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府。
李成郁闷的蹲在王府内湖边上,看着远山近水,和湖中孤舟,那日山中的枯草好似绵延着长到了他心里,陆小侯爷一事,他不但被罚了半年俸禄,还被殿下勒令思过。
可这都是小事,要紧的事,那日山中,他眼睁睁看着殿下将晕过去的小侯爷抱在怀里,不成体统败坏世俗的一路抱回了成王府。
陆小侯爷长得是娘气,营里跟去的弟兄私下都传言,殿下几时寻上的小娘子,为她大费周章的调亲兵搜山,又亲自将人接回了王府,瞧着颇受宠。
许多人朝他打听,可李成却心知肚明,陆小侯爷实在是个爷们,还是个家里有爵位要承袭的真爷们。
他不能和别人乱嚼殿下的舌根,只得憋在心里,可是又没法忍住不想。殿下直到如今都尚未娶亲,多数时间都在军营里,连侍妾都未曾见过,难道是因为,他其实是个断袖吗?
李成只要想到陆小侯爷歪在殿下怀里,就浑身发毛似的不自在。
可怜成王府偌大的家业,就此无后人承袭了吗?
男生女相,果然天生的祸水。
“……好得很,老子们自打跟殿下回了京,都快长毛了!总算来个差事让弟兄们活动活动筋骨!”园中传来几声粗犷的朗笑,李成听着耳熟,便循声望过去,只见是殿下的副将孟昌,正领着一帮人大马金刀的从园中过,一见李成浓眉一挺,“成兄弟!”
“孟将军。”李成站起来,孟昌一行人朝他走过来,到近前高兴的拍他肩膀,“快跟弟兄们说说,殿下叫咱们上哪剿匪去?这就立刻能去,弟兄们家伙事都准备好了。”他亮了亮腰间佩剑。
李成默然道:“贼人尚在京兆府审讯,咱们等殿下吩咐。”
孟昌听罢点点头,挤眉弄眼的凑过来,“听回来的弟兄们说,殿下找回来个小娘子,很是俊俏。是谁家的?名门贵女还是小家碧玉,娶妻还是纳妾?”
李成痛心疾首的回:“我不知道。”
孟昌不太满意,“你成日跟在殿下身边,你不知道?怕不是王府高床软枕,锦绣添香养的你心性见长,不乐意跟咱兵痞子混了呗?”
李成说道:“真不知道,况且那并非小娘子……”
孟昌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孟昌见他一问三不知,也颇败兴致,一行人又勾肩搭背的准备去找赵珩旁敲侧击一番,恰在半道上遇到京兆府尹陪着小心跟在赵珩身边,像是准备出府。
赵珩一见孟昌,颔首道:“来了。”
孟昌等人立刻正经起来,挺胸齐声道:“弟兄们等殿下差遣。”
一旁的京兆府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成王殿下不知从哪抓了一群山匪回来,叫他审讯。
按道理晋都附近,并没有敢成群作乱的山匪,殿下也不知从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这帮人也嘴硬,不肯供出其余匪徒所在。
成王府押人时也并未言明犯人具体罪过,府尹手里又并无任何证据,这才斗胆来成王府讨个主意。
结果被人当面骂了一通废物,赵珩虽身份贵重,但毕竟年轻,府尹一张老脸顶不住,心里也很不痛快。
赵珩带着一帮兵将直接进了京兆府,府尹一面叫手下提犯人,一面忙不迭的叫人奉茶,赵珩端坐上首,随手翻了案桌上的卷宗,垂眸翻着。
孟昌等人侍立下首,见他不似将娶媳妇的喜气样,几个大老粗心里掂量片刻,又想起李成那句并非小娘子,泛起糊涂来。
府尹很快提人上堂,山匪们犹自觉着倒霉,嘴里嚷嚷着冤枉,官府以权压人之类的话,直到押跪上堂,匪首见将他们押进京兆府的李成在一旁,便又嚷起来,“说了多少遍,我等并未杀人!那俩小子是自己跳下山崖,与我等无关!”
孟昌当即喝道:“谁许你肆意叫喊!”
孟昌等人并未穿甲,可常年征战沾染了浑身戾气,往那一站个个狠辣老练,气势浑厚,一群山贼见来人并不好惹,便略收敛了些。
赵珩放下案卷,平静问道:“她为何自己跳下山崖?”
匪首见他坐上首,说话颇和气有条理,不似京兆府的人上来就逼问他们老巢在哪里,觉着他像是个说话能上算的管事,便回道:“那小子生的娘里娘气,弟兄们不过玩笑一句,说脱了他的衣裳,他就要跳崖,这才闹出误会。”
赵珩闻言略一抬眼,定定的瞧着他。
脸上那股平静骤然消散,转为冷冽。
他找到陆在望时,她确实只穿了两件单衣,冻得至今高烧不退。
这帮山匪平时行事粗糙,很难把握堂上人那一点微妙的情绪变化,见赵珩无甚大反应,便你一言我一语的继续申辩起来,“就是!又不是咱们推下去的!”
“只是路上偶遇,玩笑他几句,他就要死要活。不怪那小子长得娘气,性子也积黏!”
“我们都是冤枉的!”
