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瑜儿“病”了好些时日了。
当初收到她爹被人贩到西洋的消息时,曹瑜儿惊怕之下就病倒了,叶老爷子心善,自是不会因为对曹子皙心怀不满就为难她一个孤女,因此命人延医问药并无懈怠,曹瑜儿的病很快就好了。
身上的病好了,曹瑜儿还是起不得床,她心里坐下了病。
曹家同叶家虽说是做了二三十年的邻居,因着两家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平日里来往却并不密切,不过是寥寥一点儿面子情,原先叶青青爱慕曹子皙,面对曹瑜儿时总是不自觉地讨好她,曹瑜儿个小人精,自然感受到了叶青青在面对自己时的低姿态。
叶青青想要同自家爹爹成亲,那就绕不过自己去,如此曹瑜儿在叶青青跟前倒也理直气壮,在叶家住着也心安理得,瞅着机会还要占些小便宜给自己攒攒私房钱。
现在曹子皙出了事儿,他同那叶青青的婚事彻底没指望了不说,曹瑜儿也成了没爹的孩子,联想到叶青青对待自己愈发冷淡的态度,曹瑜儿心里既惶恐又不安,她生怕叶家会把她扫地出门。
因着她病中时叶老爷子对她的关照很是到位,因此惊怕不安的曹瑜儿就不愿意“痊愈”了,只要她一直“病”着,是不是目前的生活就会一直继续下去?
心里存了这个念头,曹瑜儿就“病”得起不来床了,她长年累月地窝在床上,吃饭都不下去,只盼着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才好。
偏在曹瑜儿惊惧又不安的时候,叶家住进来两个特殊的客人,这两个人的到来让曹瑜儿寝食难安。
仇家三少爷对叶青青一往情深,不但日常绕着叶青青打转转,还跟叶老爷子处得极为亲近,叶家他也经常出入,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他追求叶青青的诚意。
只是他的媚眼全都抛给了瞎子看,王青青身为一名委托人,自是不会代替原主做这种关乎婚姻大事的选择题,于是她对仇三少的种种追求之举全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仇家豪富,经营着好几家酒楼饭店并大戏院,仇三少是仇老爷的嫡子,向来极得仇老爷的宠爱,他本人又生得俊俏有才学,这样一个翩翩少年郎,是津门多少待嫁女孩儿的首选对象?
这样一个人杵在眼前见天儿地献殷勤,叶青青却能全然不动心,因此叶家上上下下的仆人都议论纷纷,道是少东家伤了心之后看破了红尘,必是一辈子都不会成亲了,只可惜了叶家几代人的积累,这万贯家财最后却是要谁来继承?
有人说叶家虽然人丁不盛,扒拉扒拉还是能找出几房远亲,叶老爷许是会过继一个儿子来,这个看法得到了相当一部分仆人的认同,却还有更多人持反对意见。
持反对意见的人道是老爷如此爱重自己的独女,必定不会再过继儿子,要过继也是直接给少东家膝下过继孩子,毕竟少东家都二十好几了,搁在一般人家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以少东家的年纪,就算是没成亲,过继个孩子也不为过,况且由少东家养大的孩子也能跟她更亲近,也必定会更孝顺她。
这个说法得到了叶家大部分仆人的认同,正在这关头,叶老爷子领回家来两个叫他“爷爷”的孩子,于是这说法就如板上钉钉一样确凿无疑了。
曹瑜儿也偷偷看过了俩孩子,一男一女不过六七岁的年纪,相貌长得很是出众,对叶老爷子也极亲近,整日里爷爷爷爷叫个不停。
叶老爷子对两个孩子疼爱非常,亲自叮嘱仆人:“这是宝小少爷,贝小小姐,你们要用心伺候不可懈怠。”
宝小少爷,贝小小姐,仆人们面面相觑,光从名字就能看出来叶老爷子对这俩孩子的态度,显见是特别重视这俩人了。
叮嘱完仆人,叶老爷子就连三赶四把俩孩子都安排到了租界里洋人的学堂上学,早上必定要同家里的车夫一起把孩子送去学校再去工厂,下午宁肯提前下班也要先去学校接了两个孩子一同回家。
事关亿万家产的继承权,这个问题比较敏感,下仆们不敢去问主人,就从那两个孩子嘴里旁敲侧击:“宝小少爷,贝小小姐,你俩是哪儿人啊?家里是干什么的?”
