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金灿，红色跑道，绿色草坪。
少年的十几岁是野马脱缰。
叶舒关璃依旧并肩，不疾不徐的奔跑节奏，如同操场这个椭圆形钟面上的嘀嗒走针。
回到起点附近，叶舒提议：“去喝口水？”
“嗯。”关璃答。
于是两人走上看台，正巧冯亮在打电话。
“我走不开。”
“哎呀不是被老师罚了，真不是。”
“你们先在周围转转。”
“啊？奶奶也来了？”
“我……估计要到六七点吧。”
……
叶舒心想，这冯亮还挺尽责，明明现在就算走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竟还是打算把这个监工当到底，看来二十班的学霸做起事来，果真还是靠谱的。
两人仰头喝完水，回跑道的路上，叶舒忽然回过头对冯亮说：“大监工，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先走吧。反正你们班主任已经走了，现在就我们仨，放心，我不会说，我同桌也不会说，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们知。”
冯亮听了他的话，心里就像被挠了似的，可理智还是先占据上风，一脸纠结地问：“可是、我走了，你们……”
“我们绝不偷懒，我拿我二大爷打牌的手气发誓！”叶舒一口笃定，还握右拳捶了捶左肩膀。
“真的？”冯亮说着，眼睛已瞟向书包。
“真的真的，你放心走吧。中秋嘛，要抓紧时间和家人团圆，跟我们这儿耗个什么劲啊。”叶舒边说边蹲下身去，打算上手帮冯亮收书包。
“哎，你别动，我自己来。”冯亮还有些犹豫，又抬头问关璃，“你也得给我保证不偷懒，也不说出去。”
叶舒给关璃递了个眼色，关璃动了动唇，片刻后才开口道：“嗯，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
关璃说：“我要是偷懒，期中就考砸。”
“这……他妈算什么保证，你们二班的有考好过的嘛？”
“大监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叶舒对冯亮说，“我同桌真是个学神，而且视成绩如生命，所以他这毒誓可发得比我狠。”
冯亮自然不会信叶舒的鬼话，但关璃那一副好死不活冷若冰霜却反而显得可靠的表情，加上他那两句短而有力的话，让他莫名觉得踏实，于是一脸不耐烦地对叶舒说：“看在你同学的份上……行吧。”
接着背起书包，朝两人丢下一句，“我走了。你们可别给我找麻烦！”
“嗯！”叶舒听话又乖巧地应道。
看着冯亮走向操场大门的背影，叶舒缓缓朝关璃伸出手，悬在他胸前，等冯亮刚一走出门，叶舒便打了个响指。
“呜——呼——！解放了！”
欢呼完就往看台台阶上一躺，四肢舒展开来，与蓝天对拥，望着云卷云舒，绽开了个大大的笑容，接着垂眼睛看关璃，不满道：“真是不公平，我费那么多口舌，结果那家伙最后说的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么？”
关璃微微侧过头，望着地上此刻不知道该怎么舒服才好的叶舒，问：“你二大爷……”
叶舒轻笑道：“我压根就没有二大爷。”
但关璃却忽然眉头一皱，对他说：“先起来。”
“嗯？为什么？”叶舒瞪大了眼。
“冯亮回来了。”关璃答。
叶舒“蹭”一下就从看台上坐起身子，低头就看见冯亮拎着两个大袋子又走了回来。
“靠不是吧，反悔了？”
“你们俩，还不来搭把手？”冯亮对他们喊道。
于是关璃和叶舒走过去，接过塑料袋。
“这什么？”叶舒朝塑料袋里望了一眼，发现全是零食饮料。
“你们班的人送来的。”冯亮气喘吁吁地答。
“我们班？谁啊？”叶舒问。
“我也不认识，反正就说是二班的，让我帮忙拎进来，东西往地上一扔人就跑了，真是。”冯亮不满地答。
关璃问：“几个人？”
