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龙又问:‘那如今沈阳是谁占?’
济尔哈朗说道:“沈阳现在被莽古尔泰所占”
毛文龙听后颔首,济尔哈朗所说,和东江哨探拨夜这几天侦查所得的讯息,也符合。
济尔哈朗随即建议道:
“这莽古尔泰却不肯如我这般轻易降了大明,玛法若是能把黑还抓到,那济尔哈朗不战自降。玛法不如乘着黑还率军去开原,落脚未稳,追击过去,便可一战成功。若是错过这个时机,等黑还把开原一带经营稳固了,那再要攻下来,便又难了。”
毛文龙目中精光射出,盯着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被毛文龙看得心中发慌,连忙说道:
“我只是给玛法提个建议,玛法神机妙算,自然有英断,要是觉得我说的不是好主意,玛法不必理会就是。”
毛文龙向济尔哈朗走近几步。
济尔哈朗更是心中惊恐,以为多半是自己说的话里露出破绽,让毛文龙发现自己诈降。
他的心跳也咚咚跳的剧烈起来。
盘算要是真的已经暴露,要不要乘着毛文龙走近,擒拿住他做人质,但只怕毛文龙身子高大,搏斗能力也不弱。
他正在心惊胆战、胡思乱想,毛文龙却伸出手,拍了拍济尔哈朗的肩膀,说道:
“我原先还疑你是三心二意,如今看来你却是诚心降了我大明,等此战功成,我必向朝廷上疏,表彰你的忠心。”
济尔哈朗一听之下,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一颗悬着心的放下来、
原来毛文龙非但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反而非常欣赏他的建议。
济尔哈朗又是腹诽又是得意。
诽的是这毛贼这眼神颇能唬人,刚才看他盯着自己的眼神,还以为要把自己当场杀了。
这毛贼也真是可恶,要赞扬,就直接赞扬,还非要这么一惊一乍。
得意的是看来这毛贼也并没有如传说中的那般精明。终于还是上了钩。
另一边易承惠有些不解地问道:
“毛帅为何因他说这些话,就以为真是忠心?”
毛文龙道:
“他若是假意投降,实则要害我军,必定建议我军围困沈阳。这沈阳却不好攻克,空耗我大军粮草,待我军疲敝之时,那虏酋黑还再率建虏大军从外围杀来,那时我大军岂不进退失据?”
济尔哈朗听毛文龙这么说,心中有些庆幸,原来毛贼是这个想法。
说实话,引诱毛文龙围城,再设法里外夹击,这方案他和黄台吉还有莽古尔泰商议的时候,确实也考虑过,不过最后还是被黄台吉否定了。
认为这个办法未必能成。
黄台吉考虑的倒不是这个方案不能骗住毛文龙。
而是如今东江兵数占优。
若不能设法在行军中拉开东江军的阵线,分散其兵力。
让东江军聚在一处,好整以暇,围城打援,那结果未必会好。
毕竟围困沈阳,只需在城外挖壕设障,让城内的鞑军无法外出突袭,用个两三万兵力看守住也就可以了。
其他东江兵力,完全可以在外围严阵以待,随时迎击后金主力。
另外沈阳周边,东江军往来劫掠多次,对地形都很熟悉了。
后金要埋伏出奇,也不容易了。
济尔哈朗当时听了黄台吉的分析,也觉得颇有道理。
他之所以不像阿敏那样反对黄台吉当汗,有部分原因也是真心觉得黄台吉的智谋能力在后金众贝勒里,是冒尖的。征朝鲜策略错误,也只是马失前蹄。
现在听毛文龙的说法,不由又增加了几分对黄台吉的佩服,对毛文龙的轻鄙。
这东江毛贼毕竟拿不上台面,军饷不足的时候,打打游击偷袭,小股袭击骚扰,还算是其特长。现在要指挥调动大军,就愚得很。
黄台吉能明白的道理,这毛贼就想不到。
不过也幸亏如此。
歪打正着,这毛贼反因此更信任自己了。
心里是这么想,他在嘴巴却也连声恭维道:
“玛法真是英明,我就知道玛法眼光很好,一定能明白这里的利弊。可惜大明没有能早给玛法支持,不然我建州也不会作乱到今日,早就被玛法打败了。不过现在不晚,玛法这一去,要是活捉黑还,在大明,谁的功劳还能比玛法高?”
