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
车内死寂了三秒。
司谣才从一片空白中猛然回神,浑身烫到一样:“不,不不是!”
“我我不是去做……”她羞愤欲死,“我们不,不是这种关系。”
司机听得云里雾里:“啥,你俩不是一对?”
如果发烧没有温度的极限。
她可能已经从头到尾烫成了一团八百度的虾球。
“我们是,”司谣根本不敢往旁边看,极力解释,“是朋友,他,他就是陪我去一下。”
司机懂了,恍然笑“哦”一声:“你朋友陪你去做产检。”
“……”
结结巴巴的司谣彻底闭了嘴。
一脸绝望的滚烫。
旁边简言辞接过话:“她发烧了,我正好送她去医院。”
他的声音淡噙了点儿笑,口吻礼貌,“您开车吧。”
“哎哎好。”
恰好红灯结束,司机发动了车子,“这样啊,我刚才还以为你俩是一对呢。”
“不是。”
话音刚落,司谣顿了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车里都没人再说话。
她扭过脖子,瞅了会儿窗外街边的行人,无意识紧张捏着衣角的手指松了松。
感觉脸上的热度也退了点。
车开到医院,司谣慢慢腾腾,跟在简言辞后边进了门诊部。
两人挂了号,还要排队。
简言辞去接了个电话,还没回来。
她就坐在大厅的角落里,无聊摸出手机玩了会儿。
微信里,宋蕊给她发了条消息,说是下午就回来了,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司谣回复了句好。
等了快二十分钟,简言辞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个塑料袋。
“学长你,”司谣看着他把袋子搁在自己身边,茫茫然抬起脸,“你刚刚是去超市了吗?”
简言辞“嗯”了一声:“给你带了一点东西,看看能不能用上。”
袋子里有几瓶喝的,一些打发时间的零食,她翻了翻,还意外发现了几片暖宝宝。
司谣困惑几秒:“学长你冷吗?”
“是给你用。”
简言辞接过一片,随手撕开了点包装,抬了抬眼,“不是说扭到腰了?
敷一下会舒服些。”
她懵了懵:“啊。”
“在那边没买到别的,先将就试一试这个。”
简言辞又从袋子里拣出一条毛巾,包好了暖宝宝,手指随意扣着,问她,“需要我帮你吗?”
“……”
司谣瞬间抓过毛巾:“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梗着泛红一片的脖颈,她囫囵把毛巾团摁在了后腰。
没过多久,面诊叫到了司谣的号。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站起来的时候,感觉腰疼确实好了一点。
——可她的脸,为什么,还是,这!么!烫!
进去量了量体温,已经烧到了快三十九度。
医生配了几幅药,让司谣去挂水。
“学长,你是不是还有事?”
等两人进了电梯,她瞅着简言辞手里的单子,想了想说,“我自己去拿药就好了,你可以先走。”
简言辞按下楼层:“不急,等你这边结束,我们一起回去。”
司谣愣了愣,反应了下:“不用……我室友说她下午回来,等等我直接打车回去,就不去你那里了。”
简言辞稍稍低了头看她,询问:“不想去了?”
被烧得难受的脑袋还有点懵,司谣迟钝了两秒,感觉他这句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想,想什么?”
她紧绷了全身,磕绊问,“我为,为什么想去你那里?”
顿了一顿,简言辞接话:“我还以为——”
司谣紧张到快炸了毛:“以以为什么?”
“我以为,”四周都是人,简言辞模样散淡地弯近了点,轻了气息解释,“你还想回我那边拿一下衣服。”
司谣整个人一顿。
“小同学,你的睡衣还留在我那里。”
他笑,“不拿了吗?”
“……”
直到电梯门打开。
简言辞走出一段路,转身,好笑见小同学跟躲避煞神一样,远远落在了他后面。
司谣顶着烧得绯红的脸颊,又一脸愤懑地离这人更远了点。
她无比怀疑——
再跟这人待久一点,她的发烧是一定,肯定,绝对好不了了。
两小时后,司谣在医院挂完水,两人打车回去。
进了小区楼,她先去简言辞那边拿回了睡衣。
他住的那一幢楼离她很近,走路不过十几分钟。
回到公寓,宋蕊已经回来了。
给她开了门。
“诶司谣,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没回来?”
