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精品提供的—《》52、一次
牢房里面阴冷潮湿,又不透光,傅知微缩在角落里面裹紧身上的衣服,哆嗦着嘴唇,浑身不住地发抖。
从昨日开始,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没有人陪她说话,也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了几日,起初她还能耐着性子,后来这样不分日夜地坐久了,她只感到不安和厌倦。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她后悔了,她想湘云,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失踪被父皇责罚,她想南淮溪在夜里流淌的声响,昭华宫檐角下挂着的六角琉璃宫灯。
还想拉着司矍一起看月亮。
外面传来一阵细微响动,像是货物滚落的声音。
傅知微昏昏沉沉地靠在牢房四方折转的地方,勉强撑起眼皮,朝着铁栅栏外幽深的黑暗看过去。
没有人。
怎么会有人。
她自嘲地笑笑,将脑袋埋在膝盖之间。
牢房外面又响起一阵略显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她的所在的牢房外停下。
“杳杳。”
她听到有人小声又急切地唤她。
这个声音好耳熟,但是她的脑袋就像是生锈了一样,怎么想不起来是谁。
但不是司矍。
傅知微抬起头,晕乎乎地看向外面。
她有些困了。
可是那个人的样子,怎么长得好像秦翊之那个混蛋。
秦翊之三下五除二地将铁栅栏上挂着的锁解开,快步推门进去将傅知微抱了起来。
怀中的少女面色略带潮红,眼睛里面蒙着一层淋漓的水雾,秦翊之死死地将她抱在怀里面,胸前的衣襟随着呼吸起伏,如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傅知微的额头。
有些烫。
应该是发热了。
他目光一沉,顾不得考虑其他,转身抱着傅知微走了出去。
他深谙机关之术,当年齐王和户部尚书建造这座山中堡垒,他也有参与其间,因此对于这座堡垒内部的构造,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地牢换班的士兵过不了多久就会赶到,秦翊之不敢在地牢内停留太久。他抱着傅知微走到地牢地下长廊拐角的地方,轻轻推了推墙上的一块砖石,墙背后传来了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而后,墙壁砖块
交错相接的地方慢慢分开。
是一道暗门。
他和齐王之间本就是利益关系,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在建造堡垒的过程,他特意安排了自己的人手,在堡垒内留下几道暗门。
没有想到今日派上用场。
暗门并不是一路通向堡垒外,只能够通向堡垒地面的第一层。堡垒内的结构复杂,巡逻的精兵众多,换班的时间间隔短,即使侥幸能够在没有惊动侍卫的情景逃出去,外面方圆几里的地方都密布着守卫的士兵。
秦翊之抵达堡垒外面的时候,黑云摩擦接踵的天空酝酿着沉闷的雷声,像是碾压橘子一样,雨滴噼啪地从厚重的云隙里坠落。
身后是士兵追赶而来的凌乱脚步,盔甲摩擦的刺啦声响。
“他们在前面!别让他们跑了。”
“快!”
秦翊之咬咬牙,倾斜上半身,护着傅知微冲进雨幕之中。
但雨点还是吧嗒地落到少女的脸上。
傅知微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不由自主地朝他怀里面缩了缩。
好冷。
她又是在梦里面吗?
冰凉的雨水浇在她的面上,她隐隐约约听到耳畔有男子急促的呼吸声,追兵紧随其后的呐喊和脚步声。
他的手里面,应该有一把长剑。
傅知微迷迷糊糊地想着,下意识地出声唤道。
“司矍……”
“杳杳,你醒了?”
清朗如玉的声音带着喑哑和欣喜。
不是司矍的声音。
傅知微蓦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秦翊之狼狈的面颊。
他的头发被大雨湿透了,耳边的鬓发湿哒哒地挂他面颊两侧,昔日里面清俊的面庞挂上了几道血淋淋的伤痕,他紧抿薄唇,眉目清冷,眼睛看向她的刹那却载满抑制不住的欢喜。
“怎么是你?”
傅知微瞪大眼睛看向他。
秦翊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但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侧突然蹿出来一持剑的黑衣男子。
他目光一凛,躲过男子手中凌厉的剑刃,侧身护着怀里面的少女,而后抬脚朝他的腰侧狠狠地踢过去,黑衣男子吃痛地惊叫一声,顺着山势滚了下去。
即便如此,黑衣男子的剑刃依旧刮破了他的手臂。
“杳杳,等会再和你解释。”
他的声音和倾盆大雨
混杂在一起,失了往日温润的色调。
傅知微咬着嘴唇靠在他怀里面没有说话。
她脑袋还是昏沉沉的,摸不着东南西北,可是内心却翻涌着抗拒,拼命地想要推拒着眼前这个人。
他受伤了。
因为她的衣服上也染上了血迹。
傅知微这时才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
他的外衫里面沾染上了点点殷红的鲜血,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面颊上挂着伤痕和青紫,肩膀上和胳膊上的衣衫被利器划破了几处,此时正在汩汩地淌着血水。
这样的场景,和前世司矍带着她逃亡的场景一模一样。
怀里面的少女突然开始浑身发抖。
“我不要你救!”
傅知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终日不知日月关在地牢内的压抑,因为发热昏沉沉的脑袋,还有前世八年换来的客死他乡,同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混在在一起,终于扯断了她脑海中仅存的理智。
“你快放我下去。”
她想要挣扎,但小腿因为长时间蜷缩隐隐发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直直流到脑袋上,四肢酸软无力,不能再承担起任何动作。
她的眼睛不争气地淌出泪水。
他如今这副模样,给谁看呢?
