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被拘住了,林姨娘没法子和她对口供,也不能做什么手脚,便打算等在府门口,抢先一步与盛紘哭诉,谁知海氏早有准备,叫来福管事借口路近,引着盛紘从侧门绕进来,先去了暮苍斋看了明兰。
盛紘看见明兰倚在软榻上,白玉般的小脸上,赫然一个清晰的掌印,小女儿人似被吓呆了,只害怕的扯着自己的袖子发抖,吧嗒吧嗒的掉眼泪,盛紘听旁边一个口齿伶俐的丫鬟哭着说明原委,再看看屋里一片狼藉,打砸的碎杯破碗散了一地,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人呢?”盛紘沉声道。
海氏恭敬的福了福,低声道:“林姨娘情急心切,怕四妹妹吃亏,死活不肯教太太带走,媳妇便自作主张,将四妹妹领去了自己屋,待爹爹回来再做主张。”
盛紘满意的点点头,想起王氏和林姨娘多年的恩怨,又担心里头有什么猫腻,面色似有犹疑,海氏侧眼瞥了他一眼,又温言道:“媳妇儿是后头才赶到的,这事儿究竟如何也不清楚,爹爹且问问四妹妹,也别冤枉了她。”
盛紘想着也是,便吩咐了几个小丫头好好照料明兰,然后挥袖出去,海氏连忙跟上,又叫上了丹橘和绿枝,一行人来到了正房屋里,这时海氏早已布置好了。
只见正房之内,上坐着抚着胸口不住喘气的王氏,旁边站着刘昆家的,下头站着林姨娘母子三人,香姨娘母子,一干丫头婆子俱被赶了出去,只在门口站了几个心腹的仆妇,盛紘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暗叹媳妇行事谨慎。
盛紘一言不发的走进来,林姨娘本一直在抹眼泪,见盛紘走过身边,连忙去拉,哭道:“老爷——”还没说完,海氏上前一步,走到林姨娘跟前,把她扯回来,微笑道:“老爷放下要紧公事才紧着赶回来的,总得让老爷先说吧。”
林姨娘珠泪盈眶,颤声道:“大奶奶,难不成妾身连话都不得说了?总不能瞧着四姑娘受冤屈,也无人说一句吧。”
海氏眉眼和善,笑道:“今日请了大伙儿来,便想叫大伙儿在老爷跟前说个明白,都是一家人,骨肉至亲的情意,有什么说不明白的,若有过错,老爷自有处置,若有误会,咱们说清楚了,依旧和和气气的不好?不过,林姨娘,我听说,您也是在太太后才赶去的,怕也没瞧见四妹妹和六妹妹的事儿,您……这会儿要说什么?”
林姨娘顿时语塞,海氏还什么都没说,她连叫冤枉的机会都没有。
盛紘走上前,在上首坐下后,先去看墨兰,只见她身上完好,不见半点伤痕,只神色有些慌乱,再看旁边的小长栋,稚嫩的左颊上起了几个水泡,似是被烫起来的,右手上缠着纱布,脸上似有痛楚之意,最后去看长枫,只见他一副缩手缩脚的模样,盛紘顿时心头冒火,一抬手,一个茶碗砸过去,碎在长枫脚边,长枫惊跳了几步。
盛紘怒骂道:“你可出息了啊?!不在书房里好好读书,成日的沾花弄草,如今还掺和到内宅女眷的事里头去了,你要脸不要,圣人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要你何用!先滚出去,回头再与你算账!”
长枫吓的脸色苍白,踉踉跄跄的出去了。
盛紘发作完了儿子,再去看墨兰,喝道:“四丫头跪下。”
墨兰噗通一声,含泪跪下,连忙申辩起来:“父亲明鉴,我不过和六妹妹吵了几句嘴,一时火气大了,扭打间也不知手轻脚重的,女儿不是有意的;谁知太太要叫我受家法,姨娘舍不得,这才闹起来的,女儿知错了,请父亲责罚,千万不要怪罪三哥哥和姨娘,他们…他们都是心疼女儿。”说着嘤嘤哭了起来,一片楚楚可怜。
盛紘脸色一滞,想到小孩打架的确也顾上轻重,皱眉道:“可旁人却不是这么说的。”
林姨娘掩着袖子,连忙哭声道:“六姑娘院里的丫头,自然向着自家主子了。”
盛紘神色犹豫,海氏见状,忽然轻笑一声,朝着盛紘恭敬道:“爹爹,当时四弟也在,不如问问他?”盛紘为人慎重,自任同知起便鲜少偏听,觉得媳妇说的有理,便立刻朝长栋问道:“你来说,当时情形如何?”