毛文龙对济尔哈朗的这几句拍马屁,似乎也很受用,微笑道:
“你能明白这道理,也很不错。”
济尔哈朗用讨好的语气说道:
“那玛法下面的进军是直接去追黑还么?还是先去沈阳看看?”
毛文龙说道:“先去沈阳,看看那莽古尔泰肯不肯直接降,若他肯降,自然最好。若是不肯,就先放过他,先去追击首恶黑还。”
济尔哈朗连声道:“玛法的主意很周全,就应该这么办。”
沈世魁等将领见毛文龙这神态,就知道他故意顺着济尔哈朗的意思,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要看看济尔哈朗和虏酋究竟是弄什么花样。
自然也不会有异议。
从散羊峪堡到沈阳也不过七十多里,大军开拔后,第二天就到了。
这东江军继上次之后,再一次兵临沈阳城下。
济尔哈朗被推在阵前,一群他手下的投降鞑子也跟在他身后。
然后齐声高喊,让莽古尔泰来城墙上说话。
不久,莽古尔泰出来。
他在城头上瞪着城下,怒道:
“济尔哈朗,你好脓包,我助你反了黑还(黄台吉),是他举措昏乱,把我后金带得陷于险地,再没资格当汗。谁知你竟降了明国?你把我大金国贝勒的脸都丢光了。早知你这么不中用,我就不助你了。”
济尔哈朗道:
“莽古尔泰,你不要逞强了。如今毛玛法,宽宏大量,能容我等投降,就是万幸。我金国和天朝怎能相比。与其负隅顽抗,不如学我一样投降,还可保全家小性命。我们杀汉人多了,造孽这么多,若再执迷不悟,玛法再宽容,也无法对我们留情。”
莽古尔泰呸了一声,“好不要脸,谁是玛法?你这软骨头,真不愧是舒尔哈齐的后代。你比你哥哥阿敏都不如。”
济尔哈朗道:“莽古尔泰,你这话说的可就错了。我要是软骨头,那先汗,你父亲努尔哈齐又算什么?他本来就是大明的官,还认李成梁当过干爹,此事大家都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比先汗还厉害么?”
莽古尔泰似乎被济尔哈朗噎得说不出话来,沉默了片刻,才道:
“你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但要我现在就投降,万万不能。”
济尔哈朗和莽古尔泰此刻都是用鞑语在对话。
他们说一句,军中通晓鞑语的人就给毛文龙翻译一句。。
毛文龙听到这里,这莽古尔泰似乎也有投降的意思,便对济尔哈朗说道:
“你问问他,怎么样才投降?”
那莽古尔泰却似乎也能听懂汉话,不等济尔哈朗发问,便说道:
“要我投降不难,除非拿着黑还的脑袋来给我看,我便投降。”
毛文龙笑道:
“看来你比济尔哈朗还恨这黑还(黄台吉)。济尔哈朗还只不过是要我活捉黑还,你却直接要他的脑袋。”
莽古尔泰:
“一来,我已经得罪黑还,要是他也投降明国,那便还压在我头上,我降了,还是受他裁制,那不如不降。”
“二来,东江军的实力若能把黑还都杀了,我自然也敌不过,再守沈阳也没用了”
毛文龙点头道:
“好,那就这么办。”
毛文龙这么爽快答应让莽古尔泰似乎有些意外。
还没等他再多说什么。
毛文龙就吩咐东江军先在沈阳城北十里处暂时停留修整。
又过一天,先前向铁岭方向派出去的哨探拨夜,陆续回报,这一路上确实有大队人马行军时遗留的痕迹。
有些哨探一直跑到铁岭附近,也确实看见了鞑军大队,人数可能有七八万。
由此看来济尔哈朗提供的讯息还是靠谱的。
毛文龙当即下令全军向铁岭方向而去。
铁岭距离沈阳一百六十里。
东江军前路到达铁岭城南十里的帽子山时,中路军在城南五十里的大马山,后路则在城南一百一十里的百洛山。
济尔哈朗在这一路上倒是很热心的提供各种有用的指点,比如后金在大灰山有一个仓库储存大量军器盔甲,明军去搜查,果然如此。
又说在铁岭城南五十五里的小平山某某位置有一批汉人矿工铁匠,给建虏炼矿打铁。东江军前去解救,也真的找到了。
