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寒气伤身
鸿欣郡主紧张极了。
当年婚事是萧家原配夫人尚在时,与临阳侯府指腹为婚的。
哥哥后头一直对这桩婚事心有不满,而等外头闹出那些风言风语后,哥哥就更厌憎萧五姑娘了。
上回她企图扭转哥哥的印象,都未能成功。
这回突然见了面,还不知晓要成什么样子呢。
鸿欣郡主本能地揪紧了萧七桐的袖子,道:“哥哥不是还有事吗?快去罢。”
说着,她便拉着萧七桐往里去。
宁小侯爷却皱眉,斥道:“没规矩!”“这是你新交的朋友?”
说罢,宁小侯爷随意取了个玉佩:“都是妹妹,见面礼。”
鸿欣郡主脸红得都快爆掉了。
哥哥在犯什么蠢?
竟然给萧五姑娘送东西?
萧七桐微一挑眉:“我不要,小侯爷自己收着吧。”
宁小侯爷闻言,略有些狼狈。
他生得俊美,又早早承袭了侯爵,平日里见了那些姑娘,个个都对他多有追捧。只是他并不喜欢那些姑娘罢了,所以连露个笑脸的时候都少。
这回主动送个礼物出去,反倒送不出去了。
鸿欣郡主在一旁跟着点头:“对对,哥哥自己收着吧。”
宁小侯爷无奈:“行了,你们自己玩儿吧,我就不打搅了。”
说着,他便快步出了院子。
只是等走了几步远,他又忍不住回头瞧了瞧。
“哪家姑娘呀这是?”宁小侯爷嘀咕。
鸿欣郡主见他走了,这才放下心,带着萧七桐往里走去。
院儿里头已经坐了个小姑娘了。
正是上回萧七桐在建王府上瞧见的黄衫小姑娘,也就是鸿欣郡主口中的单娇灵。
单家乃是将门。
不过单娇灵瞧着却娇娇小小,完全没有凶悍凌厉的味道。
见鸿欣郡主领着萧七桐过来了,她便也跟着起身,脸红地唤了声:“五姑娘。”
三人都落座后,便有人送了些点心来。
“先垫垫肚子,厨房里的人熬汤去了。待时辰差不多了,咱们便吃点热汤,品一些果酒。”鸿欣郡主细声道。
萧七桐点了头。
随后为了消除陌生感,三人便又彼此作了个自我介绍。
单娇灵与鸿欣郡主都比萧七桐小上一岁,二人都是没什么心机的人物。相较之下,鸿欣郡主性子更温柔害羞些,单娇灵要更活泼大方些。
想来想去,与她们结交倒也不错,都是高门之女,偏又心思纯正得很。
不久,热汤呈上来了。
许是考量到萧七桐,于是便特地吩咐下去将肉炖烂了,几乎与汤融作了一体,这会儿正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鸿欣郡主起身,亲自动手倒好了酒,道:“哥哥说不能空腹饮酒,所以便做了肉汤。”
说罢,鸿欣郡主又忙住了嘴,心道,自己怎么这样蠢,好好的,在五姑娘跟前提什么哥哥呢?
萧七桐面上神色倒是平静。
临阳侯府退亲,虽然同样是上辈子压垮她的稻草之一。
但人家想要娶个更好的媳妇,倒也正常。毕竟指腹为婚这回事,不是谁都能顺从的。
于是萧七桐笑道:“我在家中少有吃肉的时候,便吃些点心就好。”
鸿欣郡主的担忧立即被驱散了,她忙问:“为何?”
“府中长辈念及我身子弱,便不许厨房做了荤菜给我。”
对面的两个小姑娘听闻这话,登时五官皱成了一团,心疼地道:“大夫也不许吃吗?”
不吃肉,那少了多少乐趣呀。
萧七桐淡淡道:“有一段时日不曾看大夫了。”
“为何呀?萧家不肯请大夫吗?”单娇灵更先反应过来,忿忿地问出了声。
鸿欣郡主沉默了一瞬,问:“从前程氏在的时候,对你不好吧?”