冯亮答：“就一个，男生。没想到你俩人缘还挺好。”
“那是！”叶舒笑道，又从袋子里掏出一瓶可乐和一包薯片递给冯亮，“见者有份，辛苦大监工了。”
冯亮接过后，说：“我走了，你们可不许偷懒。”
“嗯！保——证——！”
冯亮转身又出了大门，叶舒在他身后小声接着说，“要是有用，要监工干嘛？”说完朝关璃举了举袋子，开心地说，“咱们可以野炊了。就是中午吃得太饱，这会儿还不饿。”
关璃又朝着袋子里望了一眼，掏出来一瓶能量饮料，问叶舒：“你觉得，会是谁送的？”
叶舒拎着袋子往看台走：“不、知、道。但我只是奇怪，怎么是男生不是女生，三中的女生平时不都一口一个校草地喊我嘛，怎么到了关键时候，草地都荒了也没人来浇点水。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叶舒刚一说完，便听见身后传来关璃的轻“哼”。
叶舒却只回头继续道：“虽然你来了之后吧，我校草的地位有所动摇，但这就更不合理了呀，两大校草在操场受苦受难，迷妹们都跑哪去了？哎，同桌，你说这些东西会不会是哪个女生托男生来送给我们的？嗯！这样解释就合理了。”
叶舒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手里拆了包薯片，往上递给关璃。
关璃却只是把塑料袋往地上一扔，就和叶舒隔着一大包零食的距离在看台坐下了，没理他递来的薯片。
嗯？
叶舒一愣。
不对劲。
他同桌好像不开心了。
怎么回事？
不会……是因为刚才害他下的保证吧？真这么在乎考试成绩？
“我说同桌，你不用担心，咱们是新时代唯物主义好青年，什么毒誓啊下咒啊，统统不管用的，你说是不是？再说了，就你那手速和正确率，想考砸也难吧。”叶舒说完，往嘴里扔了片薯片，喀嚓喀嚓嚼起来。
关璃仰头把能量饮料灌了半瓶，又伸手去捏了捏小腿。
“哎，你说咱什么时候撤？”叶舒又问他，“为了防止一会儿冯亮折回来，是不是得至少留一个人在这？不然同桌你回教室学习去吧，我在这晒太阳就行。”
但关璃却答：“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叶舒微微紧了紧眉心，扭头看向他同桌，又往嘴里丢了片薯片，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突然，操场门口传来一阵喧闹，陆续跑进来四五个小男孩，还带了个足球。叶舒扭头望着他们，露出饶有兴趣的模样。
估计这些小孩都是学校里教职工的家属，今天下午放假，操场没人上体育课，所以就让小孩过来活动活动。
“不知道小天在做什么？”叶舒嘀咕道。
可他话音刚落，便看见操场门口又跑进来一个小孩。
“小天？”
叶舒立马起了身。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关璃也应声望去，只见是上回在路口堵着他拳打脚踢的那个小学生，这会儿正面无表情地慢慢走上跑道，似乎并没有发现看台上的他俩。
叶舒往前下了一节台阶，但是又犹犹豫豫地收回脚步，重新在看台坐下了。
因为他看到小天正走向那几个玩足球的小孩，心想要是他能融进去就最好，现在这样过去反而是打扰了他，所以决定先观察着。
小天刚接近那几个踢足球的小孩，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个便站了出来，看样子是在问他话。
叶舒身体微微前倾，有些担心小天和他们起冲突。
但是没想到，小天竟然加入了那帮孩子，还和他们一块踢起球来，叶舒松了口气，笑道：“想不到啊，这臭小子有进步，总算是会跟人好好沟通了。”
“难道他以前都只会用拳头吗？”关璃问。
“用拳头还算客气的。”叶舒答，“你是没见过他武力值巅峰的样子，手边有什么就抄什么，我第一回见他，胳膊就被他拿树枝划了好几道口子。”
关璃笑笑：“按你这么说，我算幸运的了？”
