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1)

“说完了?”男孩清冷的声音时隔数月,终于再次在耳边响起。沈蔓差点又不争气地流下泪来,却明白这不是自己伤春悲秋的契机,只得梗着脖子“嗯”了一声。

伴随着板凳在地面上的摩擦声,男孩欠着身子站起来,俨然已经高过她一个头,顿时在气势上占了优。

那双曾经包含爱意、情欲、宠溺、眷恋的眼睛,如今清淡得犹如一汪湖水:“说完了就走吧,我待会还要陪女朋友去自习。”

据说,侩子手行刑后,与身体分离的头颅还会运转。尽管时间很短,依然有思考的能力。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将死未死的魂灵寄宿在大脑中,以超越时空维度的方式思考、回忆。

又据说,所谓“濒死效应”,就是人类在弥留之际,对自己短暂生命的梳理。从最初始离开母亲,到独自站立、长大成人、垂垂老矣。所有曾经经历过的点点滴滴,都会像放电影一样,一帧帧滑过意识的流体。

陈逸鑫的话音刚落,沈蔓便觉得眼前出现了一片黑暗,而后是笑声、交谈声、呻吟声、哭泣声,有男孩的,也有自己的。

她奇怪脑海中的记忆怎么跟别人不一样,并没有充满画面或光线。而后才渐渐意识到,那恐怕是因为她不愿正视的回避。

鼻腔中似乎不再有空气,正如整个身体都虚浮在这莫名的世界里。

她觉得自己是在笑,笑着冲他点点头、摆摆手。绕过那磕磕绊绊的桌椅,推开那唏嘘感慨的人群。左脚、右脚,左手、右手,保持着前后交替,维持着身体平衡。就这样一步步,一点点,离开了317,离开了楼梯,离开了男生宿舍。

再然后,听到有似曾相识的声音从头顶唤她的名字。

回首,漫天纸片如飞雪坠落,纷纷扬扬地从那扇三楼的窗户里飘落,有的掉在树枝上,有的落在水渠中,只有零星的几片散在她脚下。

落款都是“帝都传媒大学新闻系”,邮戳的日期先后不一。

原来,全是她寄来的信。原来,从未封启。

什么更可悲?

被不认识的男生围观嚎啕,追在曾经的恋人脚下祈求原谅?让上辈子的老公英雄救美,结果差点再次走进命运的陷阱?他告白原来已经另有所爱,拜托别再自作多情?

还是这一封封载满了思念与情绪的信,最终没有送到对方的心里,而是被当做废纸一样,飘散在这即将入夜的校园幽径?

有力量长久跟随我们的,是刺,不是花瓣。

指甲在掌心握出印、掐出血,沈蔓却没有丝毫知觉。她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最后一封信笺落定,而后抬头看了看那早已没有人影的317,以及其他挤满了看热闹脑袋的窗口。

就这样吧,她叹了口气,看着白雾在夜色中凝聚。

我从未幻想过一路繁花如锦、歌舞升平,作出了与众不同的选择,合该承受这样痛彻心扉的回忆。

爱上一两个变态,错过一两段感情,享受一两次欢愉,付出一两声歉意。

仔细想想,即便不奢望众星捧月、齐人之福,又何尝绕得开这每一次的蜕变与磨砺、升华与狰狞?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理由不坚持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路?

任凭冰冷的眼泪在脸颊上流淌,沈蔓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嘴角再次勾起线条清晰的轮廓。

我本不是圣女,没有必要对你们屈意承欢。

我的路vs家常面

帝都市中心的高级公寓安保森严,沈蔓拖着行李箱进来时,身着制服的门卫皱紧眉头,将她上下打量了许久。若非手中那张制作精良、附加了指纹识别信息的门禁卡,恐怕还真会被赶出去。

离开q市时,林云卿很不放心,坚决要求送她回学校,或者干脆办理休学手续,好好养病。

沈蔓拒绝了。

一方面因为临近学期末,各科老师划范围、答疑已经陆续开始,大妞给她打了几次电话催问归期;另一方面则是不想再在伤心地逗留,这场注定于青春期发生的狗血剧,对于心境已老的她来说,实在劳神费力。

