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渡是络石黑白人生中突然涌入的一抹色彩,他将络石买下来却从来没把他当做奴隶使唤,反而像对待朋友一般与他交好。或许是惺惺相惜吧,因为沈时渡虽然出生在皇家,母亲却不是公卿大臣家的小姐,而是皇宫中的一位婢女,所以他从小也是受尽了欺负,面对拥有类似遭遇的络石,难免觉得亲切,况且这少年的眉眼还与母亲有几分相似。
沈时渡需要一个这样的朋友,之前母亲在世自己还有所寄托,但自从母亲服毒自尽后,陪伴他的便只剩下了无尽孤独。
“当日还有一位皇子在风月楼?”
湖畔凉亭,日影西斜,二人对坐在石桌两侧,络石将白子轻轻搁置在棋盘上,柔和的霞光倾泻于指尖。他眼神落在棋子上,不经意地问道。
“是。”沈时渡也执起一枚黑子放到唇边思考落处,“那是大皇子沈时良。”
“你与他争我,不怕他嫉恨报复?”
沈时渡将那枚黑子放到棋盘一处,抬眼看向络石,逆着阳光的眼眸闪烁清辉,“他嫉恨我的事,不差这一件。”
“我……”络石捏着白子不断揉捻着指头,犹豫了片刻道:“我听说了一些事。”
络石听说的这些事,是只要出口就必定有人会断送性命的事。
那日络石经过后园,在假山旁隐约看见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正做些秽乱之事,本想绕路避开。走了两步却听那男人的声音有几分熟悉,正是沈时良。
“我说到做到,改日定娶你做正房。”
“你就是嘴甜,等我人老珠黄你就腻了,到时候我就成了第二个雯妃,郁郁寡欢,服毒而终。”
络石原本想要离开,但听到这里便停住了脚步,那雯妃正是沈时渡的生母。
男人的声音略有些懒散,“哈,没人让你服毒。那老女人是我派人解决的,看着碍眼。”
“你?”女人有点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你杀她干嘛?”
“你不懂,我这将来继位手里得有权,这些个皇弟全都守着自己的封地不在皇城中,对我没有威胁。就唯独那贱人生的老七,整天在我眼前晃悠,看着就生气。别说她了,过些时日连她生的孬种一并弄死。”
“这样啊。”那女人答道,再娇声嗔骂,“你干嘛?手往哪摸呢?”
络石不能再继续听下去了,立即加快脚步匆忙离开。
他一直纠结要不要将此事告诉沈时渡,让他心怀戒备,却又怕他因此遭受打击。斗争了许久,此时终于选择了不再隐瞒。
然而沈时渡听见络石所述之事却没有半分惊讶,手肘撑着桌案托腮看他,悠悠道:“我知道。”
“你知道?”络石脸上是本该出现在沈时渡脸上的表情。
“嗯。”沈时渡点点头,似乎也没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用另一只手敲敲棋盘道:“该你落子了。”
络石还深陷在震惊当中,听到沈时渡的提醒才低头看向眼前的棋阵,现在的棋局对自己十分不利,黑子围困紧逼,白子的后路已全被堵死,根本无处落子,络石浅浅叹了口气,道:“我输了。”
沈时渡却没急于收棋,从对面的棋笥里掏出一枚白子,在指尖把玩了一番,轻轻搁在棋盘上,原本的死局瞬时开朗起来,黑白优势颠倒,胜局扭转。
“有些时候,成败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风平浪静的水面,内里可能暗藏杀机。”沈时渡收回手环抱在胸前,看向络石又道:“你的眼睛那么好看,不该盛着悲伤的东西。”
这句话,络石临死前都记得……
从奴隶区出来的人,每一个都体力过人,如果接受训练,培养成个中高手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柄黑云枪是先辈传下来的,我将它赠与你,以后你便用它护好自己。”
络石跪在地上将那柄枪接在手中,道:“必然。”
然而他却食言了,那柄□□他用来正顺手,只是没能护好自己。
沈时良暗中使用计谋将沈时渡调离皇城,一把火将他的宫殿化为灰飞,络石手持一柄长|枪站在烈烈火光之中,看着沈时良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杀气。
沈时良打开折扇,将滚滚浓烟挡在鼻口之外,因笑道:“美人,你这眼神,是想吃人?”
络石望着他,一字一句:“我杀了你。”
“何必这么剑拔弩张,你们这种奴隶,给谁做狗又有什么分别呢?不如离了沈环跟了我,如何?”沈时良挥挥手,沈环宫中的下人便全都被绑束着,压到了络石面前。
“你想干嘛?”络石握着枪的手更加用力,然而手心越用力,心底便越是无力。
“我只想做个交易,用这二十二个人,换你一个人。”沈时良缓缓走进,又挥了挥手,一抹寒光掠过,鲜血喷涌,滚下来一颗人头。
再上前一步,直面络石,低声道:“你暗中杀了沈环,我保你后半辈子穿金戴银,衣食无忧。否则,这些人都要为你陪葬。”
络石将枪立在一边,杀意外漏,沈时良连连向后退了两步,“真想杀了我?让我有个理由扳倒沈环?”