萧七桐笑了笑:“都过去了,不必再说了。”
鸿欣郡主却坐在那里,掉了几点眼泪。
自从祝氏去后,临阳侯府与萧家的来往便少了许多,那时她也不曾想过与萧五姑娘一起顽。也没想到,原来那个程氏这样坏……
如此瞧,倒是死得好了。
鸿欣郡主二人怕戳了萧七桐的伤疤,勾起她不好的回忆,便也不再就这些问题说下去。
只捡了那些贵族小姐间流传的八卦来讲,想着将萧五姑娘逗笑便好了。
萧七桐听了一阵儿,直觉得这俩小姑娘瞧着文弱,实际却这样八卦啊。
想着也不好总让她们说话,于是萧七桐就随意讲了讲自己上辈子游历时,瞧见的那些河山风光,当地风俗逸闻。
京里头生长的小姑娘,哪里经历过这些东西,一时不由得伸长了耳朵,恨不得黏在萧七桐身上听才好。
这一转眼,便过去了两个时辰。
雨丝落了下来,打在人的脸上,叫人刹那清醒了过来。
“下雨了……”鸿欣郡主仰头瞧了瞧,然后起身便要脱自己的外衫给萧七桐披上:“可莫要着了凉……”
“对……”单娇灵一并应和着,抬手也要脱外衫。
萧七桐哭笑不得,不过心下倒觉得有一丝暖意。
“不了,先进屋吧。”萧七桐推开了她们。
后头乐桃忙伸出手,给萧七桐充作伞。
而屋子里头的丫鬟们撑了伞跑出来接人。
两边汇合,很快就被送入了屋中。
鸿欣郡主紧张地看着萧七桐:“淋了雨,可别病了才好。不若现在泡个热水澡罢?桐姐姐不嫌弃我的衣裳罢?我叫丫鬟取我的衣裳来。”
萧七桐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弱,便没有拒绝。
鸿欣郡主忙命人去烧热水,留了单娇灵在这里陪着,随后自己便找衣裳去了。
屋子里很快有丫鬟烧了炭火,暖意渐渐四散开,萧七桐觉得四肢的冷意被驱散了不少。
宁小侯爷原本在院子里练武,突地被雨水浇头,他放下手中的□□,从小厮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脑袋,然后便往屋檐下走去。
等在屋檐下站了会儿,他突然又想起来。
妹妹没被淋着吧?
她们可是将桌子摆在了院子里。
想到这里,宁小侯爷便有些难安了。
他从小厮手中接过了伞,便当即冲入了雨中。
等进了院儿里,宁小侯爷瞥见桌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干净了。想来她们已经进屋子里躲雨去了。
宁小侯爷走到屋檐下,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
他这会儿又想起来,那个小姑娘拒绝他的时候,似乎连正眼都没瞧他。
若是再见,岂不尴尬狼狈?
但想了想,他又放心不下,于是依旧抬手敲了敲门。
“妹妹,没淋着雨吧?”
外头守着的丫鬟忙先出声答道:“小侯爷放心吧,郡主没淋着雨。郡主这儿找衣裳去了,小侯爷等等吧。”
“找衣裳?”
那丫鬟点头:“那位萧姑娘叫雨淋着了。”
宁小侯爷一时间并未往萧五上去想,他还当此萧乃是肖。
他念及方才瞥见的那张脸,不由多问了一句:“淋着雨了?那叫个大夫来瞧瞧?”
那丫鬟愣了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这时候,鸿欣郡主捧着衣裳回来了。
她瞧见哥哥就站在门外,登时吓了一跳:“你,你进去了?”
宁小侯爷摇头:“没进去,我就是来瞧瞧你。”
说罢,宁小侯爷抬手揉了揉鸿欣郡主的脑袋,这才转身又冲入雨中:“你们自己顽吧,若是叫雨淋了不大舒服,便叫大夫去。”
鸿欣郡主松了口气,忙冲着他的背影点了头。
宁小侯爷走在雨中,却在疑惑。
妹妹总拦着他作什么?
难不成怕他对着那位姑娘见色起意?
妹妹将他想成什么人了?
