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从能见一点光,到能模糊视物,这对赵澈来说显然是极大的欢喜,让他难以自抑地流露出平日在人前不多见的少年气。
他根本没察觉到自己先前那恣意放肆一眨眼,在眼前这小姑娘的心里撩拨起了何等剧烈的悸动。
毕竟这份狂喜笼罩在他心上已有十天,偏他为着所谋之事闭了院门,不能对含光院以外的人透露这天大消息,只能在独自偷乐。
乖巧又嘴严的徐静书显然是个极好的倾诉对象,当他将这个秘而不宣整十日的消息分享给她后,那份喜悦似乎就成了双倍。心潮翻涌,澎湃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此刻,在他模糊的视野里,那个兔子似的小表妹总算有了具象。
她不知为何僵愣着没吭声,也不动。木木的,看起来却又格外乖顺,纤细娇娇的身影被月光勾勒出软茸茸的银边。
就真的,很像一只玉雪可爱的小兔子。
“你做什么?”赵澈笑着转回头去,重新望着“落地见月窗”外月夜春华,“莫不是又哭了吧?”
“我才没哭。你能看到一点点,这是好事,为什么要哭?我很为你高兴的,特别高兴,是真的!高兴得……想替你在地上打个滚!”
不知是不是月光扰人,赵澈总觉她叽叽咕咕的笑音很像糯米团子,有点甜,有点黏,仿佛一口咬下去,就能爆出糖心软馅儿来。
赵澈紧了紧嗓子,照着桌案上模糊的影子摸到酒盏端起,略有些急地饮了一口,让那凛冽微辣的酒味盖掉心头乍起的古怪蜜意。
清酒入喉,总算使他平复了胸臆间的莫名躁动。虽只大了她两三岁,可他也算“看着”她长大的,为人兄长,怎么能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不像话。
太不像话了。
赵澈半晌没再说话,面上渐渐绷出点严肃神色。
徐静书不知他在想什么,有些忐忑地敛了笑,清清嗓子:“可是,你为什么要骗大家?太医官们又为什么会帮着你说谎?”
接连两个直指核心的问题让赵澈瞬间杂念全无:“不是什么叫人愉快的事,你别管了。明后两日是休沐,你就像往常一样,好生休息。若闲得无趣,就找阿荞领你去玩。”
徐静书一听这话,急了:“你、你都同意让我进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放你进来是为了让你知道我没事,免得你担心到哭鼻子。我可没说进来以后就什么都告诉你。”
赵澈淡声道:“你拿着我的佩玉跟人讲歪理,门口那几个暗卫都被你给说懵圈了,我能不放你进来么?你这兔子,急起来还挺牙尖嘴利。”
这下徐静书恼火得想想磨牙。
又把她当小孩子糊弄,东拉西扯,就是不肯告诉她最重要的事。其实她并不是出于好奇想探知府中的什么秘密。
她是觉得,既事情已逼得他不得不出此下策,那定是很棘手的。她不舍得他独自面对所有重压。
她不知自己能帮上多大忙,但她一定要帮着他。
她想告诉他:不管你要做的事对不对、能不能成,你都不是孤军作战。有个徐静书,会一直站在你身旁。
“你、你必须得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你想想,大家都说你忧思郁结、淤积反复,姑母急得都红了眼,连小五姑娘都哭得眼睛湿漉漉,若独独就我像个没事人一样,这不是很奇怪吗?”
赵澈明显一愣,似乎在同意放她进来之前忽略了这点。
徐静书见他有所松动,忙不迭趁热打铁试图说服:“既你都说了事关重大,那就更得让我知道你在筹谋些什么,这样我才不会无意间坏了你的事。若有人起疑,我也就知道该如何应对,才能好好圆住你的这局。对吧?”
“我发现,你如今是真的很会说服别人了,”赵澈轻笑一声,“明正书院还教这个?”
“书院教得可多了,我……不对,你不要又转移话题!”徐静书警觉地轻瞪他,两腮不自觉地鼓起。
“怕了你了,”赵澈指了指面前长案上的吃食,“你不是没吃晚饭?边吃边说吧。”
对于“信王殿下安分两年后,又忍不住去勾缠上一位有夫女伶”这件事,徐静书虽然觉实在荒唐可恶,却也并没有太吃惊。
毕竟,他就是这么个人。若没出惹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乱子,只怕他到老都改不掉这叫人绝望的坏毛病。
“……你是说,姑父因为不能给对方名分,所以承诺会让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成为王府继任者?!”
徐静书瞠目,脑中飘过“正常人做不出这种荒唐事啊娘喂姑父这是疯了吧谁能打醒他啊”这一串不带断句的字符。
不过她毕竟承蒙信王府荫庇才有饭吃有书读,有前路可期。她实在也不合适在背后说姑父坏话,只能尽量保持语气中立。
“我记得,在有关婚姻之事的律法部分中,并无明确禁止宗室、贵胄与平民通婚的条令,”徐静书稍敛震惊,艰难咽下口中的鱼片粥,试图冷静分析,“既姑父声言对她喜爱至极,又说她已有孕,那为什么不以侧妃之礼迎娶,非得偷偷摸摸抬进后院?为什么要对她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能否成才的孩子,许那么重的承诺?”
根据律法,以赵诚锐的封爵可以有一名正妃与两名侧妃。如今信王府侧妃只孟贞一位,若赵诚锐实在对那位女子心爱至极,那将另一个空悬的侧妃之位给了她并不违律,还不用又担一份“后院人逾数”的风险。
不过,堂堂信王殿下,若以侧妃尊位去迎一位女伶,那是少不得有人要在背后指指点点耻笑的。但话又说回来,只是对方的出身低微些,就算被人耻笑,也不过就是一阵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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