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角门外,陆之淳听完小厮的回报,并无太大反应,只是袖手哑声道:“东西给她了?”
小厮道:“给她了。”
陆之淳问道:“叫你打听的事情如何?”
小厮忙道:“采兰确实是叫世子开恩给放出去了,听说她出府后就去投奔了在京的亲戚,似乎是姓杨,具体在哪倒是不清楚。”
陆之淳听见“杨”字便神色一冷,脑中浮现起前日街市上偶然瞧见的女子,那时便觉得眼熟,没想到真是采兰,陆之洹竟将她给放出去,还送了个铺子给她。
他露出个古怪的笑,自言自语道:“陆之洹啊陆之洹,原来这天底下就你会做善人。”
“三爷当真不回府吗?二老爷时刻惦记着您呢,若知道您好好的,肯定高兴。”小厮见陆之淳如今穿着形容远不及之前,放进人堆里也不显眼,哪还有先前侯府公子的矜贵?
陆之淳并未理他,只是冷冷看他一眼,小厮立刻噤声,待陆之淳走了,才低眉顺眼的从角门进了侯府。
防卫司衙门。
因北焉知山的战事,如今京城西北两方的城门已经戒严,每日只早晚各开一个时辰,其余时间皆城门紧闭。东南方的城门也加严戍卫,这几日,城门上抓获不少意图蒙混出城的北梁人,这些人坚称自己只是寻常商贩,消息报到京城防卫司,谢存作主,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暂押起来,等验明身份再放。
反正如今朝廷也已经撕破了脸,商路早就断了。
“他们是想溜?”陆在望坐在谢存对面,蹙眉问道。
谢存道:“看情形是。陛下撤了刘兴堂的职,陆侯北上,第一次交手就将北梁军逼回边境,南北都打了胜仗,正是士气大振的时候。这些北梁人从年节开始,便在城中四处生事,应该是想趁战乱之时,扰乱京城百姓,京城不稳,民心不稳,自然不利于南北战事。可被陆兄的人察觉异样,这数月围追堵截,他们已经难成大事,当是生了逃脱之心。”
可如今北焉知山不稳,这些北梁人隐于晋都多年,对京城布防颇为熟悉,此时想走,自然安不了好心。
陆在望嗤笑一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倒是会做美梦。”
谢存道:“各处城门上已经加了人手,他们想走,也没那么容易。”说到这语气一顿,看了眼陆在望又道:“成王殿下北上,陆兄可已经得到消息了?”
陆在望眼睛一垂:“不曾。”
她都记不清赵珩已离京多久,当时倒不觉得哪里不好,没想到战事说起就起,南北相隔千里,倒像是迈不过去的天堑似的。
赵珩即便北上,也不知是回京还是直接去北焉知山。若战事数年不断,他须得南征北战,应当也难以回京。
陆在望也很难形容她此时心境,就是觉得茫然,当夜一别,再见竟遥遥无期了。
这种茫然,是随着分隔时间越久,而日渐加深的。等她猛然回过味来,就觉着,若当时知道他此去便是一别数年,应该道别的更郑重一点才是。
起码嘱咐他天冷加餐饭才是。
就像沈氏每每给陆进明收拾行囊时候絮叨的家常话。
当然这全赖赵珩,他走时那般云淡风轻,她压根没觉出其中严重!
谢存见她低头坐着,一会蹙眉一会瞪眼的,入定一般,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陆兄?小侯爷?”
陆在望回过神来,正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嚷声,谢存皱眉问道:“何人喧哗?”
有人回话道:“回都尉,是永宁侯府来人。”
陆在望起身,和谢存一道刚走出防卫司衙门,便见府中管事满面焦急等在府衙外,见她出来忙不迭小跑过来道:“世子,三小姐院里出事儿了,夫人叫您快些回去!”
陆在望和谢存同时神色一凛。
傍溪阁中,侯府众人皆在。
早年老侯爷当家时,各房各院每日还风风雨雨的凑在一块用饭,显的家族兴旺,兄友弟恭。可自从陆进明袭爵,老侯爷身体不好,在自己院里深居简出,府中也就没了这条规矩。
只每月十五是家宴,各院都在一块用饭。
今日便是十五。
元嘉自午间席散后回傍溪阁,便觉困顿,在房中小憩,可直至下半晌也未醒,元嘉贴身的侍女月落去看时,元嘉面色惨白,悄无声息的躺着。
虽仍有气息,但无论怎么叫喊,都醒不过来了。
月落吓的六神无主,忙命人去通报沈氏,请太医查饮食,一时惊动侯府上下。
这病来的奇怪,太医束手无策,只是说,似中毒之相。
陆在望和谢存一人一马,从防卫司衙门疾奔回侯府,谢存个高腿长,在侯府门前翻身下马,直奔侯府,陆在望紧追了几步,才在府门前把他拦下,蹙眉道:“你做什么?”
