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序握紧了手掌,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白苏的意思,颇为冷淡的脸上显出几分兵戈锐利的杀气。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策!
“你查到了什么?”
他并没有怀疑白苏的话,虽然他并不擅长后宫阴私争斗,但常年从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敏锐度,让他很轻易地就能分辨出那些菩萨般笑脸下的恶意以及张狂傲慢中的善意。
白苏挑眉一笑,又不着痕迹地摸了块糕点放进嘴里。
是个聪明人,而他也更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一切的证据都指向燕嫔,哦,不对,是孟才人。”
这个结果从各方面来说都合情合理,孟才人一开始就对中宫怀恨在心,又因谋害不成失了心腹、降了位份,更是仇上加仇。
沈亭序看了一眼白苏,却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冷淡的笑意,那里面包藏的是不以为意。
“你觉得不是她?”
当然不可能是她,这摆明了就是一开始安排还的替死鬼,所以证据才这么完整易查。
白苏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而孟才人也没这么大的能力。
她是被操纵的傀儡,或许与背后之人联系紧密,又或许根本什么都不知。
只是现在她已经沦为弃子,自然随时都可以被抛弃。
白苏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说是直觉,你信吗?”
沈亭序沉默片刻,却是点点头:“我信。”
白苏扬眉,脸上这才染上些真诚的笑意。
“中毒之事先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你可以私下去查,但绝对不要用那两个蠢货。”
沈亭序微微一愣,知道他说的是张由和赵喜。他自是知道身边之人不得力,但两人都跟了他许久,又都忠心耿耿。
不过他手下确实还有别的人,也是时候该动动了。
白苏想了想,又叮嘱道:“不要操之过急,以隐蔽为主。既然幕后之人想让我们死,一次不得手就还会出手。”
沈亭序明白他的意思,现在虽是敌暗我明,但他们已经有了防备,反而更容易对付。若是让对方发觉他们已有察觉,就真的麻烦了。
好了,话已经叙完了,白苏也不适合再继续逗留。他直接把盘子里的糕点全部顺走,顺便猛地一挥袖子掀翻了桌面上的盘盘碟碟,在稀里哗啦的破碎声中扬长而去,姿态简直嚣张到了极点。
听见动静,张由和赵喜赶紧冲进来,就见主子一脸苍白地坐在桌子旁、脚下满是破碎的瓷片,心中俱是一骇。
张由最是忍不住,一边收拾,一边恶狠狠地说:“殿下,这梦阳君也太嚣张了,居然胆大包天地在凤仪宫耍威风,若不禀报陛下治他一二,以后怕是无法无天了!”
沈亭序淡淡摇头:“总归是沈家有错在先,他心中有气也是应该的。”
张由却是恨不得过,有气也应该忍着,怎么胆敢对他们殿下发!
可是看沈亭序息事宁人的样子,他也只能一咬牙暂时咽下这口气,等待机会再做打算。
等收拾干净,沈亭序有些疲惫地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并嘱咐没有他的允许正午前不许人进来打扰。
众人皆知他心中难受,恭敬地应下。
只有赵喜临走看了一眼熄灭的香炉,轻声询问:“殿下,可还要燃香?”
沈亭序看着熄灭的香炉,疲倦的脸上闪过淡淡柔情。这是高煜专门为他寻的奇香,名为凤栖,一是为了见证他们的感情,二也有安神平气之效。
这几年他日日燃香,从来没有睡不好过。即使高煜不能天天过来陪他,也如同就在他身边一般。
“今日就不必了,明日再燃吧。”
等人都走了,沈亭序才研墨提笔,落下几个不明不白的字符,塞进了玉牌里。
他走到窗边,确认无人后,将玉牌埋入花盆底部的夹层。
天空还是这么蓝,带着暖意的风轻轻吹拂过他的脸,可高高的宫墙却将他彻底禁锢在这一方天地之中。
周围满是看不见的敌人,尖锐的刺刀随时准备向他劈开,可他明明拥有高超武艺,却半点也发挥不出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不是适合他的地方,却是他的选择。
不过……想起白苏贪吃的模样,他又似乎轻松了些许。
自从梦阳君入宫后,一切仿佛有了变化。原本死水般的凝滞像是漾起了波纹,让他也有所期待。
他不嫉妒高煜对梦阳君的宠爱,又或者说那些见不得人的卑微嫉妒早已在一茬又一茬的宫妃美人入宫后被碾的粉碎。
只是觉得有个人能说说话也是挺好的……
……
五月初五,正是焚香祈福的好日子。每年这个时节,宫里的妃嫔都能够难得的享受一次恩宠,到京郊的祝福寺上香祈福。
这一次亦是如此,只是高煜突然有要事缠身,只能迟几天出发,就让沈亭序带着人先过去安顿。
天气很好,郊外的野花竞相开放、生机勃勃,马车的轮子碾过黄土地面,留下淡淡的车轮印。
因为妃嫔皇子都在,御林军一路护送,丝毫不敢懈怠。
白苏无聊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还是被颠得有些头晕。虽说这达官贵人的马车已经被布置得很舒适了,但坐起来还是比不上现代高科技舒服。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浸出些许泪水,无聊地一直犯困。
“护驾!”