宋蕊正在客厅看剧,拔了一边的耳机问,“刚才我进来看到你钥匙落鞋柜上了。”
“嗯。”
司谣默默揣起钥匙,推门挪进了自己的房间,“我到朋友那里住了一晚上。”
外边传来宋蕊的声音:“你早说呀,我可能就回来了……”
司谣刚进房间,正打算洗个澡,一下瞄到了桌上,放着昨天食堂阿姨送的月饼。
她分了点心,和宋蕊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我还以为,你要等晚上才回来。”
“昨天晚上跟我男朋友吵架了,今天我就先跑回来了。”
宋蕊说,“早知道这样,中秋节我就回家过了,烦死了。”
司谣“唔”了一句。
她在电脑桌前蹲了下去,伸手扒拉了一下,把放在桌下的两大盒月饼给拿了出来。
打开,认认真真挨个挑了几个,顿时起身。
“——我出去一下。”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了窗户,懒懒散散在电脑的屏幕边沿映出一道亮光。
手机已经被搁在边上断断续续响了十分钟。
直到简言辞处理完事情,瞥了一眼,接起来。
那边,简经申沉默了片刻,才出声问:“怎么都不接电话?”
“刚才在忙。”
简言辞问,“您有什么事?”
又是短暂的静默。
“过两天我和你妈妈打算把手续办了,”简经申说,“明天晚上你回来一起吃顿饭,正好看一看给你的那份合同。”
“明天我没有时间。”
简言辞合上电脑,回得礼貌,“你们决定好了就寄到我这边,我会签字。”
一家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几十年,感情却少得可怜。
最终就连离婚分家这件事,也进行得平静无波。
这时候即便想交流几句,也早就没了话题。
“也行,到时候我让人送过来。”
结束通话前,简经申难得升起了点无奈,多余补了一句,“就算离了婚,我和你妈妈心里也都是有你的。”
缄默须臾。
简言辞笑了笑,情绪平淡地回:“我知道。”
挂了电话。
最后这点勉强维持了许多年的羁绊,也散得悄无声息。
简言辞就这么一个人坐了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
模样很淡。
不知过多久,律所的电话打过来,说等下有个会要开。
他准备出门。
电梯升了上来,随着一声开门的“叮”响。
里面,小同学还在扶着膝盖剧烈喘气。
司谣一路小跑过来,本来就发烧的脸颊连着脖颈红了一片,一看见简言辞,这才浑身泄了力气。
她见简言辞一副要出门的样子,看到自己,一双桃花眼流露出点儿讶异。
“忘拿东西了?”
“不,不是,”她不由分说把拎着的塑料袋塞给他,边喘着气边说,“给你。”
简言辞顿了一顿。
“因为我,我看你这里好像没有月饼。”
司谣解释,“我妈妈他们发了很多,寄过来我都吃不完。”
大半个袋子都塞满了月饼,巴掌大的一盒装了快有十个。
简言辞低眼看了会儿,收下了。
“我不知道好不好吃。”
司谣刚才在路上措辞了半天,这会儿说得很流畅,表情客气,“昨天忘记说了,中秋节快乐。
然后,谢谢你帮我的忙。”
本来,按照预想,应该只是一个客客气气的月饼交接仪式。
然而下一刻,她见简言辞不经心问:“怎么拿这么多?”
司谣有点迷茫,理解了下:“……你是不喜欢吃吗?”
“我的意思是,”简言辞笑,“一下收了你这么多月饼——”
司谣茫然。
“我都不知道,”他垂下眼睫看她,目光有些说不出的直勾勾,蛊惑人心一样,轻轻接了话,“应该怎么报答你了。”
“……”
这人——不就是收个月饼。
还能笑成那、个、样、子。
平时那些女生要是送他什么礼物,不就更……
“司谣,”蓦然,旁边宋蕊拿起一盆花,“你觉得这种好看吗?”
司谣顿时回神,仔细瞅了瞅,点点头:“挺好看的。”
“那行,要不就这盆吧。”
晚上她和宋蕊出来吃饭,顺便买一盆花,补上昨天被不小心砸掉的那一盆。
买完花,两个人在商场里找了一家店,坐下来吃饭。
假期时间,清大附近的商场里学生很多。
刚吃没多久,隔壁桌有个男生一脸忐忑地过来,问能不能加司谣的微信。
被她嚼吧嚼吧咽下了一颗贡丸后,拒绝了。
“干嘛不加呀?