堂下吵闹不休,吵的赵珩心头火骤起,他重重的吐息,想压制住火气,先问出幕后主使。
可惜没压住。
孟昌见他按着额头,就知道气的不轻,又结合堂下人的供述,便觉不好。很有眼力见的大步上前对着匪首面门就是一脚,那人被狠踹的往后一仰,四仰八叉的后脑勺着地。孟昌俯下身揪住他衣领又拖行起来,按着脑袋砸在京兆府刑堂柱子上,立时溅了血。
“瞎了你的狗眼!谁的人你都敢动?”
山匪们见兄弟被人三拳两脚的打晕过去,又愤怒的叫嚷起来,怒骂京兆府擅动私刑。
府尹在旁边不吭声,孟昌挑了个叫的声最大的,依样拖走砸在柱子上。
连撞了三回,柱子上血迹斑斑,叠罗汉似摞着人事不省的三人,山匪们也就闭了嘴。
山匪原先看赵珩沉稳,原是想和他好好解释一番,到现在才清醒过来,这位大人比京兆府的人还不讲理。
好容易安静下来,赵珩才继续问:“主使是谁?”
堂下四面噤声。赵珩便道:“交代的,赏银千两。不说的,即刻杖杀。”
轻飘飘一句话撂下,堂中更是落针可闻,连府尹都不敢轻易喘气。山匪们原以为只要咬死不说,京兆府无凭无据也难定他们的罪,可这人上来就喊打喊杀,草菅人命的样子比他们还凶残,纷纷愣住。
他见几人身上还算齐整,也不大满意,京兆府尹这会机灵起来,赶忙叫人:“拖下去上刑,何时松口,何时带来给殿下回话。”
一群人又听府尹叫的“殿下”,更是眼前一晕,心知此劫难逃。
山匪接连被拖走,孟昌自发的跟过去监刑,忍不住叹道:“你们算是惹着人了。”他这话说完,将至门前便有一位挣脱束缚,连滚带爬的进堂,“我说!”
陆在望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一会梦见她躺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极寒的积水漫了全身,皮肤泡的褶皱肿胀。一会梦见她上家里江云声吊丧,趴在门前哭的死去活来,胳膊还不幸被人跺了几脚。
细碎的梦境折磨的她浑身忽冷忽热,头痛欲裂。
迷迷糊糊的听见人声,“喝了几副药还不见退热……”
“姑娘方才似乎醒了。”
“别叫姑娘乱动,再压着胳膊。”
陆在望也不知她们口中的姑娘是谁,只觉得吵闹。屋中焚着沉水香,她觉得冷,就缩着肩膀往暖烘烘的被窝里钻,可一动就让人按回去,反复几回她有些生气,暗道竹春越来越不把她当回事了,不满的轻喝道:“别扒我!”
她以为呵斥一句能安稳点,可对方愈发吵闹,叽叽喳喳的围在她脑门前,“姑娘醒了!”
陆在望不得安眠,不情愿的睁开眼,只见面前围了一圈如花似玉的姑娘。她一眼扫过去,既无竹春也无山月,便警惕起来,“你们是谁?竹春呢,山月呢?”
她透过人群去看这屋中陈设,多古朴典雅,无一处不透着矜贵。可和她的青山院截然不同,“这哪?”
面前年纪略长的圆脸女子福身道:“姑娘。我是如雪。”
如雪挑挑拣拣回答这一句,陆在望也没在意,缓了会,混沌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是赵珩将她救回来的,那这自然是他的地方。
又猛然惊觉对方的称呼,叫的竟然是姑娘!
她陡然就清醒过来,“什么姑娘?这里是成王府?赵……成王殿下呢?”
如雪答道:“这里不是王府,是殿下在松山的宅子。殿下政务在身,早上便回了京。”她笑起来,“殿下回来知道姑娘醒了定然高兴。”
陆在望单手把被子拢起来,只露出双眼睛,脑中警铃大作,试探着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
如雪微愣了下,便笑道:“我们几个只知道姑娘是殿下带回来的人,奉命照顾姑娘,其余一概不是我们该问的。”
如雪以为她是害臊,便补了句,“姑娘放心,我们都是殿下身边的人,姑娘来时殿下便点了我们伺候,从无旁人近身的。”
言下之意,她们并不知陆在望的身份,也没有旁人知晓。
赵珩还算靠谱。
陆在望略沉下心,有气无力的摆手,“别叫姑娘,我瘆得慌。”
如雪等人面面相觑,陆在望想起要紧事来,便问道:“跟我一起的,是不是还有个年轻男人?”
如雪点头,“是,那位公子在别院住着,大夫已来瞧过,已好了许多。”
陆在望:“哪个院子,我过去看看。”
她这会才发觉脑门上裹着纱布,胳膊吊在胸前,鼻子也有些不通气,烧的昏昏沉沉,可这都是小事。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如雪却不动声色的止住她的动作,柔声道:“还是先喝药吧。方才有些烫,这会喝正好呢。如华。”
叫如华的侍女去端了药来,恭敬的奉至床前,陆在望端过仰头喝完,将药碗放回托盘,“行了,我去瞧瞧……”
如雪依旧不让,劝道:“不急于一时,公子那边自有人伺候,姑娘自己还不大好呢。”
陆在望被几人有意无意的堵在床上,觉出不对劲来,皱眉加重语气道:“我说了,我去瞧瞧他。”
如雪将她扶回床上,又盖好被子,陆在望自然得反抗,可居然没杠过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如雪,她手劲极大,轻而易举就把陆在望按了回去,语气依旧柔柔的,“殿下吩咐过,姑娘大好之前,不让出去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