林姨娘和墨兰对视一眼,都是脸色一沉。
香姨娘低着头,在袖中轻捏了长栋的胳膊一下,长栋明白,便垂首走上前来,抬起头来,脸上虽无泪,但说话却带着哭音,清楚的把当时的经过讲了一边:“…就要出门了,我怕有疏漏,便去问六姐姐,去宥阳还要带些什么,小桃刚沏上一碗热茶,四姐姐便来了…”
长栋口齿并不利落,但胜在巨细靡遗,一个细节一个动作都讲清楚了,连墨兰骂明兰的‘小贱|人’‘小娼|妇’也没漏下,这般细致想也编不出来,疙疙瘩瘩的复述起来,反倒增加可信度,林姨娘几次想插嘴,都叫海氏挡了回去。
盛紘脸色越来越难看,等到长栋说到明兰要走,墨兰却追上去扇耳光,更是忍耐不住,一掌拍在桌上,怒骂道:“你这孽障!”
墨兰吓的发抖,已言不成声,林姨娘一见事急,立刻也跪下,朝着长栋哭道:“四少爷,全府都知道你素与六姑娘要好,冬日的棉鞋,夏日的帕子,六姑娘都与你做,你四姐姐疏漏,不曾关照与你,可你也不必如此…如此…,你这不是要害了你四姐姐么?”
小长栋再傻也听的出来,林姨娘是在指责自己徇私说谎,顿时小脸儿涨的通红,扑通朝着盛紘跪下了,梗着脖子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是我有一句假话,叫我,叫我…”长栋自觉问心无愧,铿声道,“叫我一辈子考不上科试!”
“胡说!”海氏连忙过去掩住长栋的嘴,轻骂道,“这话也是浑说的?”
香姨娘也哭着跪下,朝着盛紘连连磕头:“老爷,知子莫若父,您是最晓得四少爷的,他…他就是个老实疙瘩,平日里连话都说不利落的呀,如何作假?!”
对于有心仕途的读书人而言,这个誓言的恶毒性不亚于‘全家死光光’,盛紘虽然心里恼怒小儿子沉不住气,但心里更是笃信了,便缓和着脸色,安慰了几句,叫人扶了香姨娘母子俩下去,走出门前,小长栋还哽咽着说了一句:“…后来,四姐姐还捡了地上的碎瓷要去划六姐姐的脸呢……”
话音轻消在门口,他们出去了,可是屋里众人却齐齐脸色一变,姐妹俩打架,还属于教养问题,但要毁妹妹的容,就是品质问题了;刘昆家的眼明手快,一伸手拉起墨兰的右手,迅速一翻,灯光下,只见墨兰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上,赫然有浅浅的划痕,不需要宋慈出马,众人也都瞧得出,这是拿捏利片所致。
盛紘眼神冰冷,声音如同利剑般射向墨兰,低声道:“四丫头,为父的最后问你一句,栋哥儿刚才说的,你认或不认?”
墨兰脸色白的吓人,摇摇欲坠的几乎晕倒,抬头看见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正凶恶的瞪着自己,她颤着嘴唇,低低道:“是的。”然后身子一歪,便向一边倒了过去,林姨娘呼天抢地的扑了过去,抱着女儿的身体。
盛紘脸色铁青,看也不看她们一眼,便要传家法;林姨娘一边哭,一边挥舞着手臂,打开左右的婆子,厉声哭道:“便是四姑娘先动的手,老爷也当问问缘由!您问问太太,她心里如何偏颇,又做了什么不公之事?”
“放屁!”王氏忍耐良久,终破口大骂,“你自己闺女不争气,又想浑赖到旁人头上,贱|人生贱|种,四丫头便和你一个德性!”
