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赵延皱眉道:“你来作什么?”
陆在望满面茫然:“啊?”
只见那宅子里的男人对赵延道:“夜深了,你回去歇着吧。”
赵延不满道:“这人成日里游手好闲,皇兄怎跟他还有交情?”
陆在望:“谁?他谁?”
赵延瞪着她:”这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陆在望看看赵延,又看看那男人,并未看出半分兄弟的模样,赵延生的黑壮,和这人一比跟个马铃薯似的,她失魂落魄的想,赵延的皇兄有很多,她倒霉姐夫就算一个,而亲皇兄只有行五的那位,成王赵珩。
她干干笑道:”这该不会,是成王殿下吧?“
赵延哼了一声,”你既知道,还不见礼?“
赵珩看着她,她又顶着那对浓黑的眉,略黄暗的肤色,瞧着极不协调,好似白玉跌进了黑煤堆里,唯那双眼睛依旧如故。
陆在望陡然打了个寒战,直到赵延被他打发走了,她满脑子想的还都是她给赵珩编的瞎话。
“陆三小姐。”
她陡然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殿殿殿殿下……”
赵珩笑起来,她”殿“了半响,坑坑巴巴的道:“我竟不知是成王殿下……”
他道:“不知者无罪。”
陆在望小心问道:“那殿下叫我来,是为了……”
他道:“听了一遭陆小侯爷的传闻,本王觉得有趣,可又听得不尽不实,叫你来问问罢了。”
陆在望下意识地就觉得没好事,果然赵珩下一刻便提起,她在外头偷摸摸地做的生意,登时觉得眼前一黑。
她足与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都能或巧合或刻意的落在他手里,果然她近来是遭了灾星了,掐着手指算算,自打成王回京她就没遇着一件好事,这可不就是犯冲?
赵珩就是她遭的灾星!
她本立时就想否认,可话到了嘴边,一看赵珩的脸,又觉得不承认好像也没甚大用。可权爵之家,谁手上还没点暗地生意了,她又没沾那些掐着国运的大头生意!
于是便既坦然的承认了,又小心无辜的问了句,“犯法吗?”
这当然是故意问的,就是为了嘲讽他,她又不犯法,偏你管那么多闲事,闲的放不出个大屁来!
赵珩却问:“谁的主意?”
陆在望答:“我……弟。”
见他目露狐疑,陆在望不服气的抖抖手:“洹弟虽然身子不好,论脑子聪明,那可是一顶一的!”
赵珩又问:“为何做这桩生意?”
陆在望颇有些疑惑,“为了挣钱呗。”
他摇头,“侯府名下的田产铺子,买卖股息,哪一宗都是体面生意。你却镇日厮混市井街巷之中,养着的车夫管事遍及京城,只是为了挣钱?”
陆在望更摸不着头脑,“那还为了啥?”
他定定的看着她,那种既和煦又暗含冷意的,叫陆在望后脊梁发寒的神色轻缓地爬上他地眼眸,他像是在问她似的,“倘若陛下知道,永宁侯府的耳目眼线纵横京城,他会不会相信,陆小侯爷只是为了银子呢?”
数月前她对成王的了解仅限于市井话本里,说他足智多谋,杀伐决断,英武不凡,总体来说是个正面英雄形象。
可这几番接触下来,她总觉得其本人和那威武将军的形容相去甚远,他和赵延完全是两个极端,那位八殿下由于缺了点心眼,喜怒哀乐尽浮在脸上,整出整入,叫人一瞧便知道他的想法。
可赵珩,她完全摸不准。
此时他微垂着眼,面上无情无绪,鼻梁和下颌骨的冷硬便占了上风,瞧着不怒自威,拒人于千里。
她心里头一回觉出急躁,额前浸了薄汗,面上却撑着不显:“就是为了银子,说破了天也是为了银子。洹弟身子不好,此生虽然难有大成就,可陆家从我祖爷爷那辈起,开朝定国,世代尽忠,到了洹弟这辈,即便不如先祖能耐,也不至于毁了满门忠良的清誉。陆家上下敦厚,没有殿下这般弯弯绕的心思,殿下又何必如此多虑呢?”