宁小侯爷满脸涨红,加快了步子走远。
鸿欣郡主目送着哥哥走远,然后才返身打开门走了进去。
“我的衣裳太小了,你都穿不了,我便问母亲拿了套新的衣裳。”
萧七桐已经泡在浴桶里了。
鸿欣郡主与她隔了一道屏风。
萧七桐浑身泡得暖洋洋的,她伸长手臂,将衣裳接了过去。
鸿欣郡主瞥见她雪白的手臂,纤细的,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掉。
鸿欣郡主和单娇灵对视一眼,竟是都脸红了。
等换了衣裳出来。
鸿欣郡主与单娇灵已经呆立在了那里。
“没想到母亲新做的衣裳,穿在桐姐姐身上这样好看。”鸿欣郡主惊愕地道。
这身衣裳做的是檀色。
颜色沉静稳重。
于萧七桐来说稍宽大了些,但腰间丝带一挽,反倒更衬得那腰细,身材纤长了。
年轻小姑娘大都穿鲜亮的颜色,少有穿这样颜色的时候。
穿在萧七桐的身上,不由顿添了一丝冷淡与庄重。
再瞧她娇艳的面庞,与檀色相衬,反有种禁欲的味道。
美得……
叫人脸红。
萧七桐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鸿欣郡主恋恋不舍地道:“那,那你便和娇灵一同走吧。”
“嗯。”
“下回来,我请母亲的太医给你瞧吧。每月都有太医来给母亲把脉的。”
萧七桐笑了:“不必了。”
鸿欣郡主只得失望地点了点头。
萧七桐怎么会用临阳侯府上的太医呢?
她前头还放着一个安王呢。
与鸿欣郡主交好固然没大碍,但若是什么都用临阳侯府上,别说会传闲话出去了,让江舜知晓了,也不大好。
如今她要找大夫还不容易?
今日这话,也不过是不动声色地洗掉往日旁人对她的误会罢了。
萧七桐与鸿欣郡主告了辞,便与单娇灵一块儿往府外去了。
谁知晓,走到半道,恰好又碰见了宁小侯爷。
宁小侯爷盯着萧七桐,不自觉地瞪大了眼。
单娇灵有些怕他,拽着萧七桐就要走。
宁小侯爷憋了半天,指着萧七桐的鞋履道:“沾了泥水……回去洗洗。”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像是说了句废话。
实在不通文墨,又觉得自己情商低得可怜的宁小侯爷干脆闭了嘴,冲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先走。
单娇灵赶紧拉着萧七桐走了。
只是宁小侯爷撑着伞在那儿站了会儿,然后脸上又烫了起来。
他晃了晃脑袋。
只觉得脑子里印了道檀色的影儿,怎么都晃不出去。
宁小侯爷迈动步子往前走去,一边走,却一边脸红起来。
一旁的小厮担心得紧,忙问:“侯爷没事吧?”
宁小侯爷又甩了甩头:“没事……可能风吹多了。”
小厮皱着眉,忧心忡忡。小侯爷身体一向壮健,今日居然吹个风就这模样了……
宁小侯爷又去了鸿欣郡主的院儿里。
他陪着鸿欣郡主用了点食物,然后才出声问:“今日来的是哪家姑娘?”
“单家呀。”
“我问的不是单娇灵,她来那么多次,我早记得她是谁了。”
鸿欣郡主眨着眼,咬着唇,不说话。
“难不成这姑娘的身份不能说?”
鸿欣郡主点头。
往日她与哥哥一提,哥哥便觉得她叫人灌了迷魂汤一样。
如今她才不肯说呢。
宁小侯爷见问不出个结果,也不好勉强了妹妹,便顶着一张大红脸回去了。
鸿欣郡主自个儿回想起,今天萧五姑娘,哦不,桐姐姐与她讲的那些故事,忍不住捧着脸笑了起来。
好厉害呀。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又博学多才、见多识广的姑娘呢?
萧七桐回府的时候,正撞上了萧靖教训萧咏兰。
萧咏兰曲着那条跛了的腿,神色委屈凄苦,瞧着还真有那么一点儿惨。
但萧七桐只瞥了一眼,便扭回了头。
萧咏兰今日的可怜,都是她自己作来的。
又哪里需要别人同情?
