重机车速度极快,从发动到驶过去,不过一眨眼。
方才一直围在林落凡身边的几个队员吓傻了,只看她像一阵飓风般瞬间呼啸到百米远。
一旁正边抽烟边闲聊的程骁跟万辉也听见动静,诧异直起身去看。
许星河身后的高妍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喊:“星河躲开!”
然而,来不及了。
油门被加到几乎最大限,像一头暴躁生扑来的狮子,一刹就到了身前。
许星河冷眼看着那辆车直线驶近,站住了没躲。
周围与远处同时响起几道惊吼声。
“星河!”
“星河哥!”
“落凡!”——
直到机车距离他只余不到两米距离,林落凡忽地向旁一偏,车身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角掠过——
她压弯,在他周身几米外绕了一圈,然后侧身停在他面前。
熄火。
跨着机车一腿斜撑住地面,林落凡慢慢偏眸,视线斜睨向他。
许星河静冷回视,脸上没有表情。
她今日穿了一身黑色收身简装,护膝护腕也是黑色,肩瘦腰高腿长,更衬得唇红肤白,冷眉怒目,整个人有种冷艳的飒。
高妍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白着脸看着他们俩人无声对峙。过会儿才反应过来破口怒骂,“你他妈有病吧!”
她冲上前,气势凶得像要打人。
“都别动。”
视线始终盯着林落凡,许星河低冷出声。
同一时间,林落凡扬声,“都别过来!”
疾步赶来的程骁一行犹疑停住步。
场面陷入一种诡异的针锋相对。所有人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以林落凡与许星河为中心扩散。
冷眸盯了她少顷,许星河转身走。
林落凡下车,跟上。
剩下的人不知该不该跟,诧异地相觑几眼。齐欢挠着脑袋,“这……什么情况?”
季夏:“不知道啊……”
江川:“……妍姐?”
高妍紧抿着唇不说话。
唯有程骁盯着他们走远的方向,神情惊忡,久久回不过神。
赛车场也分区,越临近另一个未租的区域灯光越暗。
许星河一路走过去,没有要丝毫停的趋势。眼见周围已没了人,林落凡喊:“星河!”
他没理,兀自往前。
“顾星河!”
“……”
“顾星河!”
前方的人始终没有反应,林落凡心一横直接绕过他跑到他身前,横开双臂,“顾星河你给我站住!”
许星河一顿,停了步。
林落凡憋着火,用力压了两下呼吸放下手,双眸迸出厉色,“顾星河,你到底什么意思,装不认识有意思吗你!我怎么对不起你了你一次次这么对我?老娘不伺候了!”
“要你伺候了?”他低眸,语气与目光一样喑沉。
林落凡一噎,心里莫名有点发酸。
他以前从不这么跟她说话。
盯了他一会儿,她语气放软了些,“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走?”顿了顿,又说:“如果你真这么不想承认跟我认识……”
她吸了口气,又爽朗笑起来,“行!你实话告诉我这都怎么回事,我就跟你当陌生人。”
许星河盯着她的目色沉了沉,没答。
“重要么?”隔很久,他垂睫,表情看不清情绪,“我都已经走了。”
已经发生的事,再追究,都发生过了。
他走都已经走了,什么都改变不回来。
“重要。”笑容一瞬又消失了,林落凡执拗道:“我死也得死个明白!”
……
许星河当初走的时候,临近她的生日。
她这人自小张扬,不安分,别的优点不多,唯有朋友扎堆。
生日的前一周,她就陆续收到不少大大小小的礼物。
她特意堆积到一个人搬不回去的时候,在某一天扣住他让他帮忙往回搬。
那天在放学的林荫道上,她校服扎在腰上,两手空空地甩着腰间的两条衣袖,面向他边倒退着蹦跳走路边笑眯眯问:“顾星河,你送我什么礼物啊~?”
那时他们已经很熟了,他虽仍旧不常言笑,却会给她最大限度的耐心和包容。
听见她的话,他只朝着怀里那一箱花花绿绿的礼盒扫了眼,语调不咸不淡,“这么多礼物,还要礼物。”
她哼声,“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又不是你送的。”她小声嘟囔,一抬眼看见他正似笑非笑盯着她。轻咳板起脸色,“你就说你送不送吧!少拿别人的礼物搪塞我……”
他不言,神情也淡漠。
正当她料定他不会送,转过身郁闷撇嘴的时候。只听身后忽然传来淡淡一声,“想要什么?”
她一惊,唇角又翘上去。再回过身神情已经恢复到刚刚那幅漫不经心的样子,悠悠道:“我要——”
他漆黑的眼睛静静望着她,在等。
“——我想要的东西喽!”
