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寒璧看到眼前的银灰色光芒一闪而逝,一愣。
再定睛看的时候,却发现眼前一人也无。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不解。
或许是自己还未从梦中惊醒过来,素寒璧想。
她从床上翻身坐起,看到水镜之中自己的身影。
除了面容有些苍白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变化。
但是……素寒璧看着镜中的自己,伸出手去,抚摸了自己的右眼。
她自己的包扎技术是非常蹩脚的,但是原本凌乱的丝质绷带似乎又被人重新绑过了一遍,层层叠叠,井然有序。
素寒璧垂眸不语,踩着脚下的绣鞋去查看那放着无瑟剑的剑匣。
她打开剑匣,看到无瑟剑修长冷白的剑身乖乖躺在里面,平静祥和,并无什么变化。
素寒璧定睛瞧着他,看见这剑身偏离了半寸,并不是如一开始般稳稳当当、端端正正地躺在剑匣之中。
她当做没有看见,直接伸出手去,将无瑟剑拿了起来,收剑入鞘中。
素寒璧打算去城中采购一些东西,毕竟这山洞里存放的丹药已经因为疗伤用完了,她若是要出门,肯定是要带上无瑟剑的。
她在水镜之前,看着自己受伤的右眼,思考片刻,便从衣柜中取来一顶白纱帷帽。
素寒璧用白纱帷帽遮住自己的面容,这才准备出发。
乾天岭的城中很热闹,几百年过去,许多素寒璧曾经熟识的修士都已经不在。
死了或是离开了这个小地方。
驿馆门前摆摊,时常会收购素寒璧猎杀的妖兽灵材的摊主也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年轻的修士。
修道就是如此寂寞,能够修炼至更高境界,获得长生的修士是凤毛麟角。
漫长的修炼岁月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自己。
素寒璧用陈旧的灵石,购买了一些常用的灵药,身上还有几处伤口还需要养伤多日。
她抱着怀里的灵药,秀气的鼻子轻轻吸了吸。
素寒璧闻到,前方传来了一股香甜的气息。
修为到了她这个境界,其实对于食物是没有太大需求的,吃食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简单来说,就是图个好吃。
素寒璧虽瞧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对凡间吃食还是很感兴趣的。
她走上前去,看到冬日的街道中,有摊贩在卖简单的小吃食,红艳艳的糖葫芦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那金黄甜蜜的糖衣裹着鲜红的灵果,看起来甜蜜又美好。
素寒璧掂量了一下手中灵石,准备去买一串解解馋。
围在摊贩旁的是许多普通修士,还有许多孩子也在旁边蹦蹦跳跳。
素寒璧站在外面,静静等着人群散去。
她的六识敏锐,所以能够清楚地听到人群中的对话。
“你们听说了吗?碧云剑派全门上下,都被杀了……”
“什么,那可以是碧云剑派啊,有谁能将他们整个门派给杀了?”
“这事说来就奇了,听说煌日宗也被灭了,整个修仙界动荡。”
“这……这么可怕?不过煌日宗离我们这远,还是那将碧云剑派满门屠戮殆尽的魔头更加可怕,咱们乾天岭是不是危险了?”
“唉,那人下手极狠,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也没人说到底是谁干的。”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可要赶紧回宗门了,免得在路上撞到这个魔头。”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素寒璧在他们身边安安静静地听着。
她的脚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这个时候,刚好轮到她了。
摊贩看了一眼这戴着白纱帷帽,看起来神神秘秘地女子,唤了一声问道:“姑娘可要买,就剩最后一根了。”
素寒璧看到最后一根孤零零的糖葫芦在冬日的风中荡漾着晶莹甜蜜的色泽,点了点头,伸出手去。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红艳艳的糖葫芦之时,素寒璧的脑海里又想起了方才听到的对话。
她的手又缩了回去,明明近在咫尺,但她却觉得自己离这红尘世间越来越远。
“不要了。”她摇头,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站在她身后等待许久,本来有些失望的小女孩从她脚边跑过去,踮起脚来,将最后一串糖葫芦摘下来。
“谢谢姐姐。”她的声音脆生生的。
素寒璧一愣,透过白纱帷帽,看到这张脸异常熟悉。
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是狡黠的狐狸眼,眯起眼的时候带着魅惑人心的力量。
正是碧云剑派中,她没有杀死的最后一位弟子。
因为这遮挡面容的白纱帷帽,素寒璧认出她来,但她却没有认出自己来。
素寒璧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怀中灵药跌落在地,又被她快速捡了起来。
她转过身,再没有在这充满红尘烟火的城市中停留,又回到了青松掩映的山中。
素寒璧将头顶帷帽摘下,将买回来的瓶瓶罐罐整理好,呼吸了一口凉丝丝的清新空气。
她抱着腿坐在榻上发呆,思来想去,还是很想吃糖葫芦。
素寒璧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飞到山中,找到被薄薄白雪覆盖着的红色灵果,这野生的灵果滋味微酸,颜色鲜活可爱,挂上糖浆之后,与甜蜜的糖搭配,味道甚好。
素寒璧自己一个人,将树上无人采摘的红色灵果一个一个放入自己怀里的匣子里,腰间挂着的无瑟剑晃晃悠悠。
她采着采着,却觉得眼前这事自己也曾经做过,但那时会有人替她抱着小匣子。
现在她虽然一人抱着匣子也不会累,但却有些怅然。
素寒璧眨了眨眼,将手中红果擦了擦,直接咬了一口。
极酸,她抿了抿唇,将匣子关上,回到山洞中。
在家里,她也是备了一些糖,手中升起一蓬火焰,点燃炉灶,素寒璧翻出自己在山洞中保存的食谱,对照着做起了糖葫芦。
奈何素寒璧剑术超群,打架杀人的能力一流,但这糖葫芦实在应付不来。
许久之后,素寒璧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还有自己面前排列的几串不明焦炭物质,呸了一声。