此时萧靖二人听见声音,都回头来瞧了一眼。
萧咏兰目光定格在萧七桐身上的檀色衣裳上,顿时瞳孔一缩,神色有些微妙起来。不过碍于萧靖就在跟前,萧咏兰实在太怕他了,于是又敛了敛神色,将头扭了回去,以免对着萧七桐露出妒忌的神色。
“从哪儿回来?”萧靖却出声问了句话。
他从未做过什么疼妹妹的好兄长,这也才刚开始学着去关怀底下的妹妹。于是一时间声音还有些生硬,听着倒像是盘问一般。
萧咏兰心下顿时舒畅多了。
心道,看来萧靖也没有刻意维护萧七桐啊。
她悄悄又看向萧七桐,想瞧萧七桐露出不快的神色。
但这厢萧七桐笑了下,道:“受邀去临阳侯府了。”
萧靖点了头:“今日下了雨,有些冷,你快回去泡了热水,歇下吧。”
萧七桐“唔”了一声,这便转身走了。
她没想到,萧靖还当真关怀起她了。
有些意外。
不过倒也没什么可让人抵触的。
萧靖等萧七桐一走,便又将目光挪回到了萧咏兰的身上:“今日的话,你都记下了?”
萧咏兰却微微张着嘴,愣在那里,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萧靖脸色一冷:“改日若再犯,便请老夫人罚你去跪祠堂了。”
萧咏兰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她的脑子已经快炸开了。
她满脑子都是方才萧七桐说:“受邀去临阳侯府了。”
去临阳侯府了。
她去侯府作什么?
且她那身衣裳瞧着明显不大合身,料子瞧着也比府里的衣裳用料都要好,只怕……只怕是侯府里的东西。
她出门穿的衣裳难道脱在侯府了?回来便穿了侯府的衣裳?
萧咏兰的心跳顿时如擂鼓一般。
她心下又嫉妒,又充满了快意。
她嫉妒萧七桐时来运转,如今竟然连临阳侯府都后悔了,将她特地邀去。
她快意的是,萧七桐如今都得了圣旨,做了安王的未婚妻,如何还敢去临阳侯府?也不知她与宁小侯爷又是如何和好的,但瞧这模样便像是去厮混的。
萧七桐……好大的胆子啊!
想着想着,萧咏兰便笑出了声。
只是她笑起来又像是在哭,看上去模样实在有些扭曲,甚至是有些瘆人。
萧靖皱了皱眉,知晓萧咏兰的脾气是一早便养下的,不是说改便能改的。
再一对比萧七桐是何等的乖巧。
萧靖心下便登时失去了管教这个妹妹的心思。
左右又不是亲生的妹妹,萧靖也不再多说,转身便走了。
萧咏兰下次若再大闹萧家,便直接将她关祠堂就是。
与其操心她,倒不如想想,让老夫人给萧七桐多做两身衣裳,今日那身瞧着都不大合身了……萧家待她,也着实太不上心了!
……
萧七桐回到屋子里,便立刻脱了那衣裳,又叫人拿去洗干净。
随后自己便只穿了薄薄里衣,舒服地躺在床榻上,睡下了。
而安王府内,也得了萧七桐去临阳侯府的消息。
江舜原本正在作画的手,猛地一顿:“临阳侯府邀她去的?”
顾刚点头。
“可欺负她了?”江舜当先问的却是这个问题。
顾刚心说,您上次不还担心人后悔来着么?不过转念又一想,对呀,这会儿圣旨都下了,怎么后悔呀?难怪主子不急。
顾刚摇了摇头,道:“似是鸿欣郡主邀五姑娘去的,一并去的,还有单家的姑娘。”
江舜点点头,这便放心了。
顾刚又等了等,没见江舜再问别的,便摸不着头脑地下去了。
江舜这会儿哪有空去想宁小侯爷的事。
他在想,明日不如让母妃邀她进宫?
正巧,也好请几个御医给她瞧一瞧。如今单是想一想她那张俏脸苍白得过了头的模样,江舜心底便觉得骤然一软。
兴许……
兴许这个小姑娘娶回家,能真的当妻子一般疼爱。
如此想着也不错。
江舜便又提了笔,继续作画。
只是原本是要画春景的,却画着画着,上头多了一道纤细的背影。
江舜放下笔,对着瞧了会儿,然后将画卷了起来。
随后想了想,他便将顾刚叫了进来。
“给五姑娘送去罢。”
“就送幅画?”顾刚惊讶道。王爷怎么突然抠门起来了?