络石要想杀他,方才就直接动手了,他也知道自己如果伤到沈时良,他必然会反咬一口说是沈时渡指示自己做的,这样对沈时渡更加不利。所以只能咬牙压下心中的怒火,等沈时渡回来,出面打破僵局,这是事情唯一的转机。
“哈,你不要妄想沈环会赶回来。”说罢再一挥手,又一个颗人头滚落在地。“你等得起,我可没有耐心。”
络石看向跪在脚边惶恐的众人,猛然意识到,或许还有一个方法,能让事情发生转机。想到此处,提起手中的长|枪,却不是指向沈时良。
电光火石间,沈时良拦住了那柄长|枪,双指用力按住穴位,络石脱力松开双手,瘫坐到地上。
“想就这样死了,未免太过容易。”
沈时渡赶回来的时候,寝宫已经被夷为了平地,在那些烧焦的尸体中,根本辨别不出络石的身形。他曾经失去过一位至亲的人,如今无论怎样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没有死。”沈时良道,“我将他送去兽场了,以你的名义。”
又道:“你亲妈死时,都没见你这般上心。”
沈时渡扯起他的衣领,犹豫了半晌却没出手打他,转身朝兽场去了。沈时良望着他的背影,狠狠唾了一口。
无情无义,贱人生养。
敖羽将手中的生死簿合上,抬头问崔珏:“就这样吗?他说他是被吊死的。”
崔珏将生死簿接回来,道:“他不是吊死的,是死之后才被人吊起来的。”
“人死了,连尸体都不放过?”敖羽又问。
“何止,谢必安被人划烂了脸扔进兽场里,死了之后又挂在城墙上暴晒,十分惨烈。”
“沈时良没能救他?”
“晚了一步。”崔珏惋惜着摇了摇头。
敖羽突然想起,当日兽场外围正挂着无数尸体,谢必安的尸体很有可能就在其中,他扭头看向站在身边的禾,禾明显也是意识到了这件事。
“只是,即便找到了尸体又能怎样?”禾迎上敖羽的目光道。
敖羽摇摇头,将手搭在禾的肩膀上,“和我们要找的答案无关,但找到尸体,我们将它安葬了吧。”
“嗯。”禾点头应下,二人同崔珏告别转身要走。
崔判官为人热情,扬手道:“着什么急啊?进来喝杯茶再走。”
说罢转身要去收拾桌椅上的生死簿,才刚迈出一步便被满地的书本绊倒在地,直接摔了下去。崔珏揉着屁股转头看向门口捂着耳朵的二人,脸上挤出一抹尴尬的微笑。
禾拱手道:“您先忙,我们二人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说罢提起敖羽的衣领便消失在了太子殿前。
敖羽记得来时与千叶的约定,眼下怕是没法找他喝酒了,但临走还是应该打个招呼。所以二人又来了一趟忘川,千叶正依靠在树旁看着孟婆为转世的魂魄斟汤。
“千叶?”敖羽离老远朝着桃树这方挥手打招呼。
千叶侧头看见二人,嘴角笑意更深,“天尊也来了?”
“是,一个疏忽让他自己跑了。”禾将手放到敖羽脑后,揉着他的头发道。
“哈哈哈……”千叶朗声一笑,上前几步扯过敖羽的手,“二太子可说过要到我彼方去喝酒的,眼下正是好时机。”
敖羽摇摇头,“不行,我们就是过来看望一下你们,这边还有其他的事。”
“唉,你们陪他去吧,不然他终日赖在我身边,都要生蛀虫了。”孟婆将那鬼魂送进轮回道,朝这边高喊。
“不行,不行。”敖羽还想拒绝,千叶却死攥着他的手不放,捏了个诀直接将二人带到了彼方。
站在桃源门口,敖羽转头看向禾,禾倒是一脸“既来之,则安之”的表情,敖羽见他没什么反应,自己索性也跟着进去了。
“这才对嘛。”千叶见二人没有离开的意思,才将手放开。
三人进入桃源,大厅中曲声消散,一众鬼怪起身行礼,道:“千叶大人。”
千叶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继续吃酒弹曲,然后带着二人找了个空桌坐下。这次再来桃源,此处的人气明显削弱了许多,妖气占于上风,但气息依然混杂。敖羽向四下看去,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便明白了这里气息混杂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