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羽走在后面,看着握在一起的手,有点不是滋味。
大夫很快给曲清眠敷药包扎好,村子里也选出几个渔民带着礼物过来看望。
少年靠坐在塌上,面对卧房里的拥挤,分外冷淡,“我需要安静休息。”
几位村民诚惶诚恐,不敢叨扰,立马退了出去。
曲清眠瞥一眼依旧站在那里的江慕羽,又见桑荔挪动脚步,他豁然捉住她纤细的手腕,动作强硬,说话却很是虚弱般,极轻,“你可以别走吗?”
桑荔见他这样,心疼到恨不得摘星星给月亮,当即回身坐在床沿,“不走,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
江慕羽此刻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多余。
可为了回到这里,他退了亲、跟江元差点闹到断绝父子关系,他不能轻易退却。
江慕羽走到床榻边,拿出一瓶丹药,“这个是疗伤圣药,吃下一颗不出三日便能好全。”
桑荔知道他身上好东西多,正要致谢着接过,手腕上的力道迫使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床榻上的少年,她立刻紧张兮兮的问道:“小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曲清眠看着江慕羽,“无需丹药,我的伤也能很快就好。”
桑荔这才恍然想起,是哦,小眠体质异于常人,恐怕都不用三日,就比吃下疗伤圣药恢复得还要快,她婉拒道:“多谢江公子的好意,疗伤圣药还是不用浪费了。”
江慕羽瞧见那双漆黑眸子里望着自己的淡漠,总觉得今日他的伤势来得莫名其妙。
还有那虚弱的样子,看起来多半也是装的。
他在小仙女心里那么重要,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江慕羽稍一琢磨,原本晦暗无光的心思活络起来。
这是不是说明对方也在害怕,侧面证明了他在小仙女那里还是有不少分量的?
这般一想,江慕羽愉快不少。
眼下不好一直杵在别人卧房,走之前,他拿出那只四角海星,“那我便不再继续打扰了,小仙女,谢谢你今日送我的礼物——”
说到这里,他稍稍拖长强调笑了笑,“我很喜欢。”
眼看那清冷的目光骤然一凝,江慕羽潇洒转身。
很多时候,小仙女眼里话里都只有曲清眠,他总会想,小仙女是不是喜欢对方。
可小仙女也说过,他们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关心在意那是绝对的,但不一定是喜欢。
少年的性子又沉默冷淡,想必不管再喜欢,也不敢倾吐。
琢磨明白后,江慕羽突然觉得,他似乎胜算还挺大?
卧房里,曲清眠问道:“你送给他礼物?”
桑荔连忙拿出怀里精挑细选、尤为绚烂的海星,“这是我挑的最好看的一个,是他非要抢,我才随手捡了个给他。”
曲清眠接过海星,在那双不安的大眼睛注视下,突然问道,“你会离开我吗?”
少年微往前倾靠,定定看着跟前的人。
桑荔呼吸一轻,有些紧张,“不会的。”
她只盼着,什么时候小眠能扭转心性,不会胡乱杀人,有其他朋友,或许也会有相互喜欢的姑娘,生活得很好,那时她才算是彻底赎清第一次穿书对他的伤害。
也许就能安心的功成身退了吧,然后去开启独自的人生。
想到这里,桑荔却是揪心的难舍。
曲清眠又问:“你会嫁人吗?”
桑荔愣住:“嫁……嫁人?我嫁给谁啊!”
这个世界的女子成婚早,她都算是老姑娘了,再说她成日都和小眠在一起,一切重心都是以他为主,哪有心思去想什么谈婚论嫁的事情。
“江慕羽呢?”
桑荔眼睛豁然睁大,“小眠你提他做什么,不可能的!”