算了,她还是不要挑战自己的极限了。
素寒璧有些失望,给自己换完伤药,便开始修炼,而后慢慢入睡。
今夜的素寒璧无梦,但却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是瓶瓶罐罐在相互碰撞。
她猛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发出轻微的衣料摩挲声,在黑暗中只感觉到一阵风从身边经过。
以她的修为,竟然没能捕捉到这阵风究竟从何而来。
素寒璧打了个哈欠,到四周查看,无瑟剑还是歪歪扭扭地躺在剑匣中,洞中东西也没有少。
惟有被她折磨得惨不忍睹地厨房,不知何时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那几串不明焦炭物质也消失不见。
素寒璧皱起眉头来,仔细查看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厨房,那炉灶中还有余温。
她有些不解,但却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四周并没有恶意。
从始至终,她好像一直被一股很温暖的气息包围着。
这也是素寒璧发现了那么多异常还能如此淡定的原因,她信任自己的直觉。
素寒璧揉着惺忪的睡眼,倒回榻上,扯过锦被,继续睡觉。
她并未完全睡去,留了一丝朦胧的神念来注意周遭情况。
简而言之,她在装睡。
许久之后,紧闭着双眼的素寒璧听到了寂静之中传来了一道“咔哒”声,似乎是什么匣子被打开的声音。
素寒璧继续不动声色,长睫在泠泠月色下投出两道安静的阴影。
她听到了轻柔的脚步声,节奏和缓,说明他每一步走的距离都一致,严谨且认真。
素寒璧嗅到了一种冷冽兵器的味道,有些锋锐,但却令人安心。
冰冷的气息挥洒下来,冷香沁入心脾。
素寒璧感觉到那冷冷的指尖贴上了她额头,而后便是自己裹着右眼伤口的绷带被一圈一圈解开。
她想起来,自己睡前似乎忘记给这几乎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换药了。
那药瓶中的药膏被抹到她眼眸上的时候,却没有冬日的温度。
冬日是极冷的,这药膏理应是冷冰冰的,似乎是有人握着它将它捂得温热了些。
将药膏换好,那双手这才将新的绷带为她的右眼一层层缠上,手法算不上多好,但却一丝不苟,极其认真。
素寒璧紧闭着眼,感觉到那股兵器般的冷香消失。
然后那严谨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厨房里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素寒璧睁开了一只眼,偷偷用余光往厨房的方向看,那厨房中亮起融融的暖光来。
她起身的动作有意放得极轻,连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
赤着脚,素寒璧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到厨房边,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费尽心思偷偷给她半夜换药。
在厨房里的暖黄光线中,那银白色的发丝显得极亮,安静垂落在线条优美的肩头,他纯白的衣裳一尘不染,这高大的男子背影,似乎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莹莹的宝光,举手投足间便能吸引他人的目光。
他应当是极高贵也极优雅的。
但此时,他正一手捧着今日被素寒璧丢弃不要的食谱,翻到制作糖葫芦的那一页,另一只手抬起勺子,仿佛握剑一般精准优雅。
金黄甜蜜的糖浆从木勺上流泻而下,勾勒出一道曼妙诱人的弧线。
一旁篮子里剩下的红果上的薄雪已经在暖暖的水汽中化了,凝结出晶莹的水珠。
素寒璧还看到,被自己做失败的几串不明焦炭物质不知何时又出现了,这人放下菜谱,熬着糖浆,竟然还把那几串不明焦炭物质给……吃……吃了下去。
她静静地看着此人背着身熬糖浆,忽然想起了什么。
素寒璧蹑手蹑脚,来到自己放剑匣的地方,发现这剑匣的盖子大开,本应在里面乖乖躺着的无瑟剑已经不知踪影。
她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只又回到厨房,偷偷朝里看。
由于此人一直在背着身熬糖浆,所以素寒璧看不到他的正脸,但单单这背影,素寒璧便觉得构成他躯体的所有线条都如此恰到好处,熨帖完美。
许久之后,那炉灶上熬着的糖浆流露出素寒璧一辈子也煮不出来的完美色泽。
他熄了火,挑出完美的红色灵果,用竹签串着,往锅中轻盈一滚。
红果裹上糖浆,仿佛穿上了一件华服。
他的手腕翻转,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腕骨性感又迷人。
这样完美的一双手,竟然在认真做着……糖葫芦。
他确实是以一种严谨认真的姿态在做这件事,只因这是素寒璧想要的东西。
素寒璧倚在门框上,静静看着这一切。
直到他将所有采摘好的红果都做成糖葫芦,整齐码放在盘子里,等待甜蜜的糖衣凝结,这才算是完全做好。
素寒璧还是看着,没有开口提醒他,等待着他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
会是谁呢?她甚至从脑海中找不到一个可以的怀疑的对象来。
他将装着糖葫芦的盘子放好,一切收拾好之后,才转过身来,打算回去看看素寒璧的眼伤。
但当无瑟转过身来的一瞬间,便看到本应在榻上沉沉睡去的素寒璧,站在厨房门外,静静看着他。
素寒璧的目光一直没有从那纯白的的身影上移开,当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那冰冷寒凉的高贵凤目撞入她的视线。
如剑般冷冽的薄唇微微抿起,深邃的眉眼令人深陷其中,完美的面部轮廓,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素寒璧轻轻吸了一口气,许久干涸的心,在这一瞬间加快了速度。
一股热气涌上面颊,她想,她害羞了。
但就在这时,同样愣了许久的无瑟低头看着素寒璧在冬日里冻得发红的赤脚,目光收回,只用结巴又僵硬的语调说了一句话。
“去穿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