“当然。”叶舒点点头，“而且啊，打是情骂是爱，尤其是对这种年纪的小孩儿来说，打你除了想弄死你，更可能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其实不光是打人，说难听的话，不跟你说话，又或者故意不听话，都是小孩的手段，不过是想大人多看他们一眼。”
叶舒的语气听着十分随意，完全是站在外人的角度在发表对小天行为的看法，实际上，他也确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因为他虽从小就听过“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却更知道他就算哭了，也不会见到妈妈，反而只会让姥姥担心。所以叶舒从小就不会哭闹，什么不开心对他来说，几分钟过去就自己消化了，渐渐也养得越发没心没肺，什么事都不爱往心里头装。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一旁的关璃在听到这番言论后，浮起一丝不经意的苦笑。
就在这时，操场上踢球的小男孩里忽然传出一声惨叫，叶舒条件反射般站起来，就往操场跑，关璃跟在他身后也起了身。
等叶舒跑到的时候，看见有个小辫儿男孩坐在地上哭，而小天已经和那个高个子男孩扭打在地上，小天的脸被抓破，那男孩的肩膀正被他死死抠在手心，两个小人儿身体纠缠在一起，脚在对方身上乱踢。
叶舒连忙上手去分开他们，但是两个小孩全都铆足了劲，也不管上来的手是谁的，闭着眼就死命地又抓又挠又推，叶舒的胳膊眼看着就多了好几道红印子。
关璃赶来后，眼看着张天又要朝叶舒胳膊下嘴，便直接伸手挡在了张天下巴与叶舒之间，于是这一口直接咬住他手腕凸起的骨节，白皙的皮肤上瞬时浮起一圈红牙印。
“小天！”
叶舒见到关璃被咬，连忙大喝一声，接着双膝跪地把张天从身后抱住，用力往外一拉，跟着小天一块背着地倒向了草坪，关璃见状，伸手去扯那个高个子男孩。
这下，总算把两个小祖宗给分开。
这会儿，叶舒抱着一个，关璃拽着一个，但相比到了叶舒手里的张天立即安静下来，关璃手上的高个子这会儿还蹦跶得起劲，而且关璃怕弄疼他，又不敢用力，于是这高个子两个手臂使劲一甩，就从关璃怀里挣脱走了，又要往张天那冲。
“怎么回事？”
叶舒把张天往身后一拨，挡到他身前，而关璃却跑到在一旁嚎啕大哭的小辫儿男孩身旁蹲下了。
“他不守规矩！把我弟弄摔倒了！”高个儿男孩吼道。
“我没有。”张天在叶舒身后咬牙答。
“你们说他有没有？”高个儿男孩对着身后围观的小孩们高声问了句，立即得到了广泛响应。
“对！他犯规！”
“我看他是故意的！”
“拿不到球就靠抢，真不要脸！”
但张天却只是在叶舒身后重复着“我没有”。
叶舒知道这些小男孩踢球，规矩什么的都是摆设，而且张天本就是后加入的，这帮人显然是一伙，自然不会替他说话。
但他也知道，跟这些小屁孩讲不通道理。
就在他想着对策的时候，一直萦绕在操场上空的嘹亮哭声忽然停了。
那个坐在地上的小辫儿男孩止住了哭泣，任由关璃捏着他脚踝，给他做按摩。
“没大碍。”关璃看着小男孩，声音出奇的温柔，“你站起来走走试试。”说着便伸双手去拉小辫儿，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还疼吗？”关璃问。
小辫儿走了两步，扭头对关璃说：“不疼了。”
叶舒见势忙转身单膝蹲下，抓着张天的肩膀对他说：“小天，你认真听哥哥说，去跟那个被你绊倒的弟弟道个歉。”
叶舒这句话刚一出口，张天的脸就拧作一团，似要发作。
“你听我说。”叶舒在小天肩膀上加重了力气，把他按了下来，“我们只为弄疼了他道歉，但不为踢球的事道歉。踢球的事小天没错，但是弄伤弄疼了别人，就是要说对不起的，你能懂吗？”
“踢球的事，我没错？”张天张开粉嫩的小嘴，眼神缓和下来，又重复了一遍叶舒的话。