我看他长得还可以诶,”宋蕊悄悄说,“可以先相处试试看,万一呢,反正你现在也没有男朋友。”
想起刚才男生腼腆又期待的那个表情,司谣摇摇头:“我不喜欢他那种。”
宋蕊好奇:“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司谣顿了好半天,放下筷子,还是摇了摇头。
“我还不知道。”
“不应该啊,”宋蕊也吃完了,跟她闲聊,“你以前没有过喜欢的人吗?”
默了默,她点了点脑袋:“有……吧。
高中的时候。”
宋蕊问:“什么样的啊?”
司谣不肯说了。
“反正,你以前喜欢过的那个,肯定就是你会喜欢的那种类型呀。”
宋蕊喝了口水,“还是说,你现在不喜欢他那种的了?”
司谣咬着吸管,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犹豫说:“我也不知道。”
“这怎么会不知道?”
宋蕊也被搞糊涂了,“喜不喜欢还不清楚吗?”
捋了一遍这段时间以来和那人的几次见面,司谣松开了吸管,欲言又止。
“……就是,”她斟酌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不知道,还要不要重新喜欢他。”
“啊?”
宋蕊抓住重点,“你和那个男生现在还有联系呀?”
“……”
宋蕊又倒吸了一口气:“他不会刚好还是我们学校的吧?”
“……”
“我天——你不会刚好还是为了他考过来的吧?”
“……”
死亡三连问。
司谣默了好半天,感觉刚退下去的热度又噌一下烧上了脖颈。
“……不,不是,我也不知道。”
她又强调了遍,梗了好半晌,终于泄了气,“以前……我是喜欢过他。
然后,那段时间也想考到这边来。”
“然后呢?”
然后,她知道简言辞有了女朋友,有了新生活。
当时司桂珍又被查出来生了病。
司谣才发现,好像一直以来的追赶都没有尽头,那个人从来都不会在原地等着。
他走得比她快很多,两个人只会越来越远。
所以她删掉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就像很多人在青春期都会历经的事,这份喜欢最终也成为了遗憾。
复读的时候,其实司谣想过要考清大。
但是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为了什么。
可能是因为高中发生的事都太遗憾,如果真的能考上清大,也算圆了一下未成年的梦。
至少让她的高中也变得,不这么遗憾了点。
她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为了简言辞。
因为现在长大了,也变得理智了。
知道了有些事是不可能的,知道了追赶一个人很累。
想要谈恋爱的时候,也会考虑很多。
她越长越大,反而变得越来越胆小。
——就像某件事情。
只是难受了那么一次,可能就再也不敢,去尝试第二次了。
国庆放假,司谣没有回去。
她待在了延清,白天去图书馆自习,晚上就回公寓直播打游戏。
宋蕊回了家,这几天房间里就都只有她一个人。
有时候直播完没有人说话,还有点无聊。
正好有部门里的学姐想组织一个聚会,来问司谣。
她想了想,答应了。
晚上一群熟人吃完饭,去了附近的一家清吧,喝酒闲聊。
司谣参加过几次这种酒吧聚会,每次都是窝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一杯酒喝到结束也不喝完,试图当一块没人注意的——
“哎唷司谣,又输了。”
卡座对面,其中那个皮肤黑的男生翻开骰盒,第十次叫了她的名字,“还有欣宜姐,来吧,你们速度。”
啊好烦好烦好烦——
旁边的孟欣宜干脆喝了一杯,放下酒杯的时候还在笑:“黄宇,你等着。”
一圈游戏下来,司谣输了好几次。
感觉有那么点醉,反应也慢了半拍。
此时握着酒杯,呆呆杵了几秒。
“我们说好了的,愿赌服输,”黄宇还在叭叭,“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司谣缓慢地反应过来,缓慢地喝完,又缓慢地盯住了那男生。
对视了几秒,憋出点忿忿。
“我喝了……”她顿了一顿,认认真真地说,“也看不起你。”
四周一片哄笑。
又是一圈新的游戏,司谣感觉喝得有点难受,找借口上了几趟厕所。
正想等这一轮玩完就回去,手机忽然跳出了一条消息。
简言辞:【明天有时间吃饭吗】
她迟钝地拿起手机,定定看了半天,才想起来。
上回她给简言辞送了月饼。
结果这人说过,要请她吃饭。
“哎司谣——”
司谣忍无可忍,抓起手机,找了个借口离开:“我……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
她趴在人少的吧台边,口齿含糊地喊了一声“学长”。
隔了须臾,听到那边简言辞问:“你在哪里?”