陆在望自穿到古代以来,小时是陆老夫人的掌中宝,大了又是人人奉承的永宁世子,严格说来,她从未体会到古代的阶层压迫,更从未认识到,一姓皇权下,上位者的权柄到底有多重。
赵珩从来不是赵延那样的闲散皇子,他手握重兵,封地为王,更意在至高之位。他自然会虑及臣子们不合常理的动向,尤其是永宁侯这样握着北境军权的重臣。
赵珩不发一言,陆在望叫他瞧的心里咯噔一声。可事涉侯府,她又不能不辩解。辩解完了又想着自己语气是不是硬了些,毕竟好些把柄都在他手里……
赵珩原本觉得永宁侯世子生的像个娘们,瞧她时便诸多挑剔,软乎乎的便觉得其娘气,刚硬一些又觉得是在充场面,总之是不顺眼。可如今知道她是陆元嘉,以上种种便全一笔抹去,心里只道;不愧是陆进明生的闺女,倒有些硬气。
陆在望自然是极能屈能伸的人,当即便清咳一声,“我的意思是,我的心思蠢,直来直去,单晓得为一个目的,再多的就不想成了。我弟弟和我一个娘胎出来,自然也是一样的。陆家满门都忠心着,殿下看罢,定是为朝尽忠,在所不惜的。”
他寡淡的道:“是吗?”
陆在望不住点头,“是呢是呢。”
赵珩道:“忠不忠心,可不是只嘴上说说。”
陆在望为难道:“那当如何呢?”
赵珩笑笑:“本王知道了这么些不该知道的事,三小姐说当如何呢?”
还当如何,陆在望脑子再转不过弯此番也能捋顺了,他不是要她表对朝廷的忠心,还是对他,对成王府的忠心。
陆在望一脑门子官司,她横平竖直的过了十几年,唯一的“大志向”就是安稳地袭爵,多挣钱挣良心钱,能养得起侯府一大家子。
可从未想过一脚踏进朝廷党争的浑水里。
“本王亦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赵珩善解人意的道:“待下了山,本王必得邀小侯爷过府一叙,传言不实,本王看着,陆小侯爷未必成不了大器。”
陆在望要死不活的干笑了一声,“啊这,那是洹弟的荣幸,荣幸。”
赵珩道:“不过三小姐,定是和本王同心同气的。”
陆在望笑的跟哭似的,隐隐露出颊边的梨涡,盛着一脸苦相。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左一个右一个的往他手里塞把柄,不管她是陆三小姐,还是陆小侯爷,都逃不了他的手心。
他方才在暗处站着,听了一回书,看她在人前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好似山中一只轻快的小鹿,七分顽劣,三分得瑟,捧着三十两银子就恨不能显摆到天上去。
他惯常以上位者的身份去审时度势,多思多虑,可是这些好像并不能用在陆元嘉身上,她简单又快活,即便耍心眼,也都用在他看来无可厚非的事情上。
赵珩忽道:“三小姐。”
陆在望先嗯了一声,而后慌忙手脚并用的扯回飘至十里路外的神思,清脆的应了声哎。满怀期待的看着赵珩,他和煦道:“无事。本王想着,陆小侯爷是过了上谕的世子,侯府世代效忠,总不至于犯下这等欺君之罪,想来也是本王多虑了。”
陆进明威严寡语,忠心谨慎,多年用兵从不冒进,是个极稳当的人。陆侯膝下另两位已出阁的姑娘,也颇有贤淑之名。
单眼前这个,横冲直撞,嬉皮笑脸,举手投足毫无大家礼仪风范,赵珩将信将疑,可也不再追问。他眼里兴起浓厚的兴趣,真的陆三姑娘也好,假的陆小侯爷也罢,他倒是想看看,侯府这一对双生子,日后还会闹出什么风波。
他和颜悦色说起欺君之罪时,陆在望恍然觉得她人已经到了刑场,被赵珩按在了铡刀底下,神魂却还留在这里和他虚与委蛇,待他施施然转身走了,陡然一阵山风拂过,她才觉出背后一片冰凉,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她简直想掉头就跑,离这人越远越好,可又想起一事,不得不硬着头皮追了过去,问道:“殿下……不会告诉我爹爹罢?”
赵珩道:“或许吧。”
陆在望又皱起了眉,他应了好似没应,反而更叫她心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