“嗯，没错。”叶舒用无比肯定的目光看着他，点点头，“小天，你要知道，真正的男子汉都是敢说对不起的，因为他们从不逃避责任。”
“那我、那我只、只为绊倒他道歉。”张天努着嘴，费劲说道。
“对，小天真是个小男子汉！叶哥哥陪你去。”叶舒伸手摸了摸张天脑袋，一手牵起他，走向小辫儿男孩。
这时关璃也牵着小辫儿男孩的手，但男孩儿看上去很抗拒走来的张天，于是关璃蹲下，在他耳边轻声说：“别怕，哥哥在。”
这会儿叶舒已经顺利带着张天来到小辫儿面前，一手牵着张天，另一手搭在小家伙背脊上。
小辫儿男孩却又往关璃身后挪了半步，关璃对他说：“不要紧，他是来跟你道歉的。”
叶舒对张天说：“小天，说吧。”
“对不起。”张天看着小辫儿，说完这三个字便卡了壳，叶舒轻轻捏了捏他小手，挤牙膏一般挤出他后边的话，“我不该弄倒你。”
关璃蹲在小辫儿身旁，轻声问他：“你现在还怪这个小哥哥吗？”
小辫儿动作很慢地摇了摇头。
“那对他说一句没关系好不好？”关璃接着问。
“好。”小辫儿点点头，胆子看着也大了些，走上前两步，对张天说，“没关系。”
叶舒和蹲在地上的关璃听见这有来有回的道歉与和解，总算松了口气，对上眼神，既无奈又欣慰地一笑。
但闹这么一出，张天算是没法跟着玩球了，叶舒便牵着他往看台走，却听见身后忽传来叫好声，扭头一看，竟是关璃在颠球。
叶舒眼睛一亮。
这家伙，还挺会玩儿。
球先是被关璃用脚背、脚内侧、脚外侧灵活变换着往空中反复抛掷又灵巧接住，过了一会儿又用肩膀去托空中下落的球，紧接着又变换花样，一会儿胸部停球，一会儿大腿颠球。那帮小孩儿看着大哥哥的颠球表演一套又一套，不断发出惊呼与掌声。
看到关璃让球在两个胳膊之间行云流水般来回滚动时，叶舒也伸手“啪啪啪”鼓了个掌，一旁的张天见他叶哥哥鼓掌，也跟着拍了拍手。
“小天，你刚才是不是在带球的时候把人撞倒的？”叶舒问他。
张天点点头。
“那你还想不想学怎么带球过人？”
“想。”
叶舒又抬起头，关璃正好在看他，两人对视一眼，关璃便把球过渡到脚上，朝他踢过来，叶舒小跑两步用外脚背停了球，对一旁的张天喊：“小天，去旁边看，注意避球！”接着便带球跑了起来。叶舒的控制力极佳，那足球仿佛黏在他脚上一般，但很快关璃就上来同他抢球，叶舒做了个假动作，却没骗到关璃，于是打算使一招急停变向。
但他知道每次用出这招都会让对方重心偏移而跌倒，所以在跑之前还故意高喊了一声“我要往左咯”，结果他真的往左跑去，关璃被这喊声提醒，预料到叶舒想用的招式，几乎和叶舒同时调整状态，于是球一下变换到了他脚下。
叶舒没料到关璃竟然选择了和他同步，便一边追他一边问：“你还真往左挡我。”
关璃脚上步子没停，偏过头看了叶舒一眼，嘴角一扬：“不是你告诉我往左的吗。”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叶舒一边埋怨，一边又使出虚晃一招，但又没骗到关璃。
“为什么不信。”
关璃说完，脚背轻轻一带，动作看似轻巧连贯，但飞出去的球被他稳稳击进了球门正中央。
“wow！”
球场旁观战的小孩堆里爆发出欢呼与掌声。
高个子急不可耐地跑了过来，问关璃：“哥哥，能教教我们刚才你用的截球、带球，还有射门的办法吗？”
关璃先是看了叶舒一眼，接着笑道：“没问题，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高个子忙答：“哥哥你说，一百个条件都行！”
“那倒不用，就一个。”关璃说着朝孤零零站在一旁观望的张天招了招手，“只要你们肯继续带那个小弟弟玩，我就教你们刚刚的所有动作。”
“没问题的哥哥！”高个子答应道。
叶舒听了，忙去领张天，送来后，又望了眼在小孩堆里被前呼后拥的关璃，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偷笑，还腻声喊了句：
“哥、哥、真、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