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莺抓住兔子,起身时一抹惹眼的青色猝然撞入眼眸。
来人身上一股乌沉香,清淡微凉。周身泛着的那股冷意好似涯山之月,高贵而疏远。
对方步伐太快,姜莺反应过来为时已晚。额头像撞在一堵硬邦邦的墙上,疼痛瞬间让她委屈地唔了一声。
捂住脑门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金线勾缀的青色交领。价格不菲的乌沉香和锦衣玉袍都在暗示来人身份不凡,可惜姜二姑娘娇养长大,自幼受不得疼,脾气再好这会也有小情绪了。
“你走路这么快,吓到我的小兔子了……”话说一半,抬眼时姜莺怔住了。
一张明艳到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渐渐与记忆中的重合。剑眉凤眸,薄唇皓齿,凌厉的五官之下薄情尽显,就连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质也与某人如出一辙。
姜莺仰头,有片刻的恍惚。她懵懵懂懂地望着眼前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和善的声音:“殿下,王府已经收拾妥当,昨日田七雄开辟出一块马场,训兵跑马再合适不过……咦?姜家二姑娘怎么跑王府来了?”福泉认得姜莺,乍一看也是惊奇,这位可是稀客。
姜莺追着兔子跑了一路,这会双颊晕红,星眼犹如一泓清泉,格外清纯惹人怜。福泉见了也忍不住放轻声音,生怕吓坏传说中痴痴傻傻的姜二姑娘。
她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再加上福泉以前就对人存了几分偏心,不禁笑道:“殿下可还记得她?姜府二姑娘,小时候在您跟前叉腰说仙女报仇十年不晚的那位。听闻二姑娘两年前落水伤了脑子有点傻……”
福泉声中透着惋惜,姜莺却好似完全听不见旁人说话,还是目不转睛盯着王舒珩看。她抱着兔子乖乖站在一旁,看上去呆呆的。
忽然间,男人俯身凑近,视线与她平齐。他盯着姜莺眼睛问:“姜莺,可还记得我?”
姜莺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她想起来了,这人是欺负过自己的坏蛋。
少女和怀中的兔子警惕地望着他,福泉解围道:“殿下不必与她计较,属下这就通知姜府来领人。”
王舒珩收起掌中利刃,不打算再理会这位不速之客。
哪知,姜莺在他转身时忽然怯怯道:“你是那个抢东西的坏蛋,我的糖葫芦,芙蓉糕,书箱佩囊都是你拿走的。”
这姑娘,竟然如此记仇。
好似回忆起什么,王舒珩嘴边噙着笑,单手捏住姜莺后领把人拎着转了个圈,漫不经心道:“傻吗?本王瞧着不傻,六年前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记得清楚,哪里傻了。”
姜莺配合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也附和说:“不傻,我聪明着呢。”
一旁福泉乐不可支,也不打算去姜府喊人了。正巧小厮端着一叠栗子糕从后院出来赶到王舒珩跟前献好:“恭迎殿下,田管事备好一桌东西为您接风,都在听花堂了……”
那头,姜莺乌黑的眼睛盯住栗子糕,肚子咕噜一声,她饿了。栗子糕热乎乎的,肯定好吃。姜莺抱紧怀中兔子,吞咽了下口水。
这副竭力忍耐的模样逗的人忍俊不禁,王舒珩接过那叠栗子糕端至姜莺面前:“想吃?”
姜莺摇头,很快又诚实地点头:“大坏蛋,我想吃栗子糕。”
王舒珩顿了顿,转而将栗子糕举到姜莺够不着的高度。姜莺只好抬头眼巴巴望着,心头委屈更重:又欺负她。
想吃东西都不会说句好听的,王舒珩问:“叫谁坏蛋?”
姜莺下意识地想说你,可那样就吃不到栗子糕了。她歪脑袋想了会坏蛋的名字,似乎姓王名叔……
福泉也跟着急,小声提醒:“叫他殿——下——”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记错,只好叫他:“王叔——叔。”
福泉觉得这位小祖宗今儿怕是吃不到栗子糕了,竟直呼王爷名讳,还错了。
转眼,却见王舒珩已经把碟子放进姜莺怀中,纠正道:“本王叫王舒珩,不叫王舒舒,可记住了?”
满心欢喜吃到栗子糕,姜莺哪里还管对方叫什么。她嘴里塞的满满当当,乖乖点头的同时又在心里叫了一遍他的名字:王——叔——横。
听花堂是王府用膳的地方,以前王府人多大伙坐一块热热闹闹,如今却冷清。王舒珩胃口一般,姜莺用完一叠栗子糕又眼巴巴瞧他,福泉说:“来者是客,不如叫二姑娘一块用膳吧。”
说罢,福泉已经自作主张添了一副碗筷招呼姜莺坐下。姜莺脸皮薄本来想走的,但她好饿桌上饭菜又香,一时间也不管不顾了。
待用完膳姜莺要走,难题又出现了。娘亲不许人养宠物,绝不会让她把小兔子带回家,可她又实在舍不得小兔子露宿街头,只好抱着兔子跑到王舒珩跟前,说:“我要回家了,小兔子放在你这里,明天我再来你家玩好不好?”