毛文龙对济尔哈朗的信任,似乎也增加了不少,给了他更多的行动自由。
十月十五日傍晚,大军到帽子山山麓,毛文龙传济尔哈朗过来问话,却找不到人了。
很快看管济尔哈朗士兵就被叫来,苦着脸报称,济尔哈朗可能逃走了。
原来这几天,看管士兵有些松懈。
济尔哈朗假称去山石后的草丛里大解。
士兵只在外边,没有一起进草丛看着。
过了良久,见人还没出来,进去搜寻,却发现人不见。
看这情形,多半是逃走了。
本来这一代已经遍布东江士兵。
但要是济尔哈朗熟悉地形,知道一些小径密道或者找个隐秘山洞躲藏起来,那就很难寻到他。
济尔哈朗这一逃,那就说明他多半是别有用心,把明军引到这个位置。
众将愤怒。
毛文龙显得胸有成竹,似乎济尔哈朗逃跑早在预料之中。
说道:“这鞑子贝勒既然跑了,那鞑子大军大概就要动手了”
果然,前路军继续往前,就有鞑军从山上冲杀下来。
看来建虏是在这帽子山建立一道阻击防线。
前方哨探回报称前方鞑军黑压压一片,人数很多,鞑军主力多半就布置在帽子山和铁岭城之间。
甚而在帽子山北侧,有哨探看见了黄台吉的明黄大帐,分明是黄台吉亲自在督战
易承惠听说后,大为兴奋,要求率领一支劲旅,冲锋过去突袭。
毛文龙却没答应易承惠的请求,只说先打打看。
先派了几个都司率领一万人向前猛力厮杀半日,夺下两个山头。
这鞑军只是步步后退,既不激烈反攻,也没有一败就退。
关于黄台吉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消息倒是越传越多。
甚至抓到几个鞑子俘虏,也都说见到黄台吉就在帽子山北大帐内指挥,还亲眼见他出来过。
众将听后请毛文龙让大军倾力出击,这回要是能活捉虏酋,那可算是建虏叛乱以来,大明对后金,从未有过之大胜,甚至可以一劳永逸,彻底解决问题。
毛文龙沉思良久,却做出了一个让众将大惑不解的决定。
命陈继盛带两万兵继续在这里。
自己则领三万人向后回撤,在大马山的中路军也火速回撤到百洛山一线
众将觉得毛文龙放着就在眼前的黄台吉不去打,为什么要回撤?
难道是怯战了?
可如果是怯战,那又何苦调动如此大军,一直追到这里?
这岂非儿戏?
虽然有人劝谏。
但毛文龙的命令很坚决。
众将也只得执行。
不过他们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毛文龙下令回撤不到半天,就传来消息,百洛山的后路军两万,遭遇建虏大军最为凶猛疯狂的攻击,面对的兵力至少有七万之多。
从报过来的军情看,在百洛山攻击后路军的建鞑应该是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打垮灭掉这部分明军,采用的打法也是不惜伤亡,前面的被打伤,后面继续不要命一般冲杀。
得知消息后,众将先是诧异。
因为这和先前哨探所得的讯息是矛盾的。
沈世魁最先明白过来,这当然是建虏故意制造的假象,包括大量人数兵力,包括虏酋黄台吉的位置,显然都是假的。
实际上去年末,东江军到沈阳附近破城又撤走的捣巢之役,最后撤离的时候同样制造的了假象,用裹挟的鞑民和辽民假造出东江军主力的撤退路线。
东江军既然可以制造假象,建虏自然也可以。
建虏虽然总兵力不过十万左右,现在可能十万都不到。但后金控制地域内搜刮出八九万百姓还是能做到的。
逼着这些百姓做军兵状,长途迁徙,也并不是很难。
实际上后金境内的百姓都和奴隶差不多,早就长期处于建虏的军事化管理中了,长途迁徙也是经常有的事。
那明黄大帐,还有黄台吉自己在帽子山北露面,就更简单了,只要找个长得像的鞑子来假扮就行。
沈世魁把分析一说,众将也都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