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赵澈的眼神里没有无可奈何,只有温柔纵容。
至于那温柔纵容背后无声的意涵,徐静书似懂非懂,仿佛窥探到了什么秘密,却又不能十分确定。
她飞快垂下眼帘,略略弯起发僵的唇,手中的长勺也重新开始搅动起来。
两人各司其职,谁也没有再说话,小厨房内的气氛格外平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徐静书自己知道,遮挡在灶台下的双腿是如何无助地在打着颤。
那种颤栗似乎并非出于恐惧,是羞赧窘迫与慌乱无助混乱交织的结果。说不出的仓皇与狼狈。
对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来说,“那个人”的存在本身,已是少女心中最简单最赤忱的欢喜。若能再得他一二亲近回应,哪怕对方只是纯然出于亲族兄长的温柔本性,那也足够她雀跃到想要尖叫打滚。
也会忍不住贪心妄想地偷偷揣测:是不是我对他也同样重要,与旁人不一样?若我顺着他的目光走去,就能顺理成章霸占那炽热火光所散发的柔与暖?
可她又知道,不能接他这话,不能走过去。
若走过去的结果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误会,那还不是最可怕的,顶多难堪失落一阵,厚起脸皮又是只活蹦乱跳的好兔子。
最怕是他此刻满眼的柔暖确如她所妄念,是因她而生,为她而炙。
却不是她可以一直独享的。
人说“情不知所起”,正是因情生意动的初时往往心不由己,胸臆间许多不为人知的起起落落、千回百转都来得隐秘而单纯,羞语语人前,便只好独自手忙脚乱地或哭或笑,或欢喜或落寞。那种时候是没有余力想太多的。
总要在等到对方似乎有所回应,自己又拿捏不准对方心意,开始考虑要不要大胆迈出一步,将那些羞赧心事剖白在地方眼前时,才会想到某些不可回避的“将来”与“以后”。
这些年来她眼睁睁看着姑母与贞姨是如何表面风光、内里煎熬,她非常清楚要与人分享同一片温暖,是多么悲哀又多么痛苦的事。
她很贪心,只想要两个人十指紧扣,彼此依偎。那样的话,就算寒风扑面、霜雪白头,两颗心凑在一处就是暖呼呼的。
四个人,那真的太挤了,终归是冷的时候多。
还是一切都不要变吧。
亲族、家人、表兄妹,这样温情而紧密的牵系,怎么想都比成为他“三个伴侣其中之一”要好些。
含光院西北角的小客堂中,热腾腾的冰糖琥珀糕与新出锅的“青玉镶”一同摆在八仙桌上。
徐静书与赵澈对桌而坐,就像几年前那回真正初见时的模样。
“那年在这里,表哥分给我一枝松花荆芥糖,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糖,”徐静书略垂着脸,笑音浅清,眼眶发烫,“今日我先还你一盘冰糖琥珀糕。将来等我出息了,再还更多更好的。”
她是这两年才从姑母口中得知,当初若非表哥极力主张,她原是没有机会读书的。所以她欠他的,可不止小册子里记下的那些有形开销。
抛开儿女情长不说,他真的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兄长。
对面的赵澈眼中有一抹愣怔,转瞬即逝。他的神情渐淡,眉心稍稍拢起:“还?”
“不要计较字眼,总之就是……诶呀,表哥这样聪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徐静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语调诚挚,“其实我知道,你瞒着大家眼睛复明的事必有很重要的缘故,也不是只瞒着我一个。虽然我心里是有点不甘,但道理都懂的。”
她将那盘冰糖琥珀糕推给他,又将“青玉镶”挪到自己面前,笑眼弯弯:“这是我自己要吃的。那个才是特意为你做的。”
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敢看他一眼。
所以她没有看见,对座的赵澈两腮稍稍突起,似在咬牙忍气。
修长五指蓦地扣住徐静书面前那盘“青玉镶”的盘边,接着便蛮横将那盘子从她眼皮底下拖走了。
她怔怔抬眼,疑惑地看向对面。
“不说这是兔子的报复?所以这盘是我的,你抢什么。”他也不知在与谁置气,拈起一片“青玉镶”,猛地全部塞进口中。
“我同你闹着玩呢,不是……”徐静书阻拦不急,看着他明明被苦到脸色发青,却倔气忍着不肯皱一下眉头,心中无比愧疚。
“大人不爱吃甜的,”赵澈终于咽下满口苦味,绷着脸假作若无其事地淡声道,“你是小姑娘,甜的给你。”
徐静书脑袋重重垂下,有点想哭:“表哥明知我是无理取闹,不能这么惯着我的。”
赵澈抬杠似地轻瞪她的脑袋顶,不懂她为何在转瞬之间就变了态度:“偏要惯着。”
这样的话实在很容易搅乱本就不平静的心湖。徐静书垂下红脸,不敢接他这茬,兀自换了话题,小小声声“自首”。
“昨夜我与阿荞喝酒了,只是淡淡的‘青梅酿’,没有喝醉。我们谈了许多,我才知出去这半年,表哥教了她和四表弟许多事。”
赵澈淡声哼道:“所以呢?想说什么?”
“想说,往后若表哥得闲时,能不能偶尔也顺道提点着我些?”她终于抬起眼看过去,“我也想变成和你们一样好的人。”
既无缘与你枝叶交覆,那我至少,要和你同为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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