“去吧。”
顾刚知晓安王的决定是不容置噱的,便也只好收了画,送过去了。
只是等画送到的时候,萧七桐都歇下了。便暂且由萧老夫人收下了。
萧老夫人将那装画的盒子放在屋子里,盯着瞧了许久,方才阴晴不定地吐出一句话来:“……她还真的是好运气,安王待她够真心的。”
谁都知晓安王擅工笔。
但至今得了安王画儿的,只有当今皇上与安宜皇贵妃。
萧老夫人冷笑一声:“真是便宜她了。”
转眼又是一日。
程天禹身上的伤虽然已经找大夫来瞧过了,也上了药了,但却因为那鞭子抽人实在太狠,只要他稍微翻个身,伸个胳膊,伤口就会裂开。
二房的人也只能围在他身边抹眼泪。
程天禹气得破口大骂:“萧七桐那个贱人……”
只是他话音才刚落下,门突然开了。
程大夫人走了进来:“说什么胡话呢?”
程天禹怕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闭住了嘴。
程大夫人很快就走近到了床边,她瞧了瞧程天禹的模样,问:“伤如何了?”
程天禹咬着牙:“大夫人瞧呢?”
“我瞧尚可,收拾收拾,随我去萧家吧。”
二房的人呆了呆,不由猛地起身,问:“大夫人这是做什么?天禹他都这副模样了,还如何跟着去萧家?他连地都下不了……”
“下不了地没关系,可以抬着去。”
程天禹咬着牙,恨不得大骂毒妇,但他却不敢。
他要是敢开了这个口,程大夫人就能将他再抽上一顿。
二夫人哭着道:“是呀,大嫂这是做什么?他连地都下不了,满身的伤,一动就裂个口子。这疼得不能动,饭都吃不上呢……”
程大夫人平静地道:“哭什么?不这时候去萧家。难道要等伤好了再去吗?就是要疼,浑身口子才好。”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二房众人:“你们要知道,这身伤正是打给萧五姑娘瞧的。若是她瞧不见,那就白打了。”
众人半晌没再出声。
因为谁也无法反驳她的话,可想起来又未免觉得胆寒。
见无人反对,程大夫人当即便叫了人抬程天禹出门。
程天禹在后头顿时哭喊惨叫起来,如同杀猪一般。
等将程天禹抬出门,送上马车,一行人便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往萧家去了。
马车稳固性不大好,难免晃荡。
程天禹这可就惨了,几下晃荡,就让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等终于到了萧家门外,程天禹身上的衣裳都已经叫血渗透了。
这一路上他更不敢惨叫,于是生生将嘴唇都咬破了。
程大夫人瞧了他一眼,倒像是分外满意他此时的模样,于是叫人将他抬了下去。
随后便叫人去传话,说程家前来拜访。
程大夫人又哪里知晓?
前脚萧七桐才梳妆一番,带上乐桃,坐上宫里来接的马车,往皇宫去了。
萧老夫人这厢听了小厮的禀报,知晓程大夫人是来见萧七桐的,她心下多有不快,便想着让程大夫人体会一下,久等萧七桐的滋味儿。
于是她直接让人将程大夫人请进来了。
萧老夫人坐在厅内,只听得一阵抽气的“嘶嘶”声。
她疑惑地朝门外看去,便见程大夫人前脚进门来,后脚跟着的却是几个小厮,他们抬了个人。
那人脸是完好的,身上的衣裳却叫血浸透了,看着跟个血人似的。
萧老夫人吓得当场惊叫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
程大夫人笑了笑,道:“那日将天禹带回去,他的父母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天禹已经知错了,便想着今日来向五姑娘道歉呢。我便带他来了。”
萧老夫人瞧着程天禹的模样,实在难以将他和平日的样子联系起来……
萧老夫人顿时心下胆寒,不知为何,竟联想到……若是日后萧七桐真要对付她,恐怕她也要变成这个模样。
不不……
她想太多了。
萧七桐终究是晚辈,再做了安王妃,那也是晚辈。
萧七桐又能拿她如何?
