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年生,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上别的,都是为了讨生活。
赶上前百十来年,在山陕两地有所谓的晋商,做的也是红顶买卖,辽东大战的时候都还在往关外贩马,属实是要钱不要命的主。
杨家的情况和那叱咤风云的晋商红顶是没法比,但是也不是做什么体面的买卖。
陈旭随手拿着柯尔特手枪,拆了又装,装了又拆。
杨婉君没什么事情可做,索性就坐在了他旁边的太师椅上,看着门外的庭院发呆。
陈旭拆卸着手枪,随口问道。
“杨小姐,你觉得如今的时局如何?”
“你跟我聊时局?”
“随口聊两句,杨小姐一天到晚在我面前嘻嘻哈哈的,其实还算是长着个好脑子。”
“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损我呢?”
杨婉君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转过头却发现陈旭还是面无表情的冷漠面孔,一时也不好意思继续和他闹,只能稍微想了想,认真的说道。
“东洋也好,西洋也罢,不是一直很厉害吗?坚船利炮,总有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好像连人都比我们要聪明一些。”
“然后?”
“还有什么然后,没了啊。我就觉得他们是要优秀一些,实事求是嘛。”
细说起来,杨婉君这番话要是搁在前些年那群学者运动的时候,估计她会被一群热血青年追着骂。
不过陈旭同为留学东洋的留学生,对她倒是没那么愤青。
留学东洋也好,西洋也罢,从来不是一件好差事。正所谓背井离乡,无依无靠,出去远游都是吃苦卖命的活计。
走得远,见到的东西也就多,眼界自然也就开阔了,想法也会多一些。
简单的将柯尔特手枪的弹夹装满之后,陈旭随手一拉,将手枪上膛,双手握着稍作瞄准。
杨婉君瞧着他这动作,生怕他开枪,急忙起身制止道。
“别在我院儿里弄这些,别说这屋里的瓶瓶罐罐,要是伤着人怎么办?”
“你还会怕伤人?”
陈旭冷笑一声。
“如果全面战争爆发,到时候死的有何止是千千万万人?你现在担心你这小院子里的瓶瓶罐罐,也不知道到时候真的打起战来,有没有闲工夫担心这些。”
杨婉君努了努嘴,刚想反驳一句。不过瞧着他那愤青模样,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气他。
陈旭也知道这位大小姐如今在松江过得这么滋润,靠的就是在日本人嘴边讨些剩饭,哪会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不是一路人,不说一路话,他也没心思浪费这些口舌。
今晚过后,他就离开松江,继续寻找和零号接触的机会,这里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想到这里,陈旭把手枪卸去弹夹,放在了一旁的茶案上,随口提及一句道。
“日本人在松江利用零号设局,陆陆续续会吸引来不少的人。”
杨婉君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看起来对这件事并不在意。
陈旭搓了搓手,一手的油污让他感觉稍微有那么些难受。
“南方的国.民党应该s也会派人过来,到时候可能会和你接触,你记得机灵点儿。”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哪天傻过一样。”
“你在我眼里就一直没有机灵过。”
陈旭冷冷的说了一句,这话落在杨婉君耳朵里,让那姑娘尴尬的笑了笑,一时没好意思和他对视。
随口聊了两句,陈旭也没心思继续和杨婉君闲聊下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杨婉君感觉他似乎是在有意避免和自己有过多的交流。
一番话说了没几句,两人都觉得没什么可聊的。
默然无语间,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的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庭院外的风景,颇有些古早未闻的年代感。
隔天清晨,差不多又是雾气还没散尽的时候,陈旭就赶早拿着行李箱出了门。
杨家的那位老管家为他送行,一路送他到了火车站前。
陈旭和老管家客气了几句,临到了这要走了才问明白老管家的名字。
他叫王顺,昔日曾经是杨家掌账的主柜,年纪不小了,脑子倒是一如既往的灵光。
陈旭客气一句和王顺挥手告别,转身走进了松江火车站。
北方的几条火车线路中,东五省其实算是其中最为发达的。
一时因为矿场丰富,相关的工业基础也牢固。再者还是因为日本以这里作为桥头堡,这些基础设施的修建可以说是尽心尽力。