“杳杳……你,”秦翊之心痛地看着她,一边闪躲着追兵,一边低下头近乎讨好地说道,“你别生气。”
“你这样算是什么意思?”傅知微哽咽着出声,音调不甘示弱地拔高,“秦翊之,我不要你的假好心,你滚!”
“好”身后追兵的脚步越来越近,秦翊之抱紧傅知微,加快脚步,哑着嗓子安抚道,“都是我不对。”
“等我们出去,我就再也不来招你烦,可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祈求。
“就再等一会,好吗?”
傅知微没有理他。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锦帕浸在水里面被揉皱成一团,难过地让她哭出声来。
但是她不想在他面前哭。
“我不要你救。”她哭着说,有气无力地推搡了他的胸膛一下,“我要司矍,司矍在哪里?”
“秦翊之,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你走开!”
秦翊之抱着她躲避着从身侧突然袭来的追兵,看着傅知微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心里刺痛,他一脚
挑起地上的长剑,右臂用力换单手抱着少女,侧身挡住左侧袭来的利器。
刺啦——
又是衣服划破的声音。
“那就永远欠着。”
他的声音带着绝望,全然没有了矜贵公子的贵气,看向她的时候,眼睛里面已经染满了猩红,宛如陷入陷阱垂死挣扎的野兽。
“那就永远不要还清。”
他的声音微弱下来,带着祈求,“杳杳。我怎么都好,怎么都无所谓,只要你好好的。”
“我都听你的,你说好不好?”
傅知微别过头去,咬着唇默默流泪,没有再说话。
太迟了。
她恨他的不理不睬,不管不问,恨他将自己的一颗真心踏碎,却如今说爱她。
她曾经想过有朝一日秦翊之会哭着求着她原谅,或者跪着求她回头。
她以为她会高兴。
可是他如今为了她做到这样的份上,她感到一种短暂快意之后,在汹涌的浪潮底下,发现退潮之后,深深埋藏着的是无奈,索然无味和折磨。
是她自己对自己的折磨。
八年的岁月像是京城巷子里面木匠手中刻刀,她被他给的无尽的失望,冷漠精心雕刻,最终被雕刻成了另外的模样。
她怨恨他给自己的改变。
不是锦衣上面不小心沾染上的新鲜油渍,而是经年累月的风干,浸染,循环往复,终于锈坏了一身华衣锦袍。
太子府的八年,她像是外面光鲜的娃娃,内里早就已经彻底腐坏掉。
秦翊之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个踉跄,后面的追兵立马乘势围拥上来。
怎么还没有到。
秦翊之咬了咬牙,尝到了口腔里面血水的滋味,他一手护着傅知微,一手持剑挡住追兵咄咄逼人的攻势。
此前,他悄悄给谢升平匿名传了话,让她派精兵在半路接应他。
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司矍——
他心里面也存着私心,不想让他的兄长,这个侍卫,又一次理所当然地将他的功劳抢去。
更何况,和自己相比,杳杳更不想看到他受伤。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真羡慕他所谓的那个兄长呀。
能够名正言顺地守在杳杳身边,能够被她关心,被她呵护,被她在意着,将那些曾经属于他的东西通通据
为己有。
在他心神恍惚之间,一身着劲装的黑衣男子持着短剑乘其不备地从树上跳了下来,短剑锋刃,直直朝着傅知微的胸口刺过去。
秦翊之正在和几个追上来的士兵缠斗,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闪避。
他目眦欲裂,旋身将傅知微护在怀里面,用后背去接这一剑。
是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秦翊之,你在干嘛?”
傅知微惊呼。
秦翊之踉跄几步,皱了皱眉头,将嘴里的血水吐了出来,像是索命的厉鬼一样盯着那个男子。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他挽起一个漂亮的剑花,寒凉的锋芒一闪,男子就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喂,你别死。”
怀里少女的声音里面夹杂着慌乱。
秦翊之胸前汩汩流出的血水终于拉回了傅知微脑中仅存的理智。
她还要好好地活着去见司矍,见父皇和母后,还有湘云,更不能和这个人一起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她也要他活着,带着对她的愧疚永远地活着。
秦翊之勉力笑笑,抱紧她几个跃步甩开了身后的追兵。
傅知微安静地靠在他胸前,像是个瓷娃娃一样乖巧。
他的衣衫被剑刃划得破破烂烂,仔细瞧去,还能看见衣衫之下翻起的血肉,再往上看去,是他脖子上一道刺目的血痕。
再深一点,就会要了他的命。
可是这样的场景,却反而让她想到了另外一个提剑的青年。
“喂,秦翊之,你知道吗?”
傅知微的眼眶微热,突然小声地唤他。
“我如今看到你这样,心里面为什么还会难过呢?”
她缩在他的怀里面,似是自言自语。
“别难过,杳杳。”
“我听你的。”
秦翊之克制着喉咙里腥甜的味道,轻声说。
“可是,换成任何一个人这样对我,我也会难过。”
少女的面颊上满是泪水和雨水,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睛褪去曾经的脉脉情意,如今只剩死水一片。
“秦翊之,我只能爱你一次。”
“没有第二次。”
稀世名画被烧掉了,即使画的主人再画一次,也只能是赝品。
第一次画这幅画的心境,第一次经历这种奇妙情感的欣喜,那些意料之外的点睛之笔,怎么赔?怎么去再现?
曾经不谙世事如今被世事磨平锋棱的画家,又怎么去将过去的那个自己找回来。
秦翊之牢牢地抱着她躲着后面的追兵,绷直嘴角看着前方的路没有说话。
傅知微垂下头,没有看到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带着的绝望。
秦翊之喉头滚动半响,良久才吐出一句话:“可我爱你。”
他的声音微弱,像是在轻声喃喃自语,刚一开口,就被铺天盖地的大雨给淹没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