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哭
包间里,十几个男生在争抢三个话筒,鬼哭狼嚎的歌声和吵闹混杂成一片。
周常烨靠在近门的座位玩手机,感觉门被推开一条缝,猫进来了个人。
“哟呵!你刚才去哪儿了?”
他一眼看见司谣背的包,“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被堵着路,根本走不了。
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司谣表情恹恹,找了个座位。
一时间不太想理人。
“学妹,唱不唱歌啊?”
她摇摇头:“我不,不会唱。”
“哈哈哈哈没事,别紧张啊——”
“陈樊你把话筒给她,快别他妈嚎了,让让学妹。”
有男生过来,不由分说把手里的话筒递给司谣。
周围暂停了嘶嚎,一群人聊天的聊天,起哄的起哄。
“哎你唱什么?
我给你点,别紧张。”
他们以为她这么说话是因为紧张。
司谣闭嘴不吭声,只默默摇了摇头。
想骂骂咧咧的弹幕早就刷出了五百行,更烦了。
刚想找个理由去卫生间,门恰好被推开。
“——简神!”
她顿时抬脑袋。
简言辞单肩背着包,一进门,全包间的气氛立即闹了起来。
“操,地中海也太能逼逼了,留你这么久。”
“上酒上酒!”
“上上上!我去叫人……”
一群高中男生开始闹哄哄点起了酒。
简言辞随手放了背包,抬眼就瞥见了一个人窝在角落里的司谣。
小同学手上还握着被强塞的话筒,脑内弹幕全怼在了脸上,高亮的闷闷不乐四个大字。
“雪花燕京喜力……都来十瓶吧,这么多人呢。
简神你喝什么?”
简言辞接过单子,问:“有牛奶吗?”
那人愣住:“啥?”
“牛奶?”
周常烨也蒙了,“应该有的吧……哥你要喝牛奶?”
奇迹牌的草莓牛奶连点了四盒,众目睽睽,所有人看着简言辞把牛奶搁在了那学妹的面前。
司谣戳开吸管,小声憋了一句:“谢谢。”
说完,抬头瞄了一眼。
刚刚那个女生送的鞋他没有收,看起来也还是平时那副好相处的学长模样。
可能拒绝告白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件很习惯的事了。
正幽幽烦闷着,简言辞在她旁边坐下了。
司谣浑身一顿。
“到多久了?”
“……我,我才刚到。”
她想了想,又紧张强调了一句,“我是不,不想待在教室。
他他又问我……我就,过来了。”
只是因为无聊。
绝对!不是因为!其他任何的原因!
“嗯。”
简言辞偏了头,看她,忽然慢慢叫她一声:“小同学。”
他笑,“心情不好?”
司谣瞬间僵滞,紧张盯住他:“……谁谁说我心情,不好?”
“不是一个人在偷偷撞树吗?”
她见简言辞喝了一口水,有理有貌地接,“可能是,那棵树告诉我了。”
“……”
司谣的目光忍不住往下挪。
因为喝水,这人的唇染上了点光泽,模样在昏暗灯光下显得蛊惑又勾人。
一帮男生在包间里撕扯嗓子唱了多久,她的心跳就蹦跶了多久。
明明要拒绝别人的告白,还总是那副样子。
忍不住,她愤懑在脑内刷了八百遍——狐,狸,精。
唱到后半场,包间里的男生醉倒了一大半,酒味和吵嚷声混杂在一块。
司谣注意了眼时间,看晚自习快结束了,就打算回去。
拉起书包前,瞅了眼旁边的人。
不知道是酒量好还是喝得少,简言辞看起来没醉。
对上视线,他随意拉开旁边喝成烂泥的周常烨,伸手要接她的书包:“走吧,送你过去。”
司谣犹豫扯了下书包带,想了想,咽回了拒绝的话。
两人出了ktv,一起往附近的公交站走。
不到五分钟,她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站台。
昏黄的路灯一盏盏亮着,此时街上安安静静,没什么人。
就要走了。
“……学长,”酝酿了一路,司谣才认真开口,“谢,谢谢你。”
简言辞好笑:“怎么又这么客气?”