明天还来?王舒珩不喜欢兔子,冷声拒绝:“不可,拿走。”
“它很乖不咬人,不信你摸摸。”姜莺极力推荐,边说边把兔子往王舒珩怀里塞:“它吃菜叶不吃肉,很好养活不费钱的。”
王舒珩没想到这丫头如此黏人,吓唬她:“坏蛋不养兔子。”
闻言,姜莺认真道:“你以前是坏蛋,现在不是了。”虽然他以前抢过她的东西,但姜莺是大人了,娘亲说大人要有胸襟。而且坏蛋才不会给她栗子糕吃,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人也觉得她不傻。
说她不傻的人,姜莺都喜欢。
说着说着,姜莺又回忆起栗子糕的味道,软糯香甜,明天还想吃……
这头姜莺因为收养兔子的事对王舒珩软磨硬泡,另一头小鸠差点急疯了。
空旷草地上积正还打着盹,小鸠站在垂花门处忽然听到一阵响动,偷摸跑出去惊奇地发现王府有人。这可把小鸠吓坏了,要知道以姜府和王府恶劣的关系,若被发现暗闯王府岂不是要活剥了他们三人的皮。
小鸠顾不上喘气,原路跑回找积正,“积正大叔醒醒,醒醒。”
推搡一番积正才醒来,听小鸠叙述完原委也是一愣。二人匆匆忙忙收拾东西,临走前发现姜莺丢了。小鸠急的掉眼泪:“王府视姜府为眼中钉,今儿一早我还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说沅阳王一回临安就找姜府的麻烦,若二姑娘落在她手里,怕是……”
关键时候积正倒是临危不乱,镇定道:“怕甚?既是我带二姑娘来的王府,肯定带她全须全尾地回去。别说王府这种小地方,就是皇城老子也照样来去自如。”
说罢扔了风筝线轴大摇大摆去寻姜莺,小鸠不知积正何来的狂妄,但眼下找姜莺才是要紧事,她没多想紧跟上积正的步伐。
二人才刚到后院,就遇上一行王府护卫。王府内高手如林,小鸠和积正看上去又鬼鬼祟祟实在不像好人,眼看着就要拔刀相向,还好福泉及时赶到才避免一场打斗。
福泉跟在王舒珩身边已有十几年,此人面目温良,又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十分讨人喜欢。因为姜芷的缘故,王府和姜府两家免不了嫌隙,福泉也不例外。但对姜莺,不知为何他就是偏心。
此时听闻积正小鸠是姜莺的人,福泉让王府护卫放下刀剑笑呵呵道:“二位随我来吧。”
在福泉的带领下穿过重重月门,积正小鸠这才看到心心念念的二姑娘姜莺。说来也怪,姜莺好好的,看上去不光没受委屈,似乎玩的还挺高兴。
这会,姜莺正在专心致志地喂兔子。兔子嘴巴不停地咀嚼,她的腮帮子也跟着一动一动。
喂完兔子姜莺也不着急走,她想找王舒珩交待几句,可惜没找到人,只好拜托福泉好好待她的兔子。
福泉连声说好,他本想送三人去正门,积正却道:“不用,我们自有法子。”
像来时一样,姜莺被积正带着又飞了一回。王府新建的马场与姜府仅一墙之隔,怪不得会被这三人盯上。
姜莺走后,王舒珩才从里屋出来。他已经换上常服,墨发披散整个人少了几分尖锐的戾气,他道:“那个叫积正的家丁身手不凡,皇宫暗卫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去查查他的来历。”
莫名的,王舒珩觉得姜家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自王府回来,姜莺哪儿也没去,傍晚孟澜到沉水院时眉间隐隐有化不开的愁。
出了昨晚那桩事,姜家两个掌柜被临安知府叫去审讯,人能不能放回来尚且不知。这些年姜家与府衙关系一直不错,再者贩卖私盐一事并非姜家所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孟澜眼皮跳的厉害。
积正做了五彩梗米粥,孟澜用过一碗。姜莺在王府早填饱肚子,这会正拨弄一只琵琶。姜莺自小学琵琶,师承名家,不过落水后便没再没弹过了。
“莺莺。”孟澜唤她过来,嘱咐说:“隔壁王府近日住了人,你莫要乱跑。若是碰上了也不要说话,可记住了?”
姜莺想告诉娘亲:她已经与人碰上了,对方不觉得她傻还给她栗子糕吃。但话到了嘴边,不知怎的又咽了回去。
她点头,说:“莺莺记住了。”
这天夜里,姜莺又梦见那条追她的大狗。大狗这回没欺负她,给她叼回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小兔子在她的梦里活蹦乱跳,姜莺追了一宿。
隔日,赵嬷嬷一早来沉水院传话,让她收拾一番准备出门。今儿恰好是澄山书院旬休的日子,曹夫人要去看望儿子姜栋,顺道带她去见见程意。
铜镜前茯苓替她梳头,姜莺低头伸出五指算了算,她与程意哥哥竟有五十七天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