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路北岑刚回到办公室,外面就开始大雨如注。
文梦冉看路北岑一点也没湿身,笑呵呵打趣道:“呵,你这运气可够好的,连雨神见了你都退避三舍。”
路北岑笑得眉眼弯弯:“嗯,我会做法,风雨雷电,你要召唤哪个?”
“这些就免了,给我来点冷空气就行,热得人都不敢出门了,我好几个题没去拍呢。”
“这我可就帮不了你了,心静自然凉。”
文梦冉撇了撇嘴:“今天估计很难凉啊,我下午录演播室,你要不要跟去看看,保管你迅速成为热血青年。”
路北岑一脸的不解,文梦冉反而更加神秘兮兮:“欲知究竟为何,请去现场分解。”
看着路北岑一脸的倦容,文梦冉顺手从自己柜子里拿了瓶罐装咖啡递给她:“你这身体是不是还没好全啊,我看你脸色可不太好,提提神吧。”
路北岑摇了摇头:“今天上午采访了被害人家属,那滋味,啧啧……”
文梦冉了然地点了点头:“了解,时间长了就会好些,你先歇歇,我打电话催催主持人。”
此时的《真友》杂志内,上半月刊编辑部的编辑前所未有地整齐,都在心怀忐忑,等总编审稿的结果。
每个月都有这样一天,发了稿,就意味着这个月有所收获,最直接的,是一篇稿件三千块的编辑费。
当然,发稿与否还直接意味着离降级更远了一些,发得多一些的,还有可能升级,升级了就意味着底薪提档,每一档之间,两千块的差距,助理编辑和主任编辑底薪的差别,是两千和八千,一个季度核算降级还是升级。
这样的薪资考核体系之下,编辑们发稿的压力自然就十分巨大。而且一个编辑部将近二十位编辑,每个月交稿的数量多则七八十篇,少则五六十篇,发稿却只有恒定的十七八篇,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高压高回报,编辑们对于作者的培养以及稿件的编辑,无不是殚精竭虑,当然争抢也非常厉害。因为种种原因,《真友》杂志社一直没有争取到新闻采访权,编辑们没有记者证,只有工作证,大部分稿件只能依靠有资源的作者采访撰写。
为此,《真友》杂志社很早就已经开始实行千字千元的稿筹,意味着一篇稿件有六千字左右的稿酬,这样的吸引力,在两千年代初,工资水平大概就是一千块左右的时候,是很具有吸引力的,但是到了2011年,国内经济飞速发展,收入水平也大幅提高之后,就没有以前那么吸引人了。
而且,在追求独家新闻的大环境下,在网络媒体的蓬勃发展之下,组稿已经越来越困难。
主编王一涵和副主编王苓各抱着一摞稿件走进编辑部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看。
王一涵手上的稿件要少些,众人都知道,那些是选出来要发的稿件,纷纷围过来,老的主任编辑胡清泉坐在最前面,见王主编面色不好,便轻声问道:“怎么了?稿子不好?”
王一涵点了点头:“挨了批。”
看见众人都围了过来,王一涵没急着发稿子,倒是难得训了一下话:“这期稿子质量不高,尤其是爱心稿和人情类的,上个月发行量又降了,同志们,麻烦你们,还是要努努力好吧,龙总今天都发飙了。”
众人只是一阵沉默,王一涵叹了口气开始发稿子,方南却是满载而归,这一期发了三个稿子,王一涵发完稿子,又扬了扬声音道:“这一期要表扬一下方南哈,发了三个稿子,质量都还不错,最近方南组来的稿子,都还是可以的,方南你跟我来办公室一下。”
方南很是意外,王主编这怕也是被逼急了,以前她从来不会做这种树典型的事情,这样高额的编辑费差额面前,树典型就跟树靶子没什么区别。
王主编把方南带进自己办公室关上门,示意她自己坐,方南倒是很有眼色地给王主编递上了水杯。
王主编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坐了下来,方南也在桌对面坐下来。
“老板们说这期案件稿是最好的,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方南不吭声,她似乎明白,王主编特意叫她来,可不是为了表扬她的。果然王主编下一句话就是:“你这稿子都是你那个同学给你写的,你这个作者的署名,最好不用用同一个,不然的话,树大招风。”
方南立即明白,王主编这是担心下半月刊去抢作者,连忙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王主编点了点头:“你看今天明天的,约你同学出来吃个饭,无论如何,这块田你得守好了,咱们也不多叫人,就叫上你王老师,咱们四个,你约好告诉我。”
因为两位主编都姓王,所以大家习惯性称副主编为王老师,而对于方南来说,这位王老师,是真正把她领进门的老师。
方南连忙点头,王主编又问道:“那个支教大学生的稿子,他们那边说了什么时候播吗?刚龙总还问了一句。”
“应该就是这几天,我同学前几天生病请假了,没去上班,我一会儿问问。”
“人家病了你去看过没有?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感冒而已,没事了,我们俩住同一个小区,我经常去看她的。”
“那你们这感情还真是挺好的,难得,那行,你去吧,约好了告诉我,要是生病不好吃太油腻的,我们去吃素斋也行,你看她怎么说。”
方南都有点替路北岑受宠若惊了:“王主编,不至于的,我同学我们这么熟,随便点就好。”
“你看你这个孩子,人家别的作者谁到湖夏来,我们不得请人吃顿饭的,你同学回来这么久了,老作者转型又焕发新的生机可是很少见的,你这同学挺不错的,估计她给你写的稿子,你编的时候都不用费太多力气吧?”
方南连忙点头:“是是是,我这就去打电话,她要是今晚不加班,我一定把她叫过来。”
路北岑接了方南的电话,看着坐在对面明显有点烦躁的文梦冉,轻声道:“我喊上小冉一起吧?”