少年声音清冽,“他样貌好,家世好,武功也好,最难得的是性子如朗风清月、可以跟你一起玩闹。”
说起这些,曲清眠都觉自卑,手指不自觉的屈起来。
那种强烈想要占有,却又害怕给不够更好的,想抓牢又彷徨的矛盾。
桑荔抓住他的手,那只手比她的大很多,掌心炙热,她像以前每次安抚他时那样语调轻柔,“小眠,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少年的问题让她明白,他也一样担忧着,害怕对方将来遇到另一半,他们再没有合适待在一起的理由。
小眠是想要一直跟她待在一起的。
知晓了这点,桑荔愉悦到笑意根本掩不住,也更为直白的袒露情感,“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重要,我想永远,都留在你身边。”
少年下意识反握住她的手,小巧的整个都包裹进手心里,喉头轻动,温声应道,“好。”
他身体并无大碍,想从床榻上起来时,却被桑荔紧紧按住,还更是寸步不离守在塌边陪着他。
就连抓着他的手,几乎也不曾松开。
曲清眠索性也就继续作出虚弱的样子。
天将要黑时,桑荔才松开他的手,“那你早点休息,我过去了。”
曲清眠手指轻动,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只小手柔软的触感,“嗯。”
桑荔走出卧房前回头,少年靠坐在那,仍静静看着她。
瞧见他小狗般黑润无声守望着的眼神,桑荔顿住脚步,不舍的端了热茶又重新回来,守在床榻边陪着。
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挨在一起,桑荔也最为满足,甚至觉得时间跑得太快了,直到夜深,她才回到卧房。
曲清眠看着门关上,他微闭了闭眼。
竜窣
极轻的声音在角落响起,有什么东西偷溜进来了。
少年眸色一厉,瞧见一个圆圆的东西滚出来后,皱起眉。
张开壳,蜃蛤探头走出来,松了口气。
可算是走了,差点没憋死他。
曲清眠冷冰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蜃蛤非常谄媚弓着身靠过来,手里捧出一颗月白色蕴着光亮的东西,“主人,妖丹,治伤。”
他吐字不是太清晰,也只会说简短的词,身子伏到更低,捧着妖丹献宝一样举至头顶。
曲清眠回应同样简洁:“拿走,出去。”
蜃蛤不安抬起头,他那双眼睛湛蓝,就像海底最深处的那一抹蓝。
曲清眠语气稍缓,“小伤,不出两日便能好。”
蜃蛤却还是没走,甚至讨好的蹭到床榻尾端,一把抱住少年的腿,“主人,收下我吧。”
一方面少年实力强大,跟着他不亏,另一方面有感激也有垂涎,少年的血太过特殊,这样的金大腿不立刻抱住,更待何时?
“……”
曲清眠额角一跳,毫不留情一脚将蜃蛤踹飞到墙角。
春季村子里枝繁叶茂的蓝花楹逐渐开出花,紫蓝色的一大片一大片渲染在枝头。
桑荔养了只身体有点残缺的小黑猫,生来便发育不良,走路总是摇摇晃晃的,很容易摔跤。
在刘婶家打算遗弃的时候,她抱回来了。
小猫性子倒是非常活泼,桑荔看着摔到翻滚,也要在草地上抓蝴蝶的小猫,轻轻唤了声,“煤球,过来吃小鱼了。”
煤球听到唤它,扭头扬着尾巴跑过来,跌跌撞撞的。
喂猫的空档,江慕羽走过来,蹲身摸了摸正埋头干饭的小黑猫,“你家煤球长得倒是快,半个月前还瘦骨伶仃的,现在小脸都吃圆了。”
桑荔对此很是骄傲,“圆滚滚的多讨喜啊,煤球迟早会成为煤球。”
江慕羽摸着煤球的脑袋,连带着柔软的猫耳朵一起,心思尽数都在桑荔身上,话锋突地一转,“现在这个季节正当好,不冷不热很舒适,晚上去海边走走?”
桑荔应得干脆,“行。”
小眠前两日又随着渔民出海了,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总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害怕又忧心,昨晚睡到夜半里还骤然惊醒,推开小眠的卧房,看着空荡荡的床榻发呆。
去海边走走,放松一下紧张的情绪,也许是个法子。
海风轻拂,柔和月光洒在海面粼粼碎光,像是无数的宝石铺陈。
桑荔喜欢赤着脚走在海浪轻卷的浅水滩,偶尔抬起脚拨动,将海水轻轻踢出去。
“今日你的话怎么这般少?”自顾自往前走了好一会,桑荔才想起来身边还跟着个人。
江慕羽笑着叹了口气,不是他话少,是说了一路,身边的人根本就没有心思听进去一句。
人分明在身边,心却飘到很远,他发觉这比见不到,还要苦涩。
夜空明净,星海浩瀚无垠,江慕羽跟随她的步调走得很慢,信口找起话题,“今晚的星星,很漂亮。”
桑荔找了块干净光洁的礁石,坐上去抬头看。
她在想小眠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睡了,或者也像她这样,抬头看着同一片星空。
“是啊,真漂亮,”礁石高高的,桑荔坐上去垂着腿轻轻晃动,“要是这里有个观星台就好了,离星星更近,触手可及。”
这么美的星空大海,桑荔吹着徐徐的风,抬起手虚空抓着。
“那我给你造一座观星台好不好?”
