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帆将眼睛微微撇开,不知为何宋笙弦的目光此刻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避开。同时也让宋意帆觉得这个女儿有些陌生,他曾经觉得这个女儿过于的怯弱和畏缩,又拖着一副病哀哀的身子,很多时候都下意识地忽略了她的存在。甚至于,内心里来说有几分看不起她的。
只是她这几日的所作所为,让他不能够再忽视她。
“其实我从来不担心爹会食言。从小我虽然不爱在爹面前走动,但是我一直都知道,爹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宋笙弦说道。她转到宋意帆面前,用了一种信任而平和的目光看着他。
宋意帆只好迎上她的目光。只这一眼,他便觉得恍惚不已。这个眼神让他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多年以前也曾有那么一个女子这般看着他。宋笙弦真真是像极了她的亲娘。
“爹?”见宋意帆久久不语,目光望着虚空之处,眉头皱着似是陷入了沉思,宋笙弦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啊?哦。我一时出神,你方才说什么?”宋意帆说道。
宋笙弦微抿了一下嘴唇,道:“我知道爹一定会秉公处理的。关于二妹和王婆子的事,我希望能听一听爹是如何打算的,能否告诉我?爹或许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很少能够有机会出门,一心一意伴着我的只有轻碧和绯月二人,她们既是我的贴身丫鬟,但更是我的姐妹。轻碧对我的意义,绝对不仅仅是一个下人那么简单。那日我带了轻碧回去,才知道她身上伤痕累累,几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我当时便说,爹必定会给她一个交待的。”
宋意帆垂眸看着宋笙弦,见她宽大的袖子在露出微红的指尖,道:“你的手如何了?让人给你送过去的药膏可按时抹了?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是我这个做爹的对你的关心不够。”
宋笙弦心中松快了一些,自己方才的话看来有些效果,她轻声说道:“药膏我都按时抹了,只是手还是疼。这几天吃饭喝水什么都没法自己动手,全赖着绯月细心地喂我。这倒没什么,只是怕从此留了疤,以后遭人笑话。”她从袖中伸出手来,果然手上依旧还是红肿着,只是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结痂了,看起来疤痕交错,反而比那日更为可怖。
“你……”
宋笙弦道:“我亦不想爹为难。我知道二妹从小便得爹的疼爱,只是二妹这性子,需得约束一下才是。否则,这么无法无天的,若是到了外面也是如此,碰上难缠的,她自己也是要吃亏的。我也是为着二妹长远着想。”
宋意帆道:“你二妹她,的确是娇纵了些,但是你从小同她一起长大的,应当知道她本性不坏。我老了,最盼望地便是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当然,她做出这般行为的确是太过分了些。这样吧,你且说说你想怎么罚她?”
这是把烫手山芋又交回了宋笙弦的手里。如果她说的太重,宋意帆必定指责她不顾念姐妹之情,只顾着报私怨,尽管这件事本来就是宋笙意的错,但是她却不能直接这么说。若是太轻的话,又好像太便宜宋笙意了。
宋笙弦还在思考应该如何回话,门外却有人过人传话,是赵燕云身边的人。
“老爷,忠勇侯府的人过来了。夫人让您和大小姐一同过去花厅。人都已经在那里了。”
忠勇侯府的人来了?
宋意帆对宋笙弦道:“这事暂且搁一搁,忠勇侯府的人过来了,咱们赶紧过去,免得让人觉得咱们怠慢了。你以后毕竟是要嫁过去的,行止间都端庄大方些,别让人家捏到错处。”
宋笙弦应了,本来猜测是不是裴朵朵那小丫头又过来了。跟在宋意帆身后匆匆到了花厅,却见裴朵朵的确是来了,坐在下首,却还有一个妇人端坐在赵燕云对面,正在同赵燕云说着话。
宋意帆见了。匆忙间对宋笙弦低声说了句:“是忠勇侯夫人过来了,一会儿行事更要谨慎些。”
宋意帆说完便上前去同忠勇侯夫人寒暄。宋笙弦跟着上去见了礼,宋笙意则早就到了,巴巴地挨着忠勇侯夫人坐着。
“这便是笙弦了?”忠勇侯夫人面色柔和,虽是用目光上下打量了宋笙弦一遍,却并不会让她感觉不舒服。
她看着宋笙弦,嘴角上扬道:“果真是个好孩子。快走近些让我瞧瞧罢。上次你在长溪侯府晕倒,这几日我常常念着想过来看看你,谁知府中有事耽误了,这一晃又是许多时间,今日总算是抽出些时间来了。”
忠勇侯夫人伸出手来,拉着宋笙弦过去,刚接触到宋笙弦的手,宋笙弦便疼得手指尖一颤。忠勇侯夫人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正欲问明情况,裴朵朵却站了起来,抢先问道:“宋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的手怎么变成这样了?”