眼看胜利在望,王氏又受不住激将,海氏几乎要叹气,她忽然想起与明兰玩笑时,明兰说过一句‘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她现在打心眼里觉得这句话真对,但又觉得这般想对婆母不恭,便忍着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了。
果然,盛紘听见王氏大骂,立刻眉头一皱,这会儿功夫,林姨娘已经跪着爬到他膝盖前,拉扯着他的袍服下摆,凄切的哭诉:“老爷,我知道太太素来瞧不上我,可这都二十年了,我低头奉茶,跪着端水,老实伺候太太,无一不敢有不尽心的,我便有一千一万个不是,太太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呀!怎能把怨气出到四姑娘头上?她到底也是老爷的骨肉,纵比不上五姑娘,可也与六姑娘一般呀!四姑娘都及笄了,今日有贵客来,为什么不叫四姑娘出来见见?四姑娘可怜见的,两个妹子都了着落,偏托生在我这个没用的肚子里,惹了太太的嫌,耽误至今,她这才窝了一肚子火去寻六姑娘的不是?虽事有不该,但情有可原呀!老爷,这满府的人都要将我们踩下去了,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呀!”
一边说,一边连珠串的泪水顺着清丽的面庞流下来,林姨娘哭的梨花带雨,盛紘忍不住愣了一愣,王氏只气的浑身发抖,晃着手指抖个不停:“你,你…你竟敢这般不要脸,永昌侯夫人自己要见明兰的,与我何干?她瞧不上四丫头,难不成也是我的错?!”
林姨娘一脸的委屈哀怨,哽咽道:“我是出不了门的,不能到太太夫人中去,可我也知道,人家挑儿媳妇,七分是说的,三分才是相看的,若太太多替四姑娘美言几句,也不当如此呀!太太您行行好,瞧在老爷的面上,便帮帮四姑娘吧,这可是她一辈子的事儿呀!您要打要骂都成,妾身这里给您磕头了!”
说着,便砰砰的磕起头来,磕的额头通红,盛紘神色松动,墨兰也悠悠醒转,扯着林姨娘嘤嘤哭泣,当真是一派凄楚可怜。
海氏自进门来,头一回见到林姨娘的本事,心里忍不住暗暗赞叹,难怪婆母叫她顶住了二十年,端得是有本事有智谋,明明白白的一件事也能叫她颠倒黑白,明明是明兰吃了亏,被她这么一辩白,竟反过来,成了墨兰受了委屈。
想到这里,海氏朝着刘昆家的打了一个眼色,刘昆家的立刻明白,过去轻轻扶住王氏,在她背后慢慢揉着,打定主意不叫王氏再开口了。
海氏看盛紘一脸难色,敛容上前几步,躬身于盛紘面前,轻声道:“爹爹,不如叫儿媳说几句。”盛紘静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海氏先叫丫鬟把磕头磕的半死的林姨娘扶起来,斯文道:“林姨娘,我是晚辈,有件事着实不明,不知姨娘可否与我释疑?”
林姨娘怔怔的揩脸,海氏看着她,静静道:“照姨娘这么说,姊妹间但凡有个不平,四姑娘就可以随意打骂妹妹,伤着弟弟,砸毁物事,忤逆嫡母了么?”
此言一出,盛紘顿时一震,林姨娘变了脸色。
海氏转头向着盛紘,缓声道:“爹爹,儿媳娘家里只有一位胞姐,可也知道兄弟姊妹相处,天长日久,总有个针长线短的,别说争的急赤白脸,就是言语口角,也会叫人笑话的;太太只一回没叫四妹妹去,四妹妹便污言秽语的辱骂手足,还意欲残害妹子,今日若有个万一,六妹妹的脸可就……”
盛紘怒气渐消后,头脑反倒明白了,看向墨兰眼光一片失望,林姨娘何等机警,又想开口,海氏赶紧抢着道:“再说了,姨娘,您摸着良心说一句,自打来了京城后,太太每每出门,哪回不带着四妹妹,反倒是六妹妹没跟着去几回;况且男婚女嫁之事,哪里有女方家上赶着去求的?!你叫太太如何帮着四妹妹?”
海氏言语简单,但却句句点到要害,林姨娘一脸不甘,凄声道:“那四姑娘怎么办?难不成眼见着姐姐妹妹都飞上枝头,只她一个掉在泥里?”
