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之地多恶民,有钱人家的日子都难过,况且贫民?枯黄的草稀稀拉拉彼此偎依,倒比人更多几分温暖。昏黄的泥土路上,一个小女孩缩着脖子四处张望,战战兢兢地往前走着。身旁黑洞洞的空间里无数双眼睛锁定了她——她的衣服,她的包裹,她的身子。
斑驳的朱门迟迟不见,女孩愈来愈害怕,渐渐顿住了脚步。隐约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猛得回过头去,可怜还没看清就叫来人扑倒在了路旁,身上的衣服随即被撕成碎片。她疯了一般挣扎求救,谁知引来的却是更大的贪念和丑陋,正在这绝望的时刻,身上人忽然松了力气滚落到一边,顶头没有太阳晃眼,她一下子就看见了爹爹身边的青霭手里握着滴血的剑站在自己身前,脸上也沾有血迹。短暂而强烈的兴奋褪去后,她感到了一阵胜似一阵的惶恐,抱着自己的身子步步后退,不愿让她过多注意自己的狼狈模样。
青霭见状眼底闪过心疼的神色,脱下自己的外衣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将她小小的身子裹住,又将她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以安抚她的情绪。女孩在她的怀里颤抖着哭得泣不成声。青霭一边安慰她,一边警惕地打量四周,注意到不远处有几个人蠢蠢欲动,便甩出一道凌厉的目光将其吓退,这才向怀里的女孩问道:“小姐,我们回家吗?”女孩趴在她的胸口上,闻言一个劲地摇头,说这副模样绝不能给父母瞧见。青霭顺从她的意思,打算先带了她上集里买些衣服。
站起身的时候,她将手背在女孩身后轻弹了一下,一点白光就远远地飞了出去。垂下眼睑,她瞧见脚边斜倒着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又将插在脚边的剑拔出来收回到了剑鞘里。女孩见状拉了拉她的衣角,眼底露出疑惑的光,青霭不愿做过多解释,便将她抱起来往集里去了。没走几步,又偷偷回过头来看,正巧瞥见一抹身影往王府的方向跑去,这才在嘴角挂上满意的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再说那抹身影原是靖王府的杂役,从路旁拾起青霭丢下的信笺后便一路疾走回府里,急急地敲开剥脱了颜色的院落门后闯进院子里,被守门人在后面狠狠啐了一口。林廉氏的屋子外面守着一个年长的婢子,这杂役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上前去说明了情况,婢子听得变了脸色,让他等在外边,自己开门进去回话。不多一会儿也让他进去了。
屋子上座的贵妇人是被褫夺了爵位的靖王林淆寒林子错的母亲林廉氏,下首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他的妻子常心言。杂役一进到这个屋子里就不自觉慢了步子放轻手脚,将方才的事情重述了一遍。子错觉察到身边人的身子不住地发颤,便伸出手去握住她,再对上她眼底的担忧神色,轻轻点了点头。常心言用湿润润的眸子紧盯着他,将嘴唇抿了抿,终是别开了脸去。
林廉氏将一切看在眼底,这时候便收拾了手边的信笺递给子错,沉声说道:“青霭做事还算周全,我也知道你是不愿将她交出去的,那这件事我就不过问了,你自己处理罢。不要张扬。”
“谢母亲。”子错答应着,松开了常心言的手去给林廉氏行礼,她却管自己跑出去了。子错眼见她扶着门框的身影消失,不禁在心里暗暗指责她的任性,又回过头去征询林廉氏的意见,见母亲坐回了方才的地方并没有说什么,便屈了屈身致歉,赶着她的步子正要出去,当地的官吏就笑着赶进了门来。
见状林廉氏叫来了槿娘,推说自己身子不爽就离开了,留下子错与那官吏周旋良久,叫他吃了不少黑钱才将这件事压下去。带着满身疲惫回到房里,见常心言正抱着维仪在做女红,便自己躺倒在了床上。常心言瞧他这副模样,就俯下身対维仪说了几句话,让她出去了。又走到他身边坐下,见他满脸的倦容,便让婢子打了水来亲自替他洗脚。
子错支起脑袋看了眼面前蹲着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地竟睡过去了。恍惚间感觉有人不停地在摇自己的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听见青霭说林廉氏派人来叫他去吃夜饭。
揉了揉眼睛,他一把掀开被子伸了个懒腰,就着青霭方才打来的水洗了把脸,正穿衣裳,瞧见她弓着身子在替自己整理床铺,目光闪了闪,叫她放着罢。青霭答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子错也由她,顺口问了她的伤势,她只说没事,又巧常心言在外面叫他,他便抓了随身的玉佩一面走一面整理袖口,出去了。
如今的林家不比在帝京的时候,子错夫妇一日的伙食都是同林廉氏在一个屋里解决的。今日不巧三人各有心事,席间没怎么讲话,子错也没胃口,就放下筷子要回房去,被林廉氏叫住了。只听她吩咐道:“明儿让人到我屋里去取你长姐的嫁妆送到京上,一并去封信,就说我们不能够到场了,求姑爷不要恼。”
子错闻言捏了捏拳头没说什么,答应了下来。常心言却不依,悠悠站起身子一边收拾碗筷口里一边埋怨道:“他们有什么资格恼我们?当年若不是因为她,我们会落得如此狼狈?要赔罪也该他们向我们赔罪。”
当时屋子里静极了,常心言的这番话直直钻进了林廉氏的耳朵里,被戳了痛处,她登时恼火起来,将筷子搁在碗上,瞥了常心言一眼,不屑地从鼻子里放出一声冷哼,接她的话道:“要说什么就说好了,何苦遮遮掩掩的闹得大家不痛快!”
常心言闻言也拱起火来,将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掷,冲林廉氏冷笑道:“好,母亲大人既然开口了,我只能得罪了。要我说,你的心也太偏了些,不管什么好东西你第一个总想到自己惹祸的女儿,只怕原来的靖王之位,你也是打算好了要留给她的罢?可惜了岺朝从来……”
一旁的子错听她没有罢休的念头,话锋反而愈来愈凌厉了,那边林廉氏也动了真怒,便在桌下伸过手去捏了捏妻子,常心言却冷冷回了他一眼,猛得甩开手无意间倒叫子错做了难人。她还要开口,谁也料不到子错会在这时候一巴掌甩在她脸上,随着那声清脆的巴掌声随风逝去,她捂着半边脸满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的陌生男人,嘴唇颤了颤,终究没能说出话来。子错面向她站着,将颤抖的手藏在身后,强压着痛苦沉声喝道:“给母亲道歉!”
这句话落在常心言耳中引来了她无情的嘲笑,望着自己碎了满地的尊严,她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飞快地向林廉氏致歉后夺门而去。子错揉着被她撞疼的肩膀,神情复杂。回到房里的时候正巧撞上了青霭,见他脸色阴沉如大雨将至的天穹,便在眼底划过了一点担忧。他没有解释的兴致,走进屋里带上了门。青霭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在门前默默站了一会子就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