萧老夫人在心底将话,如此来回默念了好几遍,方才镇静下来。
只是她却不敢再往程天禹那边看去了。
可虽然眼睛不瞧了,但鼻间却始终萦绕着那股血腥味儿,甚至还能听见程天禹痛呼的声音。
弄得萧老夫人心下惴惴,头昏脑涨起来。
“萧五去宫里了,怕是有一会儿才会回来。”萧老夫人后悔了,她就不该将人迎进来。
如今折磨的却还是她自己。
程大夫人笑道:“总归是来道歉的,哪有回去的道理?我们就等着五姑娘回来吧。等道了歉,天禹也才安心。”
程天禹死死地咬着牙,痛得满头大汗。
安心?
安什么心?
向萧七桐道了歉,他才会日夜不得心安呢!
但他已经分不出神来说话了。
他得努力地止住口中的惨叫,如此才能保住最后的那一点脸面。
萧老夫人面色僵了僵,也不好赶他们走,便只好应了声,然后叫丫鬟在屋子里点香。
半炷香后。
那香味和血腥气混合到一起,却是更让人觉得头昏脑涨了。
萧老夫人从未这样渴望过,萧七桐赶紧回来!
萧七桐这回坐的乃是宫里的马车,赶车的小太监,说是皇贵妃特地吩咐下来的。
乐桃闻言,忍不住在萧七桐耳边笑道:“皇贵妃娘娘真好呀,待姑娘这样好,日后姑娘过了门,也就不必忧虑了。”
说话间,乐桃脸上已经涌现了憧憬的神色,仿佛已经在畅想未来的美好日子了。
萧七桐心下也不由赞了一声。
不管皇贵妃这样做,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她的行事都叫人觉得舒心。
因为已经来过皇宫一次,这日萧七桐对路线也熟悉多了,步子便走得快一些。
没多久便到了永华宫外。
迎出来的是安姑姑。
这次萧七桐身边没有跟着一个安王,但安姑姑依旧笑着引萧七桐进去,没有半点怠慢的意思。
“姑娘来了。”待踏进殿内,安姑姑先朝着屏风后道了一声。
“快进来。”这声是皇贵妃说的。
萧七桐绕过屏风走进去,一眼便见着了坐在主位上的皇贵妃。
而除了她以外,还有坐在下首的江舜。
江舜在看见她的那一刹,便立即起身迎了上来。
萧七桐先福身请了安。
皇贵妃伸手扶了她一把:“不必这样多礼,瞧这脸儿白的。”
“走得急?”江舜在她身边站定,出声问。
萧七桐点了下头。
皇贵妃见状,张了张嘴,欲说什么话。只是目光触及到一旁的儿子,顿时她又收了声。
关怀的机会,还是让给儿子罢。
江舜这会儿盯着萧七桐的脸,觉得指尖有些痒,有些想要抬手擦去她额头上的汗。
可他没有帕子。
江舜正迟疑的时候,皇贵妃突然塞了张帕子到他手里。
江舜握了握帕子,便更上前一步,抬手给萧七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下次莫要走得太急,永华宫就杵在这儿,又不会长腿自己跑了。”
“唔。”萧七桐有些无所适从,她本能地想要往后躲,但最后又生生忍住了。
从未有男子离她这样近过,更莫说为她擦汗了。
尤其还是在人家母亲的眼皮子底下。
萧七桐本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反应,但这会儿耳朵却隐隐有些发烫。
皇贵妃瞧她微微垂着脸,耳朵都泛着红。
不由笑了笑,让安姑姑去传了御医来。
“御医?”萧七桐避开江舜的手,探头不解地问。
皇贵妃点头,道:“前两日舜儿与我提起,说你身子不好,从前在萧家也没有好好请个大夫瞧。说要请御医来给你瞧一瞧……”
萧七桐心下一暖。
原来召她进宫,为的是这桩事。
江舜这会儿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捏紧了帕子,退开一步,低声道:“那日便与你说过,要请御医给你瞧瞧的。”
萧七桐扭头冲着他灿然一笑:“嗯。”
江舜眼底深深印进萧七桐的笑颜,心底的某个念头同时变得更强烈起来了。
萧七桐是个极好的姑娘。
也不知晓上辈子为何有关她的传言会是那样不堪。
但江舜更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
江舜又捏了捏掌心的帕子,道:“坐下歇息吧,御医很快便来了。”
萧七桐点点头,让乐桃扶着自己,在江舜的对面坐下了。