海氏失声而笑,轻掩口道:“姨娘说的什么话?四姑娘上有老太太老爷太太,下有兄弟嫂子,怎么会掉在泥里?!且姻缘天注定,别人的缘法是别人前世修来的,眼红不得。”
林姨娘被堵在喉咙里,脸上再不复那楚楚之色,一双美目中露出凶光,哑声道:“大奶奶好大的口气,便是肉不疼在你身上,不是你去嫁那些个穷秀才举人的?!”
海氏微微叹气:“如今朝堂上的哪位大员不是秀才举人来的?有谁一开始便是阁老首辅的?便是老爷,也是考了科举,两榜进士,然后克勤尽勉,累积资历,造福地方百姓,渐成国之栋梁。姨娘何必瞧不起秀才举人呢?”
这马屁拍的盛紘很舒服,忍不住想若自己当时只是个秀才举人,那林姨娘……?
林姨娘被一句刹住,恶狠狠的瞪着海氏,眼见盛紘面色不满,锐利的目光扫射了过来,她心思转的极快,立刻转了口径,放□段,软语赔罪起来:“大奶奶说的是,都是妾身不明事理,妾身与太太赔罪了,回头四姑娘也会去与六姑娘赔罪的,老爷若觉着不成,便打上几板子,叫四姑娘记记疼罢;总不好禁足,她…她也得备着出阁了。”
言语恳切,一副认错的样子。
海氏心里冷笑,心想着,你想这般过去算了?于是便肃了容,恭敬的朝盛紘福了福,正色道:“爹爹,有句话本不当儿媳说的,可今日之事,事虽小,却是祸延家族之势,情虽轻,却会遗祸后世子孙。”
盛紘对儿媳妇颇为满意,温言到:“你说。”
海氏站直了身子,依旧垂首,恭敬道:“四姑娘今日会如此狂暴无理,便是情有可原,也理不能恕,四姑娘大了,在家里还能留几天,若这般嫁出去,将来在婆家也不好;三弟更是荒唐,内宅女眷有口角,他一个男子竟去插手其间,哎…不过也是,到底是林姨娘养的,总不好瞧着姨娘妹子吃亏罢,可这总是不妥;还有,院里的丫头婆子最最可恨,不论如何,太太总是内宅之主,不论对错,岂有她们插手阻挠太太的份儿?!若是再嘴松些,把事儿传到外头去,岂非误了爹爹的清誉?”
盛紘心头一震,海氏再添一句当头棒,她低声道:“爹爹,永昌侯府未必非得与我府结亲的,若四妹妹再闹,怕是连六妹妹也搅黄了;还有最要紧的……您也知道,新皇登基,最忌的就是这嫡庶不分呀!”
盛紘顿时额头滚下几滴汗来,他想起这几月里被摘爵夺位的权贵,几位连连碰壁的阁老和大员,手心竟也湿了。
王氏总算看出门道来了,拿帕子捂着脸,轻轻哭道:“老太太走前,一再托付我好好照看六丫头,说她老实厚道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说的,如今明兰就要启程去宥阳了,若脸上的伤不褪,叫老太太瞧见了,还不定怎么伤心呢?”
她于哭之一道并不娴熟,只干嚎了几声就哭不下去了,遂暗叹,果然术业有专攻。
今日,众人纷纷纭说,说到这里后,盛紘心里已一片清明,家中一切的祸源都在一处,他思虑极快,沉吟片刻,便最后宣判道:“墨兰欺凌姊妹,口出恶言,毫无端方贤淑之德,从今日起,禁足于院中,好生抄习《女诫》,修养心性,不许出来。”
墨兰一开始还以为要打板子,心头一轻,林姨娘却心里惊慌,既不打板子,那就还有更重的惩罚,且没有说明禁足的时间,那岂非一直关下去了吗?
盛紘转头与王氏道:“墨兰已及笄,上回我与你说的那位举人文炎敬,我瞧着极好,过几日你便请文老太太国府一叙,问问生辰忌讳,若一切都好,待出了国丧,便把事儿办了吧。”
墨兰和林姨娘大惊失色,立刻尖叫着哀求盛紘,盛紘横眼瞪去,厉声骂道:“我意已决,你们不用赘言!再多说一句,我便没你这个女儿!”