从国立大学出来后,或许是因为受了寒气,或许是因为怒极攻心,沈蔓一病不起,真真正正地在q市中心医院里住起了院。

素来看淡生死的林医生,难得慌了神,关心则乱地把她当成病危来照顾,生怕一个不小心出岔子,对谁都无法交代。

好在林云卿再慌、再乱,也还是听话地没有声张,就连沈爸爸沈妈妈都不知道女儿已经回乡,跟梁志更是只字未提。

中洲卫视的前期筛选果然已经开始,明显是在为来年的大制作做准备。得到师兄的力挺,梁志顺利进入大名单。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地层层晋级,凭借他的天资和努力,相信很快便会复制出一个造星神话。沈蔓不想因为一场小小风寒,让他的努力功亏一篑。毕竟,若非死死相逼,男孩根本懒得去掺和这些名利场里的事情。

一场爱,一场荼蘼。

人类永远在渴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到手的一切都会不可避免地肤浅、乏味、疲倦,在使用之前就已经耗尽。

她不想再让爱自己的人受伤,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任性,让原本珍贵无比的情感蒙尘受蔽。惟愿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给每一份爱以呵护、给每一个爱她的人以尊严。

打针、吃药、做检查,只要能动,能配合,统统不需要林云卿操心。因为过敏的关系,大部分替代药物只能靠肌肉注射,双臂被扎成蜂窝,却依然不哭不闹,反倒还劝护士别着急,慢慢来。

冰山似的林大夫难得有了情绪,尽管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依然恨她不能发发脾气、耍耍性子,再不然好好哭一场也行。娇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可以憋得住委屈。

沈蔓牵着他的手摆摆,语气轻柔却不失坚定:我真的没事,我觉得自己快好了呢。

结果一病就是大半个月。

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经此一役,“执政理念”从杀伐果断转变为德化怀柔,沈蔓觉得未尝不是种收获。

周胤廷听说她和同学决定多转几个地方,自然是不放心的,千叮呤万嘱咐,一定注意安全。

末了,终于憋不住地问了句,钱够不够?要不就当是借的?

沈蔓忍着咳嗽轻笑出声,敢问您今年贵庚?怎么说话口气跟我爸似的。

那头的男人没吭声,恐怕也意识到不太合适,这才转而继续交代其他注意事项,拖拉半天才不舍地挂断电话。

再严重的病情都会缓解,再刻骨伤害都会过去,任何不能摧毁我们的东西,都只会让你我变得更加强大。

临出发回帝都的时候,林云卿手上一个病人突发急情需要抢救,年轻大夫的责任心与身为恋人的愧疚感再次发生冲突。

沈蔓只好反复保证自己会直接去机场、乖乖飞回帝都,下飞机直接打车回学校,绝对不出任何意外。男人这才紧紧皱着眉,勉强松手放她独自离开,转头冲进了手术室。

瞧,其实哄人是很容易的,只看你愿不愿意。

火车出发后五小时,她给林云卿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已经到寝室,一切顺利,请勿挂心。

那病人情况复杂,处理起来想必劳神费力,手术会持续很久。况且,只要他别心血来潮地开启劳什子的“定位系统”,真相应该不会暴露。

沈蔓知道林云卿不愿放自己走,所以才一直没定机票。可伸手向男人要钱买票这种事,自然也不是谁都做得出来的。

她不愿意像上辈子那样,在情爱中夹杂太多金钱关系,跟每一个男人都保持着严格的财务独立。无奈家境一般,父母按月给的生活费仅供维持基本开销,根本不允许自己飞来飞去。

今年寒假真得想办法挣点钱了。坐在晃晃荡荡的列车车厢里,沈蔓不无感慨地想到。

抵达帝都时,已经临近夜半,传媒大学的女生宿舍早就落锁。站在寒风瑟瑟的站前广场给大妞发了条短信,沈蔓终于决定去周胤廷的公寓借住一宿。

一个多月前那次借住,男人为她准备好了齐全的个人物品,第二天就将定制门禁卡塞进女孩的钱包,说是欢迎光临。

沈蔓一边看着电梯楼层数不断变化,一边在心里琢磨,不晓得这突如其来的造访,会带给人怎样的“惊喜”。

结果什么也没有。

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如她离开时那般整洁,想必尽职尽责的酒店式物业每天都认真打扫。入口的玄关处有男人随意换下的便鞋,看来走得十分匆忙,应该是生意上的事。联想到他今晚还没有打过来的例行电话,沈蔓倒也不觉得奇怪。

将行李拖到客房放好,走进浴室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连原本无甚体验的饥饿感也越来越明显。

趿上拖鞋走进厨房,还好,冰箱里的各式食材一应俱全,显然也是物业客服的贴心杰作。

点火、倒水、打鸡蛋、下面,沈蔓做饭的手艺不好不赖,上辈子当过几年糟糠之妻,终归饿不死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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