她眼下虽不知道出了何事,可既是内院之事,就不便让外人知道。便对谢存道:“你不便进去,先回去。”
谢存自然知道世家间规矩,心下虽急,可也不便强求:“我等你消息。”
陆在望略一点头,便匆匆进府。
满府上下都静悄悄的,只到了傍溪阁外,听见里头一阵吵嚷声,她凝神推门进去,众人静了一瞬,纷纷让出路来,陆老夫人冷着脸站在院子里,沈氏神色委顿,旁边还有王氏和二房其余姨娘。
中间地上,躺着个年轻女子。
陆在望心里一沉:“出了何事?”
陆老夫人沉声道:“洹儿过来。”
她顺从的向陆老夫人走去,看着正屋方向,“元嘉怎么了?”
她走过时,偏头一瞧,看清地上女子的眉目。
竟是连思。
她无声无息的伏在地上,面色惨白。
旁边还跪着明烟阁的管事婆子,以头抵地,颤着嗓子说道:“夫人明察,世子明察,下半晌这贱人一直待在屋中不出来,我只当她是偷懒,谁知道进去一瞧,她已经成了这样!她屋里的毒药我之前从未见过!我如何能知道这贱人竟敢给三小姐下毒,平日瞧着不声不响的,谁知背地里安了这等千刀万剐的心思!夫人明察,我绝不知道此事啊!”
陆在望恍若未闻,推开面前的人,直直进了元嘉的卧房。太医仍在为元嘉搭脉,月落眼圈通红的守在床前,陆在望掀开帐子,元嘉侧躺着,脸色白的令人心惊,从小到大,陆在望都没见她这么安静过。
静的让她觉得,此刻像是踩在云尖上。
以至于她不敢大声一点说话。
“怎么样?”陆在望轻声问。
太医只是摇头,“若我料的不错,应当是中毒。可却不知是何毒,贵府三小姐昏睡前用过的饭食,贵府管事去查验时,都已经不知扔去了何处,老臣也无从查验。”
陆在望道:“外边搜出的东西呢?”
太医道:“那确是毒药,可老臣从未见过。即便见过,若不确定三小姐服用的可是那毒,也不敢轻易下药。”
陆在望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寒意,看向月落:“外边太乱了,你来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月落泣道:“今日十五,小姐午时是和老夫人夫人,二夫人一起用的饭,一直好好的,可回来小姐就直说累的很,犯起困来。小姐平日就有午睡的习惯,我也没觉得不对,可小姐这一睡,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陆在望:“她从今早到现在,都吃了什么?”
月落道:“早上用的粥和细点,都是我亲自去厨房拿来的,小姐用完并未有不适。午饭尽是席上那些,夫人老夫人也都用了呀!”
“小姐出事后没多久,明烟阁便有人来报,说连思也犯了同样的病症,夫人叫人去瞧时,人已经成了世子瞧见的那样。后来就在她妆奁暗格里搜出了毒药。”
陆在望脑子一团乱。
这事蹊跷。
若真是连思下毒,她又何必自己服毒?难道是见事发,怕自己逃脱不了罪责,就意图自尽吗?
可连思为何要害元嘉,以至于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那还有另一种可能,连思只是被推出来顶罪的。
那背后那人,又是为何要害元嘉?
她想不通其中关窍,更不敢去看元嘉无声无息的脸,只觉周身冰凉,问太医道:“此毒可有性命之忧?若一时找不到解药,她能撑多久?”
太医道:“从脉象上看,并无性命之忧,可毕竟是毒药,留在体内越久,伤害越大。还是尽早找出解毒之法。”
陆在望道:“好。”又对月落道:“看好你们小姐。”
说完转身便走。
连思已经问不出话,侯府如此多人,从厨房到正堂摆饭,多少人经手,一一查下去,都需要时间。她等不及,她得去东宫,请元安出面找更好的太医。还得去成王府,赵珩手下势力庞杂,说不准有治病的法子……
陆在望直直的走出院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去东宫,去王府,连沈氏和陆老夫人叫她的声音也顾之不及。
她以前总嫌元嘉聒噪,十天能有八天赖在青山院里,赶都赶不走。
可现在,她又怕极了元嘉安静的样子。
太医束手无策时,走出傍溪阁时,她满脑子都是,无论如何,她得找到能救元嘉的人。
陆在望和陆元嘉,本就是,双生双死。
直到在府门前撞上谢存。
谢存见她神色,心里也是惴惴不安,连问几声,可陆在望也压根不理他,只推开他连声叫人备马。谢存也急,拽住她肩膀,一扯:“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在望倏的抬起头。
谢存一愣。
她双目发红,语气却沉静的可怕:“让开,我去找人。”
谢存一动不动的挡在她眼前:“你冷静点。”
陆在望从他身侧撞了过去。
正在这时,门房小厮垂首到她跟前低声道:“世子,方才有人送了东西来。”
陆在望闻言脚步一顿。
目光低扫过去,只见那小厮手上捧着是,是一包点心,油纸裹着,红封上落了个“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