宋笙弦看了一眼宋意帆,见他面带警告地看着她。她本不欲说出真相的,但方才宋意帆在书房里的态度,明显是还想着偏袒宋笙意。
宋笙弦收回手用袖子把手盖住,睫毛颤了颤,欲言又止地说道:“谢侯夫人关心,不过是些意外罢了。”她暂且不明忠勇侯夫人的态度,所以试探着说道。
忠勇侯夫人见她先把目光投向了宋意帆,眼神便有些微妙。她暂且住了口,裴朵朵却是个急性子,说道:“宋姐姐你不要害怕啊,你这手,我怎么看着像是烫伤啊?而且这么大一片伤,这手都快成什么样子了?若是我,看着自己都?得慌了。怎么样,你疼不疼?”
宋笙弦看她是真的急了,想去摸摸她的头,抬了抬才想起自己的手现在脆弱得很,一碰就疼,无奈地又把手收了回去,对着裴朵朵安慰地笑道:“疼肯定是有的,不过见到你这么关心我,竟然觉得不那么疼了。可见你比灵丹妙药还灵验呢。”
忠勇侯夫人在一旁看着宋笙弦和裴朵朵的互动,心里满意得很。她对宋笙弦其实不甚了解,逼着裴羽娶她,也是因着自己当年受了宋笙弦亲娘的恩情,后面才有了这个婚约。如今见宋笙弦容貌清丽、性子亦是柔和,便对这个未来儿媳妇多了几分好感。对于宋笙弦在宴会上晕倒的事都好几日了,她实则是受人所托才会特意走了这么一趟。这么一看,果真还是值得的。
宋笙弦没开口,宋笙意却开口了,道:“姐姐前些日子不小心自己烫伤了,如今是做什么都不方便。好在抹了药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宋意帆也附和道:“正是,小女自己不小心,让侯夫人担心了。”
“自己烫的?用什么烫的?”裴朵朵说道。
宋笙意有些心虚,声音也小了些,道:“还能有什么?姐姐自己去端那烛台,不小心把烛台打翻了,这才把手烫了。”
这时忠勇侯夫人却微微一笑,道:“那笙弦你也太不小心了。只不过你是用哪只手端的烛台?怎的会把两只手都烫了,还烫得这么均匀,我倒是有些不解了。”
宋笙弦有些为难道:“这……我几句话也解释不清。还是二妹来说罢,我怕我自己说不清楚。”
“哦?你自己解释不清楚,你二妹但是说得清楚了。我今日来了府中真是云里雾里的,这话是越发听不分明了。”
宋笙弦见侯夫人仍然面色带了笑容,甚至于用了鼓励的目光看着她,裴朵朵也在一旁小声道:“宋姐姐你就直说吧,我娘亲必定能替你主持公道的。”
宋笙弦定了定心神,理了理事情的来龙去脉,果断地决定,说!
“侯夫人愿意听,那晚辈便斗胆将事情都说出来。”宋笙弦朝着忠勇侯夫人行了一礼,说道。
“宋笙弦,你莫要血口喷人!”