“我不,不是客气。”
她没看对方,梗着脖颈继续:“我我是想谢谢……你帮过我的,忙。”
钟楼那次。
警察局那次。
这人让她打游戏,还帮她辅导作业。
以及……杨兴德的事。
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司谣脑袋里放过去。
各种情绪积攒到了极点,她甚至忿忿冒出个念头。
——要是一直像一开始那样讨厌他就好了。
现在也不会,让心情变得这么糟糕。
不知不觉走到公交站。
“学学长,我到了。”
“嗯。”
简言辞正看向车次表,也停在了旁边,“我陪你等车过来。”
缄默几秒。
司谣才挤出一个“哦”字,盯住他拎着的粉色书包:“那书包给,给我吧。”
简言辞收回视线,将书包递过来。
“还有两盒牛奶没喝完,给你装好了。”
司谣悄悄拉开书包瞅了一眼,果然,里面静静躺着两盒没开封的草莓牛奶。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堵着的情绪一下就捂不住了。
忍了几秒,司谣没忍住,兀自抱着书包,在原地蹲下。
埋了埋脑袋。
一开始,还是偷偷用外套袖子揉眼睛。
结果只是没克制住吸了下鼻子,一切就都控制不住了。
小小的抽噎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简言辞当即皱了下眉。
他跟着屈下了身,眼里流露出点儿讶异:“怎么了?”
小同学摇了摇头,就这么蹲在地上,更咽得一抽一抽。
“哭什么?”
他管她哭什么——
“……我,”司谣不肯抬起脸,抱膝半天,才没头没尾地哭咽出一句,“我我翘掉了呜,晚自习呜呜呜呜——”
她哭得越来越凶。
泪眼模糊间。
她听面前的人耐心询问:“考差了吗?”
像被刺激到了什么。
司谣根本止不住,眼泪簌簌往下掉,更更咽咽:“学学长,我考,考得好差呜呜呜——”
“我,我学习成绩呜,很差呜呜呜呜——”
“就就算努力过了,还是不,不行。”
“呜呜呜呜呜……”
一时间,什么情绪都猛然涌了上来。
莫大的难过,委屈。
还有丢脸。
——她翘掉了晚自习,也没说出想说的话。
——这人还,不回来了。
——她可能也,过不去了。
一抬头,司谣哭得满脸都是湿漉漉的泪痕,鼻尖红了一片,眼泪还在不断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刚抽噎了下,模糊的视线里,面前的男生伸手过来。
接着,眼角忽然触到了温热的一下。
司谣瞬间滞住。
不受控地,打了个哭嗝。
“你哭什么?”
这人帮她擦了眼泪,修长手指在脸颊边停留片刻,不轻不重捏了一记,“以后有不会的题目,都可以来问我。”
“……”
司谣懵着脸,还处在被捏脸的空白中。
“但是,”简言辞笑,“偷偷撞树不可以。”
“……”
此时,远处的公交车正缓缓驶近了。
车灯的光照过来。
司谣瞬间回神,一下僵硬站起来。
往后挪了两步。
脸颊沾着泪痕,往下泛红了一大片,不知道是哭得还是别的。
简言辞也跟着站起。
“——还有。”
司谣:“啊、啊?”
