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钰也是聪慧的,见翁叟这般热情,顿时有些了然。
果然,翁叟含蓄说道:“老朽与夫人提过了,夫人甚爱石先生,故而这门婚事……”他捋了捋胡须,“老朽便应下了。阮相公,此事还要劳你多多费心。”
阮钰闻言,心中为石太璞欢喜,连忙说道:“这是自然,小生这就回去,叫石兄速速置办起来,必不会委屈了令爱。”
翁叟更为满意,笑道:“甚好,甚好。”
亲事说定,阮钰也不在此久留,就与翁叟告别。
翁叟始终客客气气,待阮钰犹若贵人一般,亲自将他送到门口。那两位车夫先前在屋后被好生招待,这时便跟着出来赶车。
待阮钰离开后,翁叟回到房中,长亭因羞涩躲在内室,红亭陪伴姐姐,翁夫人则走了出来。
翁夫人往外张望过,对翁叟说道:“老爷,来的那位秀才公与红亭匹配如何?”
翁叟摇头道:“阮相公面相不凡,似乎很有些不俗之处,叫人看之不透,而我翁家不过是山野之狐,红亭配他不上。”他笑着安慰老妻,说道,“夫人无须焦急,红亭虽被鬼迷过,也不必担忧婆家。你若喜欢读书人,日后寻个没官运的就是。若是那等官运亨通的,她命格承担不住,便是嫁了也不长久。”
翁夫人叹道:“妾也非是喜欢读书人,亦不贪图女婿的官途,而是阮相公与石先生交好,想来也知道咱们家是狐类,他竟不在意,还敢孤身而来,可见心胸开阔。因此妾便想到,红亭受了那样的罪,该要给她许个可靠的人家,阮相公是个好人选。不过老爷所言有理,红亭在妾看来虽千好万好,但若阮相公非常人,却是不敢匹配的。”
翁叟点点头,沉吟道:“若是夫人并非定要给红亭找个读书人,依我之见,倒想给她寻个富庶却无官运的人家。那等人家规矩不大,于红亭而言或能更顺遂些。”
翁夫人道:“老爷说得是。”
翁叟与老妻商议道:“还是看红亭的意思吧,她心眼通明,自然知道日后该去个什么样的人家。”
老夫妻因长女亲事落定,如今一番心思,便都放在次女的婚事上了。
阮钰坐车出村,径直来到那棵树前,仰头看时,就见那锦衣公子靠在那粗壮的树枝上,神情里正带着一丝冷峻。在他身边的枝杈上,有只翠鸟叽叽喳喳,像是在同他说些什么。
察觉到阮钰来了,锦衣公子面色柔和了些,挥手将那翠鸟驱走。
翠鸟扑腾翅膀,转眼化为一道黑光远去。
随即,锦衣公子纵身跳下树来。
阮钰朝他笑道:“通溟兄,婚事成了。”
应辰眉头微挑:“哦?”
阮钰感慨道:“那翁老听小生要为石兄提亲,就有三分愿意,待他去内室问过妻女,回来时就一口答应下来。想必这桩婚事,长亭姑娘也是愿意的,石兄与她,果然姻缘早定了。”
应辰对他人的姻缘没甚兴趣,只一边听阮钰说着,一边与他上了马车。
阮钰仍在对他讲,讲到成婚时三书六礼云云。
应辰一手支颌,也没多言。
阮钰说了许多后,才恍然道:“小生滔滔不绝,打扰通溟兄清静了。”说到此,他忽而又想起一事,不由问道,“还不知晓通溟兄可已娶妻?”
两人虽然已为至交,到底相识不久,之前也未曾想到此事,如今忽而想起,阮钰便有些好奇:通溟兄瞧着是弱冠之年,照理是已有妻室的,只不知如通溟兄这般的人物,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方可与他匹配?
应辰一怔,随即摆手,说道:“我不娶妻,日后也不必提这个。”
阮钰左右想不出与应辰匹配之人,听他这般说,隐约又不觉得奇怪。
只是……
他问:“娶妻乃人生大事,通溟兄为何无意于此?”
莫非真是瞧不上?
应辰洒脱道:“我不耐烦与女子相处,啰嗦的只你也够了,再多一个,便要烦死。”
阮钰一噎,这话似乎有些不对?
应辰“呵”一声,又道:“不提这个,你年纪小小,尚未长成,也莫要娶妻太早,否则损了精血,对你百害无利。”
阮钰不料应辰说到自己头上,忙说:“通溟兄放心,小生几年之内,都无有成亲之意。”
应辰挑眉:“哦?”
阮钰略过先前那抹异样,笑着说道:“不瞒通溟兄,虽说如今世人皆以传宗接代为要,但小生许是有些古怪,若无两情相悦之人,便宁可不成亲。”他有些赧然,“纵然无有后嗣继承香火也无妨,死后有子孙孝顺固然很好,冷清些也能自得其乐。”
应辰眉眼舒展,难得赞他,说道:“你平日里呆得很,于此事上倒不迂腐。”
阮钰大笑,说道:“婚姻大事,迂腐不得。”
回到别第后,石太璞正在门前徘徊,其状极为紧张。
见马车归来,他伸长脖子,先连忙看向后方那辆车子,见车中是空的,先稍稍松了口气。但他见马车停下,阮钰自其中走下来时,又禁不住吊起了心。
石太璞俩囔囔迎接上去,急切道:“阮相公,亲事……”
阮钰朝他一笑:“亲事成了。”
石太璞眼中一亮,大喜过望。
他深深拜瞎,嗓音洪亮:“多谢相公玉成!”