松江的火车站,地处城北和城北的矿场比邻,算是从本来运煤的专线上分流出来了几趟车,在顺手建了一个客运车站。
即便如此,松江火车站的硬件设施还是远比一般南方同等规模的城市要好上不少。
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一眼望不到头,并排放着好几十张长条椅,差不多能坐下近千号人。
对角候车室的顶梁上,挂着一个一米见方的大钟,隔着老远都能看清楚现在的时间,每隔半个小时还会“叮叮当当”的报时,一眼看去颇为震撼。
陈旭拎着行李箱走进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抬起头看了一下远处的时钟又低头对了对自己的手表,这才坐在长条椅上等待着十点半的火车。
因为来的太早,等车的时候反倒是有些无所事事的意思。
他左右看了看,没想到眼角余光却瞥见了窗户外一辆装满宪兵的卡车停了下来。
随即那二十来个宪兵便接二连三的跳下车来,一个个荷枪实弹,看起来煞有气势。
陈旭见状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有些心虚的拎起行李箱起身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其实他现在的身份不算敏感,作为被外调到松江的新人,他的经历相当干净,干净到没有什么可以追查的记录。
不同于老赵这样的联络站长,从陈旭嘴里可以撬出来的东西可以说是微乎其微,按理来说应该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才对。
但是现在二十多个宪兵荷枪实弹,已经从外面走进来了。他再怎么不相信,现在也不得不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的退路。
相较于诺大的松江火车站,火车站的厕所显得就不那么高端大气了,陈旭走进厕所里看到的是一排蹲坑,几乎没有什么隔间让他掏出枪来准备。
更何况这里还有不少老少爷们儿。
稍微思索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冒险回到候车大厅。
候车大厅里的环境比较复杂,闲杂人员比较多,单凭那二十几个宪兵不一定能镇得住场面。
想到这里,陈旭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候车大厅,很快就发现车站外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又来了一辆车?”
车站外陆陆续续的走进来近一百来人,秦守邦赫然就在这群宪兵之中。
虽然陈旭就在候车大厅的角落里站着,但是看起来他们的目标并不在候车大厅之中。
由火车站的站务员指引,这些宪兵被安排到了一列排队的乘客之后。
似乎是担心那些百姓受到惊吓,秦守邦接过下属递过来一个喇叭,对着候车大厅里的百姓喊话道。
“各位乡亲父老,今天是我们宪兵队前往奉天府公干的日子,大家有序乘车,不必惊慌!”
说是不必惊慌,有好些个正在排队的百姓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三三两两的退了出来。
陈旭随便拦下一个年轻人,搭话道。
“借一步聊聊。”
那年轻人打量了陈旭一眼,虽然觉得他穿得不错,但也没有心大到真的听陈旭忽悠的地步。
陈旭见他要走,干脆掏出自己的车票,连带着还摆出了两块大洋。
“我正好急着要去奉天,你要是怕事的话,咱俩儿换换,你去坐十点半那趟?”
那个年轻人见陈旭手里真的是一张去奉天的票,下意识的犹豫了一下。
陈旭继续劝道,“补你两块大洋,你也省心,我也不耽误事。愿不愿意给个痛快话,要不然我去找别人换了。”
排队上这趟车的人有不少,其中也有不少人担心出事,三三两两的走开了。
马上就要到发车时间了,陈旭也没心思和这个年轻人开玩笑。
那个年轻人犹豫了好一阵子,总算是掏出了自己的车票和他换了票。
赶巧这个时候,火车到站,开始检票。
排队的人乌泱泱的开始乱了起来,陈旭借着这个机会,混进了人群之中,拼命的往前挤。
秦守邦带着的宪兵队显然不想打草惊蛇,刻意放了一些百姓上车之后才混在人群之中往车上赶。
陈旭抢在宪兵的前面上了车,在车厢里疯狂的穿行,同时观察着窗外晚来一步的宪兵的动向。
当他看到这些宪兵全都往六号车厢赶的时候,他也一路连推带嚷在车厢里一路狂奔!
这么大的阵仗,事情绝对不小!
隐隐之间,他甚至感觉这件事或许与那个未曾出现的零号有关!
一个消息的出现不可能空穴来风,即便是零号出现的时间地点有误差,也一定是有其他关于零号的线索。
一路连追带赶,陈旭总算是了抢在宪兵的前面赶到了六号车厢!
看着车厢里嘈杂的人群,他二话不说直接打开行李箱,拿出驳壳枪,照着车顶就是“嘭嘭”两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