御医得了皇贵妃的召,一早便等着了,因而这会儿得了安姑姑的信儿,他们很快便进殿来了。
前后一共进来了五人。
萧七桐扫了一眼,不由惊讶。
皇贵妃赏下东西,又让贴身的姑姑为她引路,更派出马车……这样的行事,已经算得妥帖至极了。
但仅仅传个御医,她也唤了好几个来。
萧七桐掐了掐指尖。
皇贵妃怕是出自真心的对她好。
但这想起来又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她在萧家没得到过这样的真情实意,在皇宫里却反得到了……
几个御医见了礼,随后忙围到了萧七桐的身边去。
他们是一早得了吩咐的,知晓要为皇贵妃未来的儿媳妇瞧病。
他们得了吩咐时,都忍不住心下感叹。这萧五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人啊,明明声名狼藉,却能得安王的青睐。这也就罢了,连皇贵妃都对她多有上心。
既是要瞧病,可见这位姑娘身子骨也不好。
但就算这些种种加在一起,安王与皇贵妃都依旧看重这位萧五姑娘。
……这一刻,他们的疑惑都解开了。
原来萧五姑娘是这模样的啊。
御医们按下心头的震惊,忙规矩地为萧七桐诊起了脉。
五个御医轮流把了脉下来。
“如何?”江舜立即问。
御医们对视一眼,随即皱眉道:“五姑娘的病,怕是有些棘手。”
“不只是身子虚吗?”皇贵妃也问了一声。
“不……五姑娘出生时,恐怕便有不足。但若是仔细调养,也能养过来。只可惜,后头不仅没能仔细调养,还……”那御医顿了下,有些不大敢说。
皇贵妃想了想,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安姑姑。
“说吧。”
萧七桐瞧见御医的脸色,心下便隐约有了数。
她出声问:“后头还长期服一种毒,是吗?”
江舜闻言,立即便皱起了眉。
“萧家竟这样待你?”他温润的嗓音里,已经夹了一丝怒火。
皇贵妃的脸色也隐隐变了,但她到底沉得住气,于是只抬手示意那御医往下说。
御医点头,道:“正是,暂且瞧不出是下了什么药,但瞧五姑娘的脉象,身体在幼年时便种下了寒毒,只怕五姑娘每逢月事时,便会疼痛难忍。长此以往,损伤寿命,易染风寒不说,还会……”
“本宫知晓了,方子写下来,你们便回去罢。今日之事不得外传。”皇贵妃出声。
御医们忙应了声。
这头萧七桐已经猜到了那御医未尽之言。
寒气伤身。
宫寒者,自然有碍子嗣。
皇贵妃显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没让御医说完。
萧七桐微微垂下眼眸。
这话的确不能传出去。
还未嫁给安王呢,便传出有碍子嗣的名声……还不知晓外头又要传成什么模样。
只是她没想到,皇贵妃会主动拦住消息不外传。
换做寻常人家的婆母,难道不该最厌憎这样的儿媳吗?她记得,萧老夫人便是因为她母亲生不下男丁,于是连带的厌憎她们母女。
不久,御医将方子拿进来了。
江舜接到手中,道:“宫中不好抓药,日后便由我来抓药,再叫人一并送到萧家去。”
“唔。”萧七桐应了。
“在园子里走走?”江舜突地又问。
“好。”萧七桐起了身,跟在江舜身侧,二人一并出了大殿。
殿内,皇贵妃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安姑姑也有些忧心:“这可如何是好?”
皇贵妃摇摇头:“再瞧吧,身子兴许能调理好的。何况……舜儿若不在意,我还有何好说的?我总不能替他过日子去。”
安姑姑张张嘴,最后也只能点点头:“娘娘说的是。”
萧七桐并不知晓殿内的对话。
她跟着江舜去转了转园子。
等在园子里站定,江舜转过头来盯着她,像是有话要说。
萧七桐便也等着。
其实萧七桐对江舜没有一点男女之情,所以哪怕江舜此时与她说,日后要娶旁的女人,她也不大在意,等那时,她赚够金银,大可拿了休书去游历。
萧七桐抬眼盯着江舜,却见江舜动了动唇,问:“那画儿你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