石太璞家中有老父卧病在床,阮钰与石太璞来往过后,也曾想去拜见伯父,奈何老人家已很难与外人相见,只好作罢。如今要操办石太璞的婚事,也本应是老人家做主,不过他实在无能为力,后续就只好由石太璞和阮钰这媒人一同忙碌。
这一日,应辰忽而同阮钰告辞。
阮钰一慌,立即握住应辰臂膀,急促问道:“通溟兄怎么就要走了?可是因着小生最近忙于石兄亲事,有所怠慢……”
还未等阮钰说完,应辰先将他打断,道:“书呆子说哪里去了?我办件事罢了,不日便归。”
阮钰心下微松,却脱口而出:“办什么事?”
但说出口后,才察觉唐突,就想致歉,将后面的话打住。
应辰却不在意这个,笑道:“你倒是忘了,先前初入鬼市时,我与你说过什么?”
阮钰一愣,立即回想起来,很快想起,就说:“莫非是那蛇精……”
应辰道:“正是。”
阮钰了然。
当日闭市时,因鬼市坍塌太快,他好容易被通溟兄带出来,惊魂未定,确是没立时想到。回来后倒是想起来了,不过他深信通溟兄,自也不会催促。
果然,通溟兄记得,如今就要去办此事。
应辰道:“那日隔了整条街,没来得及抓他,他跑得倒快,一时没寻到他的踪迹。今日恰好来了消息,我便出去一趟。”他拍了拍阮钰的肩,续道,“不必作小儿女态,若是找得顺遂,今晚便回。”
到此刻,阮钰才是真放松下来,笑着说道:“通溟兄一路小心。”
应辰答应一声,而后腾空而起,整个人竟带起一道白光,一跃便消失在空中。
阮钰吃了一惊,急忙仰头,踮脚看了又看,然而不论他怎么看,也见不到应辰的身影了。
待应辰走后,阮钰仍忙于石太璞的婚事。
因两家一拍即合,都对婚事十分满意,故而筹备起来也少了许多为难的名目,除却石太璞采办彩礼时很花了些工夫外,其他事繁琐是繁琐了些,进展倒是很快。
婚期也立即定了下来,就在三日之后。
石太璞在房中捧着新做好的喜服,翻来覆去地看,心中好生欢喜。
这欢喜着欢喜着,他忽而有些疲倦,不知不觉间就倒在床上。
恍恍惚惚间,他做了个梦。
梦中,阮钰不曾来到泰安,便不曾与他相遇,但翁家红亭仍旧被那鬼所迷,请他前去驱鬼。而他去了以后,也仍旧是听信了那鬼的话,托词制药先回家去,几日都不去翁府。鬼则在翁府大肆作乱,不仅是红亭,连婢子、深居简出的翁家儿媳也都被其玷污,十分猖狂。
翁家无奈,他那个老丈人只好再次过来,他却假作腿伤,暗示自己缺个妻子。老丈人看出他心存要挟,便答应将长亭许配于他,他去给红亭看了病,却等着拿到凭证、拜见岳母后,才为红亭将病治愈。与此同时,鬼倒也说话算话,就此离去。
然而当晚老丈人明面上热情招待他,夜里长亭却来报信,原来老丈人对他原是虚与委蛇,已聚集家仆,要来杀他了!他连忙逃回去,若非是家中老父重病离不得人,他便要去请师父做主的。幸亏岳母待他颇好,将长亭送来与他完婚,然而老丈人不满婚事,在婚后不久就想接长亭回去,长亭一去定然难回,他便不应许,长亭性情温顺,这般夹在他与老丈人之间,便时常哀泣,叫人怜惜。
后来长亭为他生子慧儿,老丈人以岳母思念女儿为借口又叫长亭回去,他哪里还能拒绝?只是这一答应,翁家就搬了家,他找不到长亭,慧儿也思念母亲,父子俩好不凄惨。偏生不久老父也熬不住去世了,他也病倒在床,还是长亭想法子回来照顾他们。只是,好容易过了段平静日子,老丈人以岳母生病为借口,再次把长亭叫了回去。
从此数年没有音信,他也是心灰意冷。
长亭再来时,是老丈人因红亭所嫁的赵公子沾花惹草,怒而也把红亭叫回去,但赵公子却是个跋扈的,当即请异人来抓走了老丈人。这些年来,他被老丈人闹得几乎如鳏夫一般,如今听说老丈人遭了殃,忍不住便笑出声来,因此气走了长亭。
但抓走老丈人的正是他师父,长亭与岳母只好再来求他,他虽厌恶老丈人,却不能忘了岳母和长亭的情义,于是去找师父,果然见到老丈人所化的狐狸,被绳子穿了腿拴着。师父应了他放人的请求,老丈人也落在他的手里。他当着师父的面,对老丈人一通数落,再给老丈人抽绳子时,他想起几年的苦楚,忍不住还要嘲笑几句,抽起来也不利落,断断续续的,叫老丈人很是受了些罪,又将老丈人惹怒了。
有了这救命之恩,长亭终于能跟他长久过日子了,他跟岳母、红亭也往来密切,可他恼恨老丈人,老丈人也厌恶他,他们翁婿两个……老死也不相往来。
石太璞猛地惊醒,梦中之事仍历历在目,叫他冷汗涔涔。
梦虽是梦,但若非阮相公喝止了他,恐怕就不止是梦了。
他如今几次拜见岳父,岳父皆是慈眉善目,待他极好,与梦中半点不似。一念之差,差别竟如此之大。如今回想,何其后怕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群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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