光线勾勒出了简言辞的半边侧脸,她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男生那双桃花眼被照得清澈又剔透,明亮到,让人一眼就映进了心里。
公交车停下的那一刻。
到站声中,简言辞弯了手指,擦掉她悬挂着的眼泪,补全了话——
“一个人哭也不可以。”
家长会后,一整批高二年级的学生都规矩了好几天。
时间步入六月,几乎每天都在下雨。
可能是受雨天的影响,司谣浑身的低气压,连下课时间也不想动,全程趴在桌上写题目。
“咱们班最近学习气氛很浓重啊,很好,要保持住。”
临近晚自习结束,讲台上的沈东辉满脸的欣慰,“同学们,现在还有高三陪你们一起,等到过两天,就只剩你们孤军奋战了。”
闻言,司谣扭头瞅了一眼窗外。
对面楼里,高三教室的灯也亮着。
离高考只剩下三天。
盯着眼前解不出来的题,司谣走了下神。
虽然上回简言辞那么说了,但自从他去了延清,她就再也没有问过他题目。
因为总感觉会,打扰到他的复习。
晚自习结束。
齐文徐:【谣谣,叔叔到校门口了】
司谣回复了一句,开始收拾书包。
自打司桂珍在校外开了补习班后,几乎每天晚上都要上课,没有时间来接她下晚自习。
于是齐文徐每天在关了小卖铺后,就来校门口等着。
好在,杨兴德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不好在于——
晚上十点半。
司谣正埋头整理卷子,快被自己的错题气成河豚的前一秒,忽然,条件反射地蜷缩了下肚子。
小腹抽痛了下。
紧接着,是熟悉的那种感觉。
……她好像,生理期来了。
司谣翻出一条新的短裤,去卫生间换掉。
刚巧,用完了最后一片卫生巾。
司桂珍还没回家。
她悄摸绕过齐文徐的房间,出去买东西。
街边,这时候只有小超市和夜宵摊在开着。
夜宵摊的座位摆在露天,此时坐满了好几桌喝酒吃串的客人,还很热闹。
司谣拎着塑料路过的时候,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句——
“哎,你站住!”
“你,那个穿校服的,就是你。”
她茫然回头。
靠近外边的一桌,挨着坐了一男一女。
其中的男人染着黄发,看起来身材壮实,边塔拉着拖鞋,手上还边剥着一只小龙虾。
黄毛上下打量司谣:“小妹妹,挺眼熟啊,见过?”
茫茫然了几秒。
盯着这人的一头黄毛片刻,司谣倏然一下紧绷住了。
她磕磕巴巴:“……没,没有。”
旁边画着浓妆的女人开了腔:“汤哥,你是不是欺负过人家呀?”
“放屁,我就没揍过女的……”黄毛边剥虾边骂,忽然停住了,小龙虾往碗里一扔,“操——是你!”
“……”
都想起来了。
这人就是几个月前,司谣在安宁巷见到那个,在简言辞手里奄奄一息的黄毛。
全是糟心的回忆。
黄毛没想到在这见到了,活像参加什么受害人见面会,他满脸的惊奇:“哎操,小妹妹,你还活着呢?”
“……”
突然之间,司谣就不是很怕了。
刚才预备逃跑时悄悄挪开的那几步,又挪了回去。
憋了憋,她吐出一句:“你你不是也,还活着。”
“……操。”
黄毛骂了一句,给气笑了,朝这小屁孩挥挥手:“没你事了,走吧走吧。”
司谣也不想在外面逗留,但才走出几步,她顿了顿。
又折回去。
黄毛正咬着串,余光扫见旁边有一小团蹭近了。
抬头一看,小屁孩正站在桌边,表情忐忑地看着他。
“……大哥哥,”司谣问,“你,你们当时……为什么,打架?”
回到卧室。
司谣把装卫生巾的袋子放在了桌上,趴进床上,摸出了手机。
然后,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
脑海里还是黄毛的那几句。
——老子就他妈踩了一脚他的鞋。
——妈的他就不是个正常人,正常人谁往黑巷跑?
就他妈想撩架呗。
——他那样子都不知道打过多少架了。
——你们同个学校的?
这人应该早就被开除了吧?
黑巷就是当初黑网吧的那一条后巷,司谣才知道,平时安宁巷的小混混经常会在那里解决私人恩怨。
一个穿着干干净净的高中生就出现在那,某个路过的混混脚欠,踩了一脚人家的鞋。
以为捏的是软柿子,没想到自己招了活阎王。
差点就去见真阎王。
黄毛提起来的时候,脑中浮现出那个高中男生狠戾的样子,表情阴沉又后怕。
司谣又想起那天她问的:
——如果喜欢上一个可能有精神疾病的人,应该怎么追比较好?
——快跑。
趴了好半天,司谣泄气地把脸埋进被子。
可是她一开始就知道简言辞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还是……
司谣顿时跳出自己那天,被他擦眼泪那个画面。
谁让他!到处!蛊惑她!