江慕羽语调含着笑,似是调侃,桑荔也笑,“可以啊江公子,为小渔村做贡献,我精神上支持你。”
“我们相识也有八个月了,”江慕羽有些无奈,“八个月七天,你还总是江公子江公子的叫。”
怎么有的人明明这般清甜柔软、率性真实,却又那么的难以真正走近。
桑荔问道,“叫江公子有什么不好吗?”
听到八个月,桑荔也感叹,不过她是感叹跟小眠一起到这个渔村竟然已经这么久了,时间还真是稍纵即逝,再过几个月,小眠就十六岁,是真正的大人了。
到时候要不要给小眠来个成人礼?
桑荔思绪发散,似想到什么,微红着脸笑起来,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江慕羽在说什么。
而她没想到的是,平平无奇散一次步,全程心不在焉连对话说什么都忘了,江慕羽却是真正开始动工,叫来江家的船和人,在海边建造观星台。
声势之浩大有百来个人从船上搬运材料,不难想象造成之后会是怎样的壮观。
“你竟然来真的?”桑荔以为那只是一句随口说说的玩笑话。
“真的,”江慕羽看着她,嘴角微微弯起,带着散漫笑意,“同小仙女说的话,都是真的。”
桑荔欢呼一声,“你为整个小渔村都做了件大好事,值得赞美!”
她转头去牵站在一边静默不言的少年的袖子,“小眠,到时候你陪我一起看星星好不好?”
曲清眠看向江慕羽,锦衣雪华的男子听到这句话,仍是带着纵容笑意的,就好像他只管去做,去对桑荔好,并不会在意期望的能否得到回应,也并不在意结果。
少年眼里幽暗的敌意淡去。
他以前总是争锋相对,暗自较着劲,如今时日久了,竟也觉得那些行径太过幼稚。
七月的盛夏,小渔村算不得太热,观星台造就了一大半,想要完工,还需得两个月。
桑荔时不时也会去那边看看,眼看着平地起高楼,有满足感也有期待。
“等到观星台建造完工,我会让人在上面刻下小仙女的名字。”江慕羽是当真想要雕刻名字,只要看到这座观星台的人,就会知道观星台是属于谁的。
一座建筑存在的时间,比之人要长久多了,百年之后依然屹立。
那时候世上已然没了小仙女这个人,恐怕也很少有人还记得,而这座观星楼,可以让更多人知晓她的名字。
算是在某种意义上的留存。
桑荔脸上写满抗拒,“观星台是你花财力人力建造的,真要留名,那也该是留你的。”
“有多少人想要旁人记住名字,记得更久一点,这是好事不是吗?”
“我不需要,”桑荔说道,“我就是个普通人,没有远大的抱负理想,只是想重要的人永远待在身边,随心而活,过足这短短几十年就知足了,别人记不记得我,我不在意。”
她在说这话时,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将来可以活上几千上万年,是南离天无忧无虑的快活小仙子,受凡俗界数以万计民众的朝拜供奉。
夏季山上多野果,鲜嫩多汁,桑荔偶尔会跟着村里的妇人们上山去采摘。
曲清眠对她这种喜好,一直不大能理解,毕竟几个村子的供奉什么都有,还都是最好的,根本无需自己动手,但不管是赶海还是上山,她似乎永远都有着极大的热忱。
他知晓自己性子闷,随行一道也无法跟随她欢快雀跃的步调,所以很多时候只要她提前告知一声,便由着她和村民一道去。
山涧阴凉,还有穿林而过的清风,暑气并不重。
桑荔挽着小篮筐,里面已经装了很多紫红的桑葚,还有山莓。
十几人的队伍都是女人,一路上都欢声笑语,她性子活泼,跟大家相处得都很好,因为曲清眠的关系,大家对她更是释放出很多的善意。
远远看到几棵高大的八月瓜树,一群人纷纷往那边走。
桑荔脚步最是轻快,时不时雀跃着穿来穿去。
她倒不是说有多喜欢吃这些野果子,纯粹就是喜欢这种探寻、发现后的惊喜,还有丰收的愉悦。
在一众人各施法子摘八月果的时候,不远处一处灌木洞穴之中,一双碧绿的眼睛从数月的沉睡中睁开来。
“冬日里吃掉那两个生魂,调息至今,我的伤终于好了十分之一,”自言自语间似察觉到什么,一对长长的耳朵动了动,又吸了吸鼻子,“有人在附近,还有一缕熟悉的气息!”
