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人都很好。”缪郝阳想到刚才知道他要走激动地冲出来的裘老爷子忍不住就想笑。
裘宗铭拎着家里带出来的吃食跟上车,眼神温暖:“嗯,你也是。”
缪郝阳双手抱胸,低语道:“是吗?”
少年的眼神灰暗不似往常,好像陷入了沉沉的雾霭里。
一只已渐宽大的手轻轻触了触少年的脸侧,轻声低喃:“你是的。”
缪郝阳抬眼猝不及防就撞进对方琥珀色的汪洋大海里,险些被里面的东西溺死。
车厢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些逼囚了,少年撑起手想坐远一点,却被对方另一只手握住了腰部。
男生的手掌下移,缓慢又不容拒绝托起了少年的下颚。
一个触及冰凉随即温热的吻落在了少年的唇畔。
缪郝阳抬手想要推却,却没有推动……
裘宗铭一点也没有着急,车子已经行驶在大马路上,两边的车窗贴着特殊的彩膜,前后座位拉着厚实的帘布,隔绝出小小的一方天地……
他动作放得很轻,好像安抚,又好似在述说……轻触辗转……
他一直有想过,也许不喜欢男人的少年这一辈子都是接受不了一个男性的告白的。
但是事情没有更坏不是吗,起码事情没有变得不可挽回不是吗,他们还在一起不是吗,他可以在他身边,哪怕对方不接受他,他也可以爱着他,不是已经……足够幸福了吗。
他一辈子被裘家这个巨大的军阀家族桎梏着,从未有过一件真正想要得到的人或事物,从他放弃权利的那一刻,他来到了外界……他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有这么耀眼的人的存在。
他只想着守着这个少年,陪着他成长,用他全部的爱去灌溉……
缪郝阳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吻,一点都不粗暴,一点也不肮脏,近乎虔诚的,温柔地好像跌入午后晒得饱饱的棉絮里,深陷其中不想出来……
等对方松开的时候,缪郝阳觉得自己腿都有点发软,要不是坐着,他现在估计都不知道怎么走路。
裘宗铭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年,仔细看了很久……
到了学校,裘宗铭拎着东西下车。
打开车门,看着少年低头出来。
“我打算办理走读。”
缪郝阳一顿。
“父亲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我晚上就不回来住了。”
缪郝阳抬眼,对上男生平静如冽的眼睛。
裘宗铭看着少年黝黑的眼,强忍住俯身执手的冲动。
白天在书房……
高大而又威严的男人慎重地告诉他……
“宗铭,你知道裘家历代家主的传统吗?”
站姿笔挺如松的人沉默不语。
男人又问:“裘家的口号是什么?”
这时候男生动了,声音清晰干脆:
“不忠君主,不忠律法,不近国情,只为国人,造福人民,百姓为一,裘家为二。”
裘上将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
半晌沉声道:“那你心里现在还有裘家,还有大义吗?”
裘宗铭不语。
裘君闵细数裘家历代的付出与磨砺:“裘家历经五个朝代,从推翻君主统治,到被新主驱逐,从你祖辈打下江山,到你爷爷为国为民断腿瞎眼,裘家上上下下都没有放弃……没有放弃信仰,没有放弃整个家族……和这些比起来,个人的安危算什么,外人的评断算什么。”就算整个裘家就剩下一个人,那么信仰和奋斗就不会停止,“正是因为裘家有这个觉悟,所以才能屹立到如今。”
现在的社会如此安定祥和,平整有序不说都是裘家的功劳,起码整个裘家在其中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裘君闵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狂妄的表情,“不然你以为你们学校容纳了那么多各国华裔的贵族子弟还能这么每天好好的上课放学?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国外危难的人都喜欢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我们国家受庇护?不然你以为那么些家族财阀会安安份份受国家领导控制?不然你以为渗透到了世界各个角落的黑方势力为什么知道一切在境内却愿意当个哑巴缄默不语?”因为裘家,因为裘家在背后掌控着各方势力的平衡。
从黑白两道,政界商界,平民到贵族……在裘家人眼里统统被一视同仁。他们保证着所有人民的权利,维护着社会的安定。
裘宗铭握紧了手,指尖因为用力已然泛白。
“我知道。”
三个字,打断了裘君闵的长篇大论。
“我都知道。”男生的眼里仿佛喷然坍塌的雪山,爆发出毁天灭地的震慑力。
“父亲,您说的一切我都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有裘家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庞然大物。”冰冷的人平日里宛如缄默的雕塑,冷的不近人情,此刻却冰冷如刀,带着锐利的锋芒。“您让我去查出想要推翻裘家的幕后者,但是您想过吗?也许对方只是一个牵线者,他操控着所有反对者不满者来推翻裘家,裘家实在是“活”得太久了,久到它无论做了多少好事,付出了多少,都到了所有人都看厌烦了的地步。”
男生的话字字扎心。
气得裘君闵想要动手。
裘君闵压住心头的愤怒,努力保持着官场上的冷静自若的样子:“你还太年轻,裘家的根深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
裘宗铭目光通透:“那您为何非要我的助力?”
裘君闵看着面前这个亲生孩子,从以前到现在,对方身上一点也不看不出来哪里像一个孩子,除了躯壳,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对方都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看透一切又默默隐忍的样子。
裘家家主道:“因为你是我和你爷爷最器重的孩子。”
裘君闵站起身,“那我现在告诉你裘家的历代家主传统。”
裘宗铭抬眼。
“就是不择手段坐上家主之位。”
冰山为之一愣。
男人站起身,身型高大,模样仔细辨认,是有几分肖似其父。
“你以为你是裘家的嫡子吗?”裘宗铭听到自己父亲这么说道,“你不是。”
如果不是裘宗铭知道裘君闵只有他一个孩子,他几乎要以为对方要说在外面他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了。
“我是你爷爷的私生子。”
…………
裘君闵缓缓将裘家这个沾满自己亲族的血的传统说出来。
“你以为是裘家人自己愿意的吗?正像你说的裘家太庞大了,不说嫡系血亲八代,就是旁系十七族,那些延伸开的边边角角根本数都数不清楚……这样庞大的家族,谁都争着想要坐上家主之位,你爷爷也是凭着自己的累累战功走到现在,而我,我不过是个被接进裘家冠以裘姓的私生子……”他连姓都坐的名不正言不顺,何况是坐上家主的位置。
“你不是喜欢那个孩子吗?”裘上将突然提到那个少年。
裘宗铭目光一冽。
“你只要登上家主之位,得到他太简单……那个孩子那么耀眼,不说他的生父继父,就是那些暗地里觊觎他的各方势力,你一个人,护得了他吗?”眼中的不屑显而易见。
这让裘君闵不由想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他虽然是裘家上任家主亲手带进主家的孩子,平日里的陷害暗杀一样不少……为了坐上家主之位,只有天知道他付出了多少……
所以到了他这一代,哪怕他对这个孩子再苛刻,让对方接受任何危险的任务,他都希望对方遭受的所以风雨都是他带来的,这样,所有的不确定的危险都是可控的。
“所以父亲,您就是这样得到母亲的?”
男生声音无比平静,没有一句苛责,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连敬语都没有少。
裘君闵却好像被打倒在地,被眼前的这个亲儿子亲手打翻在地。
只有亲手领他进门的裘父知道这件事情,知道他想做家主的真正起因,岂料到,第二个知道的,会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的儿子就像个冷静的旁观者,从偶尔透出的一点点光里窥探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这样的人分明适合操控全局,偏偏要做一个袖手旁观的旁观者。
高大的男人好似抽干了力气:“……你自己考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