就在这时,一把箭在日光下闪过寒冷的银光,从远处飞来,直直朝他面门而去。
白苏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弯腰躲过,就听嗖的一声,黑色尾羽的箭矢插入马车的木板上,足足有寸余。
很快,外面想起了刀枪交接的金戈声和女眷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他睁大眼睛,掀开帘子朝外看去,竟早已是混乱一片。
“君上,快躲好!”
见他探出头来,李路赶紧过去想要将他塞回马车。
白苏却挥开他的手,拽着他将他安置在另一辆马车下面。
刚才那支箭分明是冲他而来,也就是说袭击者很清楚他的身份和位置,再躲在马车里无异于一个活靶子。
而李路只是个太监,老老实实躲在一边不会有人找他麻烦。
果然,白苏刚站稳,就又有几支箭擦过他的身侧没入地面。
他不敢再停留,立刻将危险带离此处。
到处都是危险,刚刚还保护在自己面前的御林军,下一刻就被刺中了胸口,鲜血喷溅一脸。
白苏咬紧牙,不敢让自己慌乱无措,锐利的目光飞快地搜索着人群。很快,就在混乱中找到了目标。
是沈亭序!
即使穿着碍事的宽厚长袍也不掩他矫健的身姿,青冥在他手中如同神兵利器,肆意收割着袭击者的性命。
白苏眼睛一亮,再没有比沈亭序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他一路连滚带爬地跑到沈亭序身边,顿时感觉压力大减。
沈亭序已然看见了他,却没有任何排斥嫌弃,反而微微点头示意他躲好,手中的剑又快了三分。
白苏长舒一口气,还是主角受好啊~
他躲在一旁,时刻关注这沈亭序的状况,却见那人突然凤眼一厉,青冥如霜朝他袭来。
那么近的距离,白苏根本躲不过去,也绝对不会是沈亭序的对手。他只能呆滞地瞪大眼睛,如同被猫锁定的老鼠般僵立在原地。
然而那剑并没刺向他,而是越过他的肩膀刺中了身后之人。
不知何时,竟有个贼人趁白苏不注意潜入到他的背后准备偷袭。若不是沈亭序机敏,只怕他现在早已凉凉。
青冥抽出,袭击者的血喷在了白苏脸上,还带着温热的腥味。可这不仅没让他害怕,反而终于放下了提着的心,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可就在他放松之时,那贼人竟还有余力,手中的粉末一扬,瞬间撒了白苏一脸。
白苏已经尽可能快地闭上了眼睛,却还是感觉到一阵刺痛,难受得直流眼泪,根本睁不开眼。
失明的不安感席卷了他的全身,更何况是身处如此险境。
“别慌。”
就在这时,他被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怀抱带着清淡的梅花香气,有些冷傲不近人,却温暖又安全,让他瞬间有了归属。
白苏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沈亭序的衣袍,抿紧嘴唇,不发一声,免得给他增加负担。
沈亭序面露赞许,轻松地抱着他向后撤去。
直到此时白苏才发现,看上去清瘦的沈亭序却臂力非凡,带着他这么重的大男人根本不费一点力气,甚至还能剑扫乾坤,力克袭击者。
经过激烈的搏杀,四周终于恢复了安静,只有残留的血腥味告诉着白苏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很快这次率队的御林军校尉兰池满身血迹地前来请罪。
沈亭序:“如何?”
“贼人已全部击毙。”
沈亭序忍不住皱起眉:“没留活口?”
兰池面露难色:“属下无能。”
沈亭序脸色不太好看,可他现在不是手掌大军的将军,而是深宫里的贵人,只能抬抬手示意兰池无事。
“可知是什么人?”
“从尸体来看,应该是天柱山的土匪。他们手腕均有虎头刺青,最近势力大涨,狡猾多变,很难对付。或许是没什么见识,以为我们一行乃是富商,才前来打劫。”
沈亭序不置可否,贵人出行确实不会大肆宣扬,但如此巧合还是令人心生疑虑。
“此等大事即可禀明陛下,再做处置。”
说完,他又转身查看白苏的情况。这一次袭击,除了几个位份脚底的美人受了些伤,就数梦阳君受伤最重。
御医把脉后,替白苏施了针:“是些不入流的毒素,不算严重,只是会造成暂时的失明。施针七天后,就可将毒素全部排掉。”
沈亭序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示意李路扶好白苏。
白苏却径直上前,凭借着气味精准地找到了沈亭序的位置,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不愿松手。
即使眼睛看不见,却丝毫不影响他继续嚣张跋扈:“中宫殿下,作为害得我成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可得好好照看我一二,免得等见了皇上不好交差。”
众人静默,不得不感叹这个梦阳君可真是个胆大的刺头。
沈亭序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任他拉住袖子一同前去自己的马车。
他能感觉到,虽然白苏强装冷静,但骤然失明还是让他心有不安,这份难得的脆弱感让人难以拒绝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