那双碧绿的眼睛豁然亮了亮,是上次已经迷惑,都快要被它抓到手、却被人救走的猎物。
“那正好,这次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摘完八月瓜,桑荔满足的靠在那歇息,直到她发现林子里陡然漫起迷雾,她蹭一下直起身。
上次遇到鬼打墙死活走不出去、她差点失魂被引诱走尚还历历在目,当即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别摘了,快走!”
然而已经迟了,桑荔看到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很圆很大、碧绿色,隐在灌木丛间,直勾勾看着她。
只对视一眼,曾经的感受便再次笼罩而来。
桑荔眼前瞬息空荡荡漆黑一片,像是魂魄和身体陡然间被隔离开,失去五感,同时也失去身体的控制。
她扔下手里的提篮,僵硬的一步一步往灌木丛深处走。
绿眼睛兴奋的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它执着于这个人类,不光是因为上次到嘴的鸭子飞了而愤怒,更是因为这个人的魂魄跟常人不大一样,似乎更强大更滋补。
旁的人中了它的瞳术,魂魄会彻底陷入沉睡,可这个人却是还存有意识的。
吃掉她的魂魄,一定比吃上三四个人的效用还大。
桑荔感受到自己正在远离队伍,说不慌张害怕那是假的,但有过上次的经验,到底还是能让自己冷静几分。
她知道,这回不可能再指望小眠从天而降般赶过来,她要想办法自救,“系统,系统你快醒醒,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逃走?”
呼唤下,休眠的系统苏醒,提取记忆后很快明白了眼下的处境。
“宿主,这是一只幻妖,实力不容小觑,但从它引诱却并未强势出手可猜测,多半是身负重伤,可发挥实力受限。”
桑荔已经感觉身体停了下来,有什么东西顺着裙角要往身上攀爬,看不见的情形下,她简直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不是让你分析!你快帮帮我,快想办法啊!”
“幻妖主要攻击手段针对魂魄,本系统无能为力,宿主为异世界穿越之人,魂魄比常人强大,请保持冷静,依靠强大意志力守住魂台清明。”
桑荔知道系统也无法帮到她之后,反而格外沉静。
她绝对不可以出事,小眠还在家里等着她。
那东西一路爬到她肩上,有毛绒绒的触感蹭到脸上,一片冰冰凉的东西贴在了额头上,然后下一瞬,陡然剧痛!
像是猛然拿了钻头要钻开她的脑袋,随后又用一万根针同时扎了过来。
这种剧痛几乎让桑荔差点神魂失守、彻底晕厥过去。
一定要守住魂台,一定。
她想着小眠,死死坚守住那最后一丝清明!
剧痛像冲天的洪水冲刷,妄图彻底将她卷走,想叫她窒息沉沦。
桑荔与之比起来,不过像是根小草,被冲击的左右摇摆,但就是这么不堪一击般的柔软,却紧紧抓牢地面,不光没有被连根拔起,反而挣扎着想要往上,要挣脱、要反击。
幻妖凝出魂珠贴在这个人族额间,试图彻底摧毁、侵占然后吞噬她的生魂,然而对方却出奇的顽固,久攻不下让它焦躁起来。
散发柔和光晕的魂珠往额间融入了半寸,幻妖自知伤势未好,并不能坚持太久,必须尽快将其吞噬拿下。
桑荔原本以为那剧痛已经足够强烈,却没想到还可以更剧烈,她迎着洪流,意志力空前顽强,守住那一丝清明不说,开始反过来吸收养分般,一点点啃噬推挤过来的魂力洪流。
幻妖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它的魂珠已经彻底沉入对方的魂台,而长久的拉锯胶着,叫它精疲力竭,想要挽回时,竟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桑荔逐渐清醒,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对劲,竟然可以內视看到五脏六腑还有每一寸筋骨脉络。
而神台中央多了枚珠子,正在被她疯狂吞噬着。
桑荔怔怔的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突然发现耳朵有些痒,像是有什么正在拼命往外冒头,她伸手一摸,彻底惊呆了。
为什么她的耳朵,变成了毛绒绒软乎乎、还尖尖像猫一样的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突如其来的加更~~
感谢我有一颗小白菜的营养液,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