她诚实回:“在和同学喝酒。”
“是在学校附近?”
“嗯。”
司谣报了酒吧的名字,又顺着聊了下吃饭的事。
不记得最后定了哪家店,她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
困顿间,司谣听见黄宇他们在不停喊她回去,脑海里缓慢蹦跶出了一道井字小青筋:“学长,我还是等……等下再和你说好了。”
挂了电话。
困到了极点,就这么趴在吧台上打了个盹。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叫醒。
时间可能已经很晚,酒吧里比刚才热闹了不少,就连吧台旁边的位置也全坐满了人。
黄宇也坐在旁边,手撑着头看她:“哎司谣,你都睡了半个多小时了。”
司谣空白懵了好几秒,扭过脑袋:“他们人呢?”
“他们还在那边玩游戏。”
“……哦。”
黄宇又点了两杯酒,一杯推过来:“再来一杯?”
司谣:“不。”
“……”
“陪我聊个天呗。”
黄宇又把酒往这边推了推,“你都不知道,我还挺想跟你聊天的。”
她又小声“哦”了一句:“那我不想知道。”
“……”
黄宇被怼得气笑了:“行,不聊天,那喝酒总行了吧。”
酒杯又被推了过来。
这次男生的态度强硬了几分,司谣推不动酒杯,被他硬是推了过来。
慢半拍地,她也有点来了火气,刚想站起身,就被对方握住了手腕。
条件反射地一挣扎。
一阵清脆的“咔嚓”声。
酒杯不慎划出了吧台,掉在地上,碎了。
司谣一下挣扎开了,低下脑袋瞅着地上的狼藉,反应几秒,慢腾腾挪下了椅子。
打算捡。
“哎你别收拾了,没事……”
黄宇跟着弯下腰,心猿意马地,想去拉司谣的手。
昏暗又热闹的酒吧。
没人注意到的吧台角落里。
他手还没伸出去,蓦然地,被人扣住了小臂。
一抬头。
愣了一愣。
“你谁?”
闻言,司谣也缓缓抬起脑袋,手里还拿了一片碎玻璃。
毫无预兆地,一眼对上了面前的简言辞,她懵了懵。
下一刻。
简言辞也跟着屈下了身,修长手指伸过来:“给我吧。”
“……哦。”
司谣乖乖把手里的碎玻璃给他。
简言辞稍一翻了手,碎玻璃就又落回了原地。
黄宇的小臂还被扣着。
他被拉地又弯下了点腰,平衡不了坐姿,只好踉跄从椅子上跌下来。
黄宇被迫跟着蹲下,猛地挣扎了下:“你干什么?”
只是一段很短的时间。
他被男人拉了下去,正巧见对方起了抬眼,一愣。
登时有点顾不上狼狈。
男人的模样极为好看,皮肤也白,这个偏头看过来的样子,散漫又随意。
他出了声,询问:“你刚才是想帮她捡吗?”
“什么?”
对方笑了笑。
一双眼睛隐没在了幽暗的光影里,映出点儿剔透的冷色。
带了些,难以明说的漠然。
黄宇忽然就不由生出了点……害怕。
还没来得及反应些什么。
掌心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猝然往下看——
男人扣紧了他的手臂,拉下。
正缓慢而不容挣扎地,将他一点一点按在了那堆碎玻璃上。
出了酒吧。
司谣才走出几步路,那股醉酒的劲涌了上来,想吐。
她下意识地用手背贴住了嘴,紧绷了全身,反应缓慢地想找垃圾桶。
才茫然环顾了一圈,余光就瞅见前面的简言辞放慢了步伐。
刚想求助。
简言辞转过身,回头,慢慢叫了她一声:“司谣。”
司谣倏然一顿。
路灯下。
这人看她片刻,一双桃花眼被照得澄澈又明净,隔了会儿,才淡淡问:“喜欢他那种类型?”
“……”
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