“笙弦,长辈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宋意帆和宋笙意的声音同时响起来。忠勇侯夫人却是不在意的,说道:“笙弦都还没说呢。怎么就知道是胡言乱语了?且让她都说完吧。照理说,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敢插手,可你们这都知道咱们两家关系匪浅。我对笙弦这孩子,更是喜欢得紧。她的手烫成这样,我关心一下也是应当的。”
忠勇侯夫人这样的态度,倒是让宋笙弦莫名有些眼热了。她不紧不慢地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从轻碧失踪开始说起到王婆子如何逼迫轻碧,她为了护着轻碧才伤成了这样。自然,隐去了自己中药以及轻碧被玷污的细节了。她不愿拿着轻碧的贞洁做砝码,让她成为众人口中的谈资。只说那王婆子欲要儿子霸占轻碧未遂。
忠勇侯夫人听了不语,半晌拉着宋笙弦道:“你受苦了。”同宋意帆在书房中所说的“你受委屈了”如出一辙,但她却是含着十分的真心在里面,宋笙弦也感受到了这份真挚。她轻轻颔首,道:“有候夫人关心,却是不苦了。”
忠勇侯夫人转而把目光投向宋意帆,道:“堂堂大小姐被欺凌至此,贵府竟然都没个说法么?这二小姐竟然对自己姐姐这般地,狠戾。我听了都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了。今日过来,本只想过来看看笙弦,问候几句聊表心意。没想到笙弦这孩子,过得竟这般苦。我无心掺合贵府的家事,只是笙弦的生母对我有恩。实在是忍见不得,所以我便厚颜以笙弦长辈的身份替她讨个说法罢。”
赵燕云此时已经是小腹微隆,此前她一直没有开口,是因为宋意帆承诺过不会对宋笙意如何,只是哄着宋笙弦罢了。忠勇侯夫人来得突然,并且提出一定要见宋笙弦。她想着忠勇侯夫人不过只是来走个过场,哪里就是真的关心宋笙弦?没想到她真的有几分要替宋笙弦撑腰的架势。
赵燕云开口说道:“姐妹俩玩闹,不小心也是有的。这府上谁人不知,这两姐妹关系最是要好,常常是同吃同住都不愿分开的。笙弦的手烫伤了,是笙意的错。只不过她也是太过率直,受了王婆子的蒙蔽才会如此。她时常过去,同轻碧也是关系不错的,怎么会同王婆子一起来逼迫她?说白了,还是年纪小不懂事。”
宋笙意一下子便明白过来,走到宋笙弦面前一下子跪坐下来,眼泪跟不要钱似的一下子涌出来,道:“姐姐,我错了。那王婆子跟我说,轻碧和她家儿子俊生情投意合,想要成亲。但是你强留着轻碧,不肯允了这桩婚事。王婆子托我帮忙,我竟然信了她的鬼话,以为这是真的。却把姐姐当成了棒打鸳鸯的坏人,真是该死。那日本来也是拿着烛台想吓唬吓唬姐姐,没想到拉扯的时候真的掉落了出来把姐姐给烫伤了。我回来被母亲训了一遍,这才晓得前因后果。为着这些,我心中一直不得安宁,是吃不好也睡不下,生怕姐姐因此怨怪于我。”她倒也聪明,赵燕云给了她一个梯子,她便领会过来说得是绘声绘色。说完,又是落下一连串的眼泪来,那泪珠子砸在地面上,任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可怜。
“看来二小姐亦是被人骗了,此刻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那王婆子是着实可恶,此等恶奴,务必要好好惩治才是。”忠勇侯夫人说道。
能把宋笙意摘出来就好。宋意帆让人带了王婆子上来,那王婆子哪里识得忠勇侯夫人,只当是宋笙弦倔强,非要给她定罪。
她先是恭恭敬敬地向主子们行了礼,又大方问道找她来是所为何事。赵燕云把话一说,那王婆子便道:“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老奴在宋府兢兢业业这么些年,奉主子的话如同命令,更不必说干出这等不分尊卑之事了。那轻碧,见我家儿子生得白净斯文,着意勾引,被她家小姐发现了便倒打一耙,其心可诛哇,真正是其心可诛哇!大小姐,您说说,我王婆子与您远日无仇近日无怨的,怎么就让您看不顺眼了?那轻碧生性浪荡,我儿子性格单纯着了她的道,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宋笙弦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走上前去,对着王婆子的脸便狠狠一扇,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回荡在花厅之中。众人皆是被宋笙弦的行为所震慑,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宋笙弦强忍着掌中的剧痛。手火辣辣的,有些结痂的地方甚至开了裂,渗出血来。但她浑不在意,心中只觉得还不够痛快。王婆子的话还在红口白牙的污蔑轻碧,轻碧虽自己说认命,但宋笙弦晓得她是极在意的,这些日子她往往是夜不能寐,白日里总能看见轻碧眼底一圈淤青,并且越来越深。宋笙弦和绯月着意让她舒心些,但却晓得都是无用。再说轻碧身上的伤,说是遍体鳞伤也不为过,但每次换药时她都一声不吭地忍着,连哼也不曾哼过一声的。王婆子怎么能够还在众人面前这样污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