不知道这人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回了家,应该还挺开心的,吧。
突然就想,给他发个消息。
司谣戳开手机,措辞了下,敲字。
司谣:【学长,你睡了吗?
】
回延清的第二周,少见的,延清下了第一场雨。
清晨,雾雨蒙蒙。
别墅外的天色阴沉沉压着。
离高考只剩三天,谁也不急,家里的佣人反而是最小心的。
女人轻手轻脚上楼,敲了敲门,低了声说:“阿辞,吃早饭了。
先生太太在等。”
“好。”
简言辞早就醒了。
闻言搁下了笔,进卫生间洗漱。
昨晚也没有睡着多久。
早饭桌上,宽大长桌上的摆碟丰盛精致。
桌边坐着三个人,互不打扰,吃得很安静。
一顿饭,只有偶尔发出的碗勺交碰声。
简经申从外交官的位置上辞职这么多年,还保留着一早听新闻的习惯,直到一顿饭吃完了,才摘下耳机。
他问旁边妆容得体的女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侯敏岚用毛巾擦了擦手指,笑回,“晚上还要去一趟西雅图。”
简经申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的静默。
现在夫妻俩虽然经营方向不同,但都在从商,却还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话可聊。
直到侯敏岚问:“阿辞,过两天是不是要考试了?”
一直缄默的简言辞才接了话:“从七号开始。”
简经申也询问:“自己有把握吗?”
“嗯。”
“等你考完试,来我公司实习看看。”
简经申提议,“有时间吗?”
简言辞笑:“我想先在律所实习一段时间。”
知道儿子保送的是法学专业,简经申也不勉强:“也好。”
“既然要念法学,再修一个经管吧。”
简经申问,“能行吗?”
简言辞“嗯”了一声:“我心里有数。”
简经申又点了下头。
其实夫妻俩对这个儿子都没什么过问的必要。
生在这样的家庭,简言辞从小也独立,每一件事基本都做到了完美。
无论性格还是能力,都让两人很放心。
除了当年发生的那件事外,几乎不需要别人操心。
这时简经申接到了助理打来的电话,拎起了西装外套,出门办事。
侯敏岚等会儿有个视频的会议要开,也上了楼。
今天这顿饭,已经几乎是三人聊天最多的一顿了。
别墅里又恢复了寂静。
简言辞回到房间,翻开了笔记本,无声看下去。
直到下午侯敏岚出发去机场前,才过来看了一眼。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她坐车走了。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停了,天色逐渐暗下来。
四周空荡到几乎死寂。
晚六点,佣人过来轻轻敲门:“阿辞,晚饭好了。”
简言辞礼貌回:“等等吧。”
一等,就是四五个小时。
佣人也不敢再来打扰他学习,在厨房里温着几个菜,也静静回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三楼的卧室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
简言辞在黑暗里靠窗坐着,模样闲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倏然,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了一块莹莹的光。
司谣:【学长,你睡了吗?
】
消息发过去没多久,司谣的手机就嗡声震了起来。
她盯着眼前“狐狸精”的来电显示,差点就要从床上整个弹起来。
“……学长,”司谣接起电话,讷讷问,“你,你还没睡啊?”
等了会儿,那边传来简言辞的声音:“嗯。”
不知道说什么,她干巴巴“哦”了一句。
“还还有没几天,就考试了。”
司谣说,“祝,祝你,高考加油。”
然后,她听简言辞又是一声“嗯”,应该是在笑,询问她:“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司谣默了默。
莫名地,心跳快了一点。
本来就只是突发奇想,给他发一条消息。
不就是没想好词。
这人怎么,这么,挑剔——
“……那学长我,我挂了。”
下一秒,司谣听这人叫了她一声:“小同学。”
语调悠悠的,带着点儿散淡和说不出的懒意。
格外地,勾人。
她一时停下要挂断的动作,懵了懵:“怎,怎么了?”
安静了有几秒。
简言辞的声音才响起,气息很轻地说:“别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