墨兰委顿在当地,林姨娘不敢置信的看着盛紘,王氏低头暗喜。
盛紘威严的目光扫视一遍众人,又道:“林氏教管不严,从今日起禁足,直到四姑娘出阁,若这之前,你再与墨丫头见面,我一张切结书,立刻将你赶出府去!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你也不可与枫哥儿见面!你这般无德之人,好好的孩子也教你教唆坏了,没的拖累了他们!”盛紘说的声色俱厉,林姨娘掩面而哭,本想去扯盛紘的袍服,盛紘厌恶的一脚踢开她的手,理也不去理她,林姨娘只觉得万念俱灰,这次真是放声痛哭起来。
盛紘也觉得十分疲惫,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林姨娘母女身边,看着墨兰,缓声道:“你自小便受我宠爱,我教你诗词歌赋,没想到你却满口的污言秽语,教你读书写字,是想你懂事理明是非,没想你竟如此蛮狠无礼,动辄埋怨在心,欺侮弟妹…,为父的,对你十分失望”盛紘厌恶的看着墨兰,冷淡中透着不赞成;墨兰心头如坠冰窖般,几乎背过气去。
然后他又对林姨娘轻声道:“老太太说的是,一切缘由一个‘贪’字,若不是我宠爱太甚,你们母女也不会有如此妄念。”说完,也不理林姨娘拉扯哭求,径直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王氏婆媳,一字一句道:“你们还是清理下丫鬟婆子,该发卖的发卖,该打罚的打罚,内宅总当安宁才是。”
王氏这次是真的大喜过望,刘昆家的连忙又拧了她胳膊一把,王氏艰难的低下头,拼命屏住笑容,海氏却依旧神色不变,还宽慰道:“爹爹别往心里去,不是儿媳自夸,整个京城里头的,有几户人家有咱家这么太平安宁,不过一些小瑕疵,几天便好了。”
盛紘心头略略安慰些,转头便出去了。
……
丹橘和绿枝回来,结案了,证据也可以不用留了,丹橘赶紧寻药膏给明兰擦,绿枝口齿伶俐,叉着腰利索的把适才情形讲了一遍。
“大奶奶真是了得,平日里见她斯文和气,谁知说起话来这般厉害,一句句的,都中了林姨娘要害,回都回不出来!”绿枝一脸偶像崇拜,“这下咱们可消停了,四姑娘不敢再来闹了,老爷定也厌恶了她,我听说那文举人家里很穷呢。”
明兰静静听着,摇摇头:“爹爹是怕四姐姐再做出错事来,这是为了她好,只要能捱得过去,若以后四姐夫得力,仕途顺遂,四姐姐依旧能过上好日子。”
绿枝摇摇头,开始乌鸦嘴:“天下举子何其多,三年一考,再是进士,再是仕官,有几个能拼出头的?别是回头还要老爷和大爷帮衬着才好。”她是外头买来的,原先在村里,她也见过落魄的秀才举子,或是做了几任官儿,因不会经营巴结,被免了回乡的,好些的还能置些产业做士绅,差些的还得另寻门路糊口。
明兰还是不同意,基本上,盛紘的眼光还是不错的,看袁文绍,看海氏,甚至看时局,都八九不离十,能叫他看上的后生怎么也不会差的;只不过……叫墨兰过次一等的清贫日子,那直如要了她的命!好罢,也算惩罚了。
丹橘轻轻的揉着明兰青肿撞疼的肘部,抬头笑道:“无论如何……林姨娘是惨了,以后就看三少爷有没有出息了,若没有,她便没了指望了。”
这次明兰同意了,想起长枫怯懦的样子,忍不住点点头。
第72回前因后果
当晚,明兰的便宜老爹老娘前来慰问伤员,王氏摸着明兰的小脸,慈爱的目光几乎可以滴出水来,只盯的明兰一阵阵心肝儿发颤,盛紘倒是真的很心疼,温和的说了好些关怀的话。作为回报,明兰噙着泪水低声替墨兰的行为辩解,一来希望盛紘不要太生气,二来辩解墨兰应当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误会的云云;盛紘十分感动,觉得自己对儿女的教育也不全是失败的,抖着胡子夸了明兰好几句。