她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神色不变不说话。
她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才“嘁”了声,“无聊!”
她道:“比如‘toerdanslende’,再比如……”视线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来回地扫,她眸子里又透出狡黠,一笑,“不告诉你!”
扭头背过手就走远了。
等隔天,他又站到她面前,很认真亦很郑重地道:“‘toerdanslende’,非我所能及,我拿不到。”
“我力所能及之内,会尽力给你个惊喜。”
……
头顶的照明灯黯淡。许星河一直低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静默半晌,他看了她一眼,“我没什么说的。”
转身要走。
“顾星河!”林落凡的火气这会儿算是完全激起来了,看着他的背影冷怒出声,“你今天要是走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脚步停了瞬,“随你。”
“……靠。”她一滞,一咬牙再次上前扯住他,眼睛里情绪复杂,“你当初,是自己决定走的?”
说都不说一声,直接不见踪影。让她傻逼一样等了一晚上,从期待到焦急到气怒到担心。
他说,会给她一个惊喜。
可真是惊喜。
许星河漆黑的眼看着她,“你就当是吧。”
林落凡胸口滞得发闷,盯了他两秒忽地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
她唇红齿白,笑起来分外娇媚,一张脸都更添了几许色彩。
眼神却没笑意。
许星河眸色转深,“你知道什么?”
“你姓许。”林落凡飘声说。
她语气有讽刺,更多的是赌气的成分。
“你叫许星河,你是许家人。南川许家是什么地方?哪是在我身边做我一个小跟班能比的!你不就是想回家做你的豪门少爷!我这座小庙,哪能容得下您这尊大佛!”
话音落,许星河抿唇抬睫,视线直钉进她的眼。
他目光泠泠如水,又锐利如电。
见他变了脸色,林落凡以为自己说对了。
她心里有股怪异的滋味,又转成一阵没由来的气愤,更加起了劲,“对了吧对了吧?我说对了吧?许星河,怪不得你一直说不认识我,也一直不承认跟我认识过,不就是觉得以前丢人么!”
“你大可以实话告诉我,至于这么藏着掖着?我还不稀罕呢!装什么!”
远处程骁高妍他们过来了,大概是见他们离开得太久没有动静。
许星河眼神越来越寒,忽地上前一步扣住她的腕就抵在墙上。
林落凡吓了一跳,下意识被逼撤两步背靠住墙。
她的手腕没碰到墙。他紧握着她的腕骨,指骨抵着墙面,在撞上的瞬间发出细微的骨节响动。
她睫毛颤了下,很快被他扣住的手也握紧,凝眸愤愤回视他。
目光定定望进她眼睛深处,许星河嗓音冰寒。
“林落凡,别再让我看见你。”
程骁高妍一行过来之后,两拨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许星河先走。走出很远,高妍还时不时回头瞪向林落凡。
那女生打扮很酷,鬓边紫色的挂耳染透着几分野性。
林落凡无惧无畏,每当她回头就扬着下巴朝她勾唇笑笑。
像挑衅。
季夏就在旁看她们俩一来一回地杠,视线瞄着许星河的背影,“什么情况?那就是许家那位二少?你干嘛突然去惹他?”
齐欢也好奇。
视线从高妍转到许星河的身上,林落凡咬牙,忽然唇线一勾艳艳笑起来。
“不干嘛。”她冷笑说:“看他帅,想撩呗!”
“真他妈有病!”
高妍的气怒也一直没消,一路上一直在吐槽。
高妍生起气来方圆百米的气压一向都是灾难。江川小心翼翼跟在两人身后,呼吸都不敢使劲喘。
瞥眼见到许星河左手指骨红了一片,高妍一顿,忙伸手去碰他的腕,“你怎么了?”
他左手骨节处的皮肤破了皮,是刚在墙上碰的。
不动声色避开了她的触碰,许星河语气很淡,“没事。”
三个人在赛车场休息区停住。高妍还在气愤,“疯子!谁的地盘就敢这么撒野,真拿自己当根葱!”
