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的美人榻上,车轱辘压过并不平坦的山路,偶有小石子磕绊,颠得人并不舒服。
层层叠叠的纱帐,馥郁芬芳的沉香,透过纱帘影影绰绰的光影,可以看见外头拉车的高头大马,当真是鸾舆凤驾,香车宝马。
望凝青淡淡地抬眸,还没坐起身,跪在帘子外的侍女就撩起了纱帐,低声道:“公主,可是马车颠簸了?”
望凝青挥挥手,让两个侍女去了外厢,她坐直了身子,脊梁笔直如剑,搁在案几上的铜镜照出了她的脸,明明是好朵明艳娇嫩的人间富贵花,却在抬头的瞬间,气质眨眼就变得不样了。
她眼帘微微开阖,长睫下是双铭刻着大道虚影的眼,流转着星辰日月,运行着天地之理,常人看眼,只怕都要深陷其,神智消弭。
对此,望凝青毫无自觉,她只是伸手撩开自己身上的华服,从衣襟的暗袋里掏出了只巴掌大小、皮毛雪白的猫儿。
“就是这里了?”
“没错,这就是尊上您炼心的小世界了,由奢入俭难,怕尊上不习惯与凡人相处,所以我帮您选择了亡国公主的身份,至少在景国灭亡之前,您都是皇朝女子第人。”小白猫讨好地顶了顶女子的手,撒娇道,“这世会先让您尝试最简单的‘死之苦’,可以吗?”
“不必唤我‘尊上’。”望凝青挪开手,她眉眼淡淡,掌伸出,有光芒在她的掌心凝聚,很快,本封皮暗沉的书册便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上,“我渡劫失败,身死道消,如今不过缕残魂心有不甘,苟延残喘。若是不弃,你便唤我道号‘晗光’吧。”
说完,她随手翻开手的书册,垂眸道:“这便是我的命书了?”
“是的!”小白猫摇了摇尾巴,奶声奶气地道,“命书将会记载您每世的命轨,像话本样,是早已编写好的‘故事’,只要您顺着命轨走下去,就可以得到您想要的。只要等您历经人间七情苦,重修仙身,定能再次伫立于青云之上的。”
话说得挺美,但实施起来却难。
望凝青没有反驳,左右不过是只喜爱撒娇卖痴的猫儿,宠着便是了。
心里有了数,望凝青便神色冷淡地翻开命书,浏览起自己这世的“命轨”来。
世有人间锦绣之国,本是风调雨顺的太平盛世,却因为皇室昏聩,奢靡之相绵延三朝,最终致使百年国祚付之炬。
命书开篇便言道:王凝,景国公主,皇朝第美人,性放.荡,好奢靡。
看到这行字,望凝青眸光滞:“……”
这就有点为难人了。
望凝青没时间细看,直接将命书的内容录入神魂,目十行地看完了公主王凝的生。
王凝并非宫所出,也并非皇帝唯的公主,按理来说非嫡非长,左不过就是落得个和亲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可供称道的。但是让人惊讶的是,王凝不仅得到皇帝的盛宠,还将这份宠爱绵延了三朝,父皇死了皇兄宠着,皇兄死了皇弟惯着,皇弟死了……她作为前朝皇帝昏庸无道的罪证之,被施以车裂告罪天下,至此四海归心。但是她这生享尽了荣华富贵,除了“死之苦”以外,就再无其他忧愁烦恼了。
特别是在众同期公主们要么下嫁要么和亲的情况之下,这位光明正大在府里豢养面首男宠的公主未免有些太过鹤立鸡群了。
如今,这位鹤立鸡群的公主成了望凝青。
灵猫给她安排的这个身份的确不错,目的也很明显——只有享受过人间极致的欢愉,才更能体会死亡的痛苦。
但别的也就算了,唯独这个……“性放.荡”,对于个斩赤龙千余年还修无情道的修士而言,是不是有点太为难人了?
“如今是哪个节点了?”
“正兴十七年,常明帝为帝姬择婿,定的是礼部尚书之子楚奕之,楚奕之是锦国有名的美男子,但……”
灵猫欲言又止,望凝青却已经明了了。
眼下正处于皇位更迭的第个节点之上,王凝是常明帝爱女,及笄后,皇帝赐了最富饶的南乡作为她的封地,并以国号为其名,封号“景国公主”,此名足可见帝皇之爱重。而帝姬下嫁礼部尚书之子,原本也是桩美事,怎奈何王凝并不是个能安分的性子。
准驸马走马上任,婚事定在明年早春,但圣旨才刚下,王凝转头就去纳了十个面首回府。
景国民风开放,多有狂人异士,因思想流派多样,致使不少士族生出了消极颓废、遁世寻仙的想法。公主身为帝王之女,身份贵重,即便行事荒唐也在情理之,甚至有人墨客写诗夸赞她坦率奔放,乃是性情人。
可是,准驸马虽然只是个礼部尚书之子,却偏偏有个曾担任皇朝帝师的曾祖父。这位老爷子听闻此事差点没气得命呜呼,楚家门风清正,并无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忧愁,楚奕之更是小辈里最出色的个,他哪里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曾孙妻子还未娶过门就被冠上“帏薄不修”的污名?当即上书弹劾公主行事荒唐不配国之封号,朝附和者为众。
这要是换个朝代,但凡皇帝稍微爱惜点羽毛,这“景国公主”的名号成就要被撤了。可常明帝年老昏聩,早已有昏君之相,他年纪大了还被以前的师长手捧打龙鞭顿训,拉不下脸,心里有气。恰好王凝也跑到父皇面前顿哭闹,他就心想,我金尊玉贵的女儿那么好,多纳几个面首又怎么了?公主虽然是女性,但她是我的女儿啊!就算是低个阶级,地位起码也等同个王爷吧?
王爷纳妾有什么错?!
于是常明帝就跑去跟众臣理论去了,朝堂片乌烟瘴气,常明帝看着那些拐弯抹角辱骂公主的折子就来气,因着王凝时常闯进御书房玩闹,常明帝舍不得她看见这些糟心的东西,便打着给皇太后祈福的名义,让王凝出来避避风头了。
“所以,我们现在正在前往镇国寺的路上?”
“是这样没错!”
望凝青捏了捏眉心,觉得有些头疼,她没记错的话,王凝的“丰功伟绩”里还有项——猥.亵出家人。
那么问题来了,要怎样“猥.亵”?
望凝青,道号晗光,正道魁首太虚宗戒律长老,正道第仙铭剑仙尊之徒。
她能开山填海,剑破虚空,能提笔作画,写意风流……可是,晗光真人她去过天外天,下过九幽府,战过仙魔场,走过登仙路,生波澜壮阔,云起潮生……唯独,栽在了“情”之字上。
这并非是说晗光真人情深入骨,恰恰相反,正因为她性情凉薄,生来便不知情为何物,是以大道难成。
望凝青迟疑了瞬:“……在下恐怕难担此任。”
不是她矫情,事实上只要能修得大道,无论何种磨难她都能接受,但对于修无情道的修士来说,这实在心有余心力不足。
这跟男人阳衰不举是个道理。
“啊,并不是真的要您牺牲至此。”灵猫甩了甩尾巴,善解人意地道,“您只要维持住景国公主的不堪之名,好好享受人间富贵就好了。看见比较顺眼的美男子,您就随口调戏下,隔三差五抢个美男回府就好了。”
望凝青自以为懂了,冷淡地颔首道:“原来如此,我会尽力的。”
谈话之间,镇国寺到了。
望凝青花费了点时间,敛去自己双眸的异样,免得只消眼,便断了他人尘念。
虽说公主看着是被打发到镇国寺里祈福的,但看着眼前的浩浩荡荡的座驾,谁还能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佛门面前众生平等,但也没有香客会那么不识趣地在公主面前求个“平等”。佛门也是需要香火传承的,于是没过多久,就有群和尚出门相迎。
“贫僧怀释,见过公主。”
打头的和尚身白衣,即便粗布麻服都难掩风姿,他眉眼恬静,唇角带笑,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双明眸清湛如水,甚是秀气。
望凝青被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灵猫被她抱在怀里,探头望,感叹着,好个朗若清风皎如玉树的美和尚。
“快!尊上,调戏他!”
调戏?要怎么调戏?
望凝青扫了前来相迎的和尚眼,只觉得入目尽是皮囊白骨,并无多少可供说道的事物。但是她是个很认真的人,言出必行,说到做到,所以便上上下下地看了那白衣和尚好会儿,看得白衣和尚身后的老和尚都快稳不住了,张苦瓜脸好似下秒就要哭出来样。
自面首事后,景国公主声名远扬,但显然扬的不是什么好名声。
望凝青很认真地回想着自己师父夸入门弟子时的言辞。
“这位大师神清骨秀,脉络清奇,看就是……”
什么鬼?灵猫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夸脸!尊上!夸脸啊!”
夸脸?望凝青话语顿,她眸光冷淡地扫过白衣和尚的脸,力持委婉地批评道:“看就是尘缘未了的样子。”
望凝青心想,个和尚不能把僧衣穿出木讷感就算了,还穿出了诱惑感,这叫什么道理?
看就不是正经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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