对方南来说,反正和文梦冉已经挺熟了,对主编来说,她也是作者,自然没什么问题,便立即同意。
路北岑对文梦冉说了这回写的三个稿子全发了,文梦冉笑着伸了个大拇指:“你还真挺神的,白捡了小一万的稿费,回头我请你和方南吃大餐去。”
“别介,今晚方南和她主编请我们吃大餐,我已经替你答应了。”路北岑笑眯眯道。
“哈,那也行……”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浓烈的香气在办公室飘散开来,文梦冉闻见这味儿立即起身,路北岑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一脸浓妆,粗重的眼线和夸张的假睫毛,把眼睛描画得比洋娃娃眼睛还大的女子出现在过道里。
“许老师,你终于来了。”文梦冉带着几分幽怨的语声响起,路北岑却能感受到其间勉强压抑的怒意。
路北岑认出来,这位就是《现场目击》的两位主持人之一的许眉,七月份她休了年假,加上主持人不在这个办公室上班,八月份路北岑出差了,所以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她。
许眉扭着纤细的腰身,在轻薄的贴身连衣裙下,事业线很是显眼,那双大眼睛无辜地眨啊眨:“怎么了怎么了?我换个衣服再补个妆就可以去演播室了,你稍微等一下,先把稿子拷给我看看。”
“许老师,我昨天已经发你邮箱了,你没看一下啊?”文梦冉的不满已经溢了出来。
“啊,昨天我挺忙的,你看今天咱们先录你这个稿子,不会耽误的。”许眉撅了撅嘴道。
“你后面还要录几个?”文梦冉脸上的笑容已经没有了。
“啊,好像还有两个吧,他们人呢?怎么还没来啊,这都几点了,我去打个电话催一下,你赶紧把稿子拷一下吧。”眼看着文梦冉要发飙,许眉一边说一边借着打电话往外走。
文梦冉一脸无语看着许眉出了办公室,愣了许久,才一屁股坐到办公椅上,咬着嘴唇,忍着满腔怒火开始找硬盘。
路北岑见文梦冉明显不想说话的模样,也不好追着问,反正等会儿跟着去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无论如何,作为一个法制节目主持人,不应该是端庄知性的吗?怎么本尊竟是这副真容,不对,是化妆成这副鬼样子,路北岑也有点难以理解,栏目里另外那位名叫庄洁的主持人,倒是形象气质都挺合适的,为人也和善,路北岑前段时间天天待在办公室,还看见她来和几位编导对过稿子。
今天这位许眉,录音之前完全不看稿子,这就是跟裸奔差不多的裸录啊,这要不就是业务能力确实出众,要不就是腰杆儿确实挺硬。
路北岑看着文梦冉的表情就知道,许眉大概率是后者。
文梦冉拷好稿子,一边起身一边喊了路北岑:“走吧,今天等会儿要是我发飙,你装小白就行,别拉我,mm的,跟本姑娘来这套。”
路北岑吸了吸鼻子,看样子,文梦冉这心里的怒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没做些无谓的劝慰,只是轻声道:“你差不多就行了,别把事情闹大了。”
文梦冉冷哼了一声:“我不闹大,只闹得差不多大就行了,不闹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文梦冉喊了切换梅丽,去播音室时,里面已经都准备好了,她把口播的七段稿件拷到了提词器上,自己带着路北岑走到播控机房里,梅丽似乎都感受到了文梦冉身上的杀气,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撅了撅嘴,明显就是等着看热闹的表情。
文梦冉几人在机房里又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连梅丽玩手机都玩得不耐烦了,正要让文梦冉打电话催促的时候,许眉终于姗姗来迟,进了演播室。
聚光灯开,摄像就位,许眉那一脸浓装和披肩长发虽然还是与节目风格不太搭,但小西装的硬线条总算中和了一部分妖媚气质,起码比在办公室里看着,要好一些。
各部门就位之后,终于开录了。
“各位观中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现场目击》栏目。夏天的桔园,本来应该是果结枝头,岁月静好的时候,可是前不久在礼西市的一处桔园里,清晨的一声尖叫却打破了这样宁静的生活……”
听到这里,路北岑豁然明白,文梦冉为什么有些浮躁了,这位年纪看上去已经不小的主持人许眉,果然是腰杆硬啊,居然连这么简单的口播里的重音,全能读错了。
文梦冉本来耐着性子在等许眉录完这段再叫停,却没想到她自己叫了停:“等下等下,那个文导,你这括号里都是什么啊,你下来把这些删了,影响我发挥。”
文梦冉看着屏幕里许眉撅着嘴,一幅很无辜的模样,咬了咬牙,把怒火压了下去,对着话筒道:“许老师,那是我做的重音标记,我建议你先根据我标记的读一遍,然后再删掉。”
许眉一脸不以为然地啊了一声,继续撅了撅嘴:“不用吧,都多少年了,重音在哪儿我还能不知道吗?”
“嗯,我认为你知道的重音不符合稿子的需求,比如刚才,我已经标好了,重音要放在尖叫和打破上,你却放在了清晨和宁静上,还有,我记得上回我们录演播室的时候,是你要求我把给你的稿子里标注好重音的。”
“啊,我有说过吗?不可能,我就觉得这稿子应该是把重音放在清晨和宁静上啊,你觉得不是,你总得说服我吧。”
“那要不然你自己录,我先上去了,回头我会和领导说明情况的。”
“那怎么行,你是编导耶……”
“我是编导,但是我没有说服你的责任和义务。”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咱们这不都是为了工作吗?”
“你觉得我在跟你闹着好玩吗?我记得我们部门的规定是编导负责制吧?”
一个在播控机房,一个在演播室,两人通过一个话筒隔空掐架,虽然一个脏字不带,却是火星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