“别人惯着她我可不惯着她,真以为全世界皆她妈……”
“行了。”许是听烦了,许星河蓦地出声截断。
语气有不耐的意味。
高妍微诧。
他抬眸,远处的几个人已经在往大门外走。林落凡脚步轻快,看上去挺轻松。
程骁在她右侧并行。
像是她左肩膀落了什么东西,程骁从她背后伸过手在她左肩上拂了拂。她向左看,没有。
头刚转向右边,程骁抬手就在她脑门上一弹。
林落凡踹他。
他大笑着抬腿就跑。
突然心烦气躁。许星河转身就走向另一个出口。
江川:“星河哥这到底……咋回事啊……”
高妍看着他的背影,指尖不自觉捏紧。
许星河这一晚睡得极其不安稳,半宿诡梦。
梦里,大片的蔷薇花在他脚下不断蔓延,花枝郁郁葱葱地包裹了青石小屋。穿长裙的女人就站在小屋的门口,笑容温婉,对他伸手召唤,“星河。”
他走过去,也试着伸手去碰她的手。
指尖就要碰触她指尖的那一刻,一切倏尔突变。妖风乍起,花瓣全部化作了沙石遮蔽了他的双目。
他伸臂去挡,拼命顶着风去够她的手,只能看见她微笑的脸在自己眼前飞速倒退。一道道血痕在她的脸上崩开,更多血淌下来,从她的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鲜红的,阴森可怖。
很快风烟又飞速退了,眼前又忽地变成了另一幅场景。
阳光明灿的顶楼天台,天蓝云白。他站在一片云的阴影里,看见阳光下的女孩儿。
她有一张异常漂亮的脸,眼眸娇媚,发梢漾着很张扬的紫色,像只自由的蝴蝶潋滟张扬。一边向前跑一边回眸对他笑,说:
“顾星河!”
“星河,你来啊。”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临近楼的边沿,眼看就要坠下去了。
他惊恐地追上前想将她拉回来,哪知刚靠近,竟是她忽地狠狠将他往下一推!他耳边响起她讥讽又刺耳的笑声。
“你不配!”
“滚!你算个什么东西!”
然后惊醒——
骤然蜷坐起身,他头痛欲裂,心跳遽快。
心脏在胸膛里涨得像是要炸裂,他攥住胸口的大口大口地喘,几乎是踉跄着从床上爬到桌前,拉开抽屉胡乱地翻找。黑暗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他碰到地上,一片哗啦碎响。
仓促翻出一个药瓶,他拧开往外倒,药片从他指缝漏下洒在地上,他接住了两颗放进嘴里,直接嚼碎。
做完这一切,他没回到床上,不顾一地狼藉,仰面躺在地上。
夜色阒寂,时钟嘀嗒行走声清晰。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根本没多久,终于渐渐平静。
窗外漆浓,整个世界就好像一个封闭着的黑色罐子,逃不出去,也望不到边际。
后半夜许星河没再睡,就盯着窗外黑沉沉的夜。
当初他走的时候,那人说是她的意愿。
他不信,要求她亲自说。得到的是更烈的侮辱谩骂。
这些年,他对真实究竟是何早就看淡。他相信不是她,只是时间能动摇一个人的意志。他的信任抵不过戒备。
那几次在许家、在学校,是他故意,也是试探。
他记得她每一个小表情的心理,记得她每一个小动作的含义。
她说谎时睫毛会颤烁,心虚时会先轻咳,难过时会故意笑得爽朗欢快,得意和骄傲时会不自觉仰起下颌。
她没说谎。
不是她。
那一刻他不是没有松释的,更多的是无力。他的秘密不能对她说。那是他最后一点稀薄的自尊。
只是——
……
——“听说了么?你大哥好像和北川林家那位订婚了诶!”
——“许星灿厉害啊,居然要娶林落凡?”
——“南川许家是什么地方?哪是在我身边做我一个小跟班能比的?”
——“我还不稀罕呢!装什么!”
我还不稀罕呢。
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脚步轻快,那男人并行在她身侧。
他拍她的肩,她抬腿去踹他。
……
呼吸沉缓均匀,许星河睁开眼。
盯着浓夜里房屋压沉的天顶,他胸膛里发出一声低哂,沉沉的。
林落凡昨晚睡得有些晚,早晨拎着可乐踏进教室时脑袋还有些昏沉。
又是大课。教室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有闲聊的嘈杂声。
踏进门的一瞬,所有声音一刹压下去两个度。
有人看向她的眼神畏忌而复杂。
她一愣,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退两步确认没错之后才继续走。
屋里正有人打量似的瞄着她看,在她重新进门的时候跟她不期然视线相对,愣了下忙悚然似的偏头低开了。
林落凡:“……”
到座位,她在经过蒋玲和孙雪时没忍住问:“他们见鬼了?”
蒋玲和孙雪是那日化妆的两个女生,见她跟她们说话,脸色都有点发白,闪烁着目光不敢回话。
她不解,视线一瞥看到自己桌上的东西,目光疏冷。
拿起来看了眼,她视线环视一圈,声线冰凉。
“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