明兰暗暗忏悔,没法子,领导就喜欢这种柔弱贤良的调调,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也不知海氏与王氏说了什么,第二日王氏便托病不起,一应整顿家务都交了海氏,海氏先将当日在暮苍斋里推搡过的仆妇都拿了,每人打上二十板子,然后刘昆家的领人冲入他们屋里一阵搜索,便找出许多金银细软,海氏便以贪墨主子财物的罪名要将人送官查办,下头人慌了,急忙互相攀附推诿,拔出萝卜带着泥,一下子将林姨娘素日得力要好的管事仆妇都拖了进去,海氏按着轻重,丫鬟配人的配人,发卖的发卖,其余都撵到庄子里去。
短短一日功夫,林栖阁便上下换了一拨人,林姨娘原想哭着出来闹一番,海氏只微笑着说:“原从夏显家的屋里也搜出好许不当的物件,可我想着她是姨娘身边最得力的,便没下了没禀太太。”一旁扶着林姨娘的雪娘立刻脸色煞白,直直的跪下了,林姨娘气的不住发抖,却也不敢再闹了。
若眉从外头打听来后,都一一禀报了明兰:“林姨娘那儿只剩下夏显家的和麻贵家的,余下的都撵了出去,三爷那儿和四姑娘那儿倒还好,只撵了几个最牙尖嘴利的可恶丫头。她们见我去了,都央求我帮着藏些财物,生怕大奶奶一发性,再来搜上一回;我捡着素日老实可信的两个收了些不打紧的,其余都不理了;若姑娘觉着不妥,我就还回去。”
明兰在暖炕上窝着,把胳膊支在炕几上:“那倒不用,想来大嫂子不会再折腾了。”海氏的目的不过是收拢盛府大权,墨兰快嫁了,她犯不着得罪,长枫自有爹娘管束,更是轮不到她这个大嫂废话。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报,是如兰身边的喜鹊,说是明兰翌日就要启程了,请明兰过去一叙,还没等明兰开口,若眉忍不住道:“五姑娘好大的架子,给妹子送行,不自己来也就罢了,还叫我们姑娘过去;这是哪里的规矩?”
喜鹊尴尬道:“我们姑娘……这不是风寒着呢嘛。”话一毕,明兰以下,若眉,丹橘,燕草都掩口而笑,小桃却呆呆的,直言道:“既风寒着,怎么好叫我们姑娘去,若染上了怎办?这路上最不好有个头疼脑热的呀!”
喜鹊甚是为难,她也算机灵,连忙凑到明兰耳边,轻声道:“这两日府里热闹,我们姑娘心里跟猫儿挠一般,可偏出不来,姑娘就当疼疼我们做丫头的,去一趟吧。”
明兰含着一口茶,抿嘴笑了笑,瞪了自己的丫头们一眼,笑着起来叫燕草整理衣裳,喜鹊这才松了口气,丹橘从里头拿了一个拇指大的白瓷小罐出来,塞到喜鹊袖子里,笑道:“姐姐莫见怪,我们姑娘宽厚,便纵得这帮小蹄子没大没小的乱说话,这是蚌蛤油,大冷天擦手擦脸最好的,姐姐若不嫌弃,便拿了罢。”
喜鹊笑容满面:“都说六姑娘待丫头们最和气,我是个厚脸皮的,便不客气了。”
明兰随着喜鹊绕过山月居,走了会儿就到了陶然馆,进屋内后,只见如兰面色红润的歪在床头,脑门上还似模似样的绑着布条,她一见明兰,就大声道:“你怎么才来?还要三催四请的?不是说只打了脸嘛,难不成连腿也折了。”
明兰瞪眼道:“看来五姐姐的病甚重,我还是走吧,若是病了,可走不了了。”
如兰立刻‘诶’了一声,生怕明兰真走了,喜鹊笑着把明兰推过去,连声赔罪:“姑娘,好歹来了,快别与我们姑娘玩笑了。”又转头与如兰道,“姑娘您也是,适才我去暮苍斋,六姑娘那儿可忙呢,她又伤着,能来便是最好了。”如兰鼓着脸颊不说话,
明兰不清不愿的坐到如兰床边,板着脸道:“没法子,轻伤员比不上重病患,还是得来!”
如兰乐了,扭过明兰的脸来,上下左右细细看了,啧啧道:“怪道我觉着你脸色怪呢,原来是擦了粉,哟,这指印还在呢。”
明兰叹息道:“总不好顶着个巴掌到处跑吧,只好擦粉了。”
如兰忿忿道:“大嫂子