“沧州人,我们家种地的。”俩孩子倒也答得爽快。
沧州离津门有几百里地,家里种地,想必也是穷苦人了。
“你们爹娘呢?”下仆们又问。
“在沧州老家种地呢!”俩孩子笑嘻嘻地回答。
众仆人看着俩笑嘻嘻没一点儿难过之色的孩子无语至极,这俩傻孩子,被爹妈送人了都不知道伤心的,又一想许是这俩孩子自己家的日子不好过,如今到叶家过上了这么舒服的好日子,不难过也不稀奇。‘
“谁把你们带到这儿来的?你们到这儿干啥来了?”下仆们打破沙锅问到底,他们就想得个确切的答案。
“爷爷把我们送来的,我们来念书。”俩孩子够老实,问什么答什么。
得!这俩还是被爷爷给送人的,仆人们一脸怜悯之色看着俩娃儿:“那你们爷爷呢?”
“爷爷把我们送过来后就回沧州老家种地去了。”俩孩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事已至此,众仆从们都确定了,这俩孩子必当都是老爷给小姐寻回来的养子养女。
对于这桩事情,仆人们还是乐见其成的,老古话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少东家铁了心不成亲了,老爷疼爱闺女,也没有强逼她,但是少东家一辈子不成亲,那百年之后的香火祭祀怎么办?偌大一个大盛昌又靠谁来继承?这种情况下过继两个年纪小点儿的孩子当作继承人培养还是很有必要的。
仆人们存了讨好未来小主人的心,对这两个孩子越发伺候的精心了,不过这俩孩子也确实可人疼。
不过六七岁的俩小孩儿,见人就先带三分笑,请下仆们帮忙做个事情也极有礼貌,请字并谢谢等礼貌用语不离口,并且还从来都没提过什么非分的要求。
俩孩子脾气性格好,不娇气长得还玉雪可爱,对比一下家道中落还鼻孔朝天脾气特别大,又贼会使唤人超级爱占小便宜的曹瑜儿,这俩孩子很是得一众仆妇们的心。
俩孩子招人喜欢,主人们选到了好的继承人,仆人们也跟着高兴,少不得要经常夸夸这俩懂事儿的孩子,这一夸,同住叶家比这俩孩子大上几岁的曹瑜儿就免不了被拿来做比较。
这一比较,曹瑜儿就被比到了泥地里。
叶家的仆人们也是极会看人下菜碟的,曹瑜儿本来就爱端架子不讨喜,少东家这一两年对她也很是冷淡,于是仆人们对她的不喜几乎就摆在了明面上。
本就忧心忡忡的曹瑜儿见此情景就更惊慌了,叶青青本就不待见自己,如果她真的过继了这两个如此会讨人喜欢的孩子,那叶家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
张妈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茬,嘀嘀咕咕跟曹瑜儿抱怨:“这叶家父女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过日子连个章法都没有,叶小姐不成婚,叶老爷子不说催一催吧居然还由着她想咋样就咋样,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叶小姐还年轻着呢!现在不愿意成亲,难道她还能一直不成亲做一辈子老姑婆不成?”张妈抱怨连连:“可笑那叶老爷,这么早早地就给叶小姐寻下了过继的孩子,要是哪一天叶小姐开窍了想要成亲,这俩孩子看他们怎么办,还能全撵出去不成?”
“我看这俩孩子精乖的很,都不是那省油的灯。”张妈妈撇了撇嘴:“叶老爷早早养大了他们的心,这俩成年后跟那叶小姐的孩子争斗起来看老叶家怎么办!为了这么一注泼天的富贵,不定人脑子全都打成狗脑子。”
曹瑜儿静静地听着张妈抱怨,看着对自己向来疏离的叶老爷子对着那俩孩子疼爱有加,她不免失落又嫉妒,张妈这些话,正正地全都说到了她心里。
“小姐,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呢?”张妈对着情绪不好的曹瑜儿压低了嗓音。
“啥话,你说说看。”一般张妈说这话的时候就是她想讲话的时候,曹瑜儿很痛快地就应和了她。
“小姐,老爷去了,太太那里又是一个坑,您最少还有五六年才能出阁,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张妈掐着手指头点算了一下时间,皱着眉头道接着说:“眼看这叶家替少东家寻来了养子女,有这两个人精衬着,咱们以后的日子必定会更加艰难。”
“没错!”曹瑜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俩孩子她也打过一二交道,小小年纪就滴水不漏伶俐的很,再说人家本就是亲姐弟,自己对上这俩人真的是全无胜算。
“要我说,您不如好好奉承奉承那叶小姐,让她干脆收|养您算了。”张妈说着话就两眼放光:“这叶家太有钱了!轧花、纺纱、织布、印染,这些工厂加起来得有十几家,这么多的家产,便宜了外人,还不如给您呢!”
“妈妈说笑了,这如何可能?”曹瑜儿失笑:“自打我被爹爹托付给叶家后,那叶青青对我就不咋样,她如何肯把家产给我?”
“怎么就不可能了?您都不试一下,怎知道不可能?”张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那两个孩子还跟叶家素昧平生呢,老爷跟那叶青青好歹有一份香火情,跟那两个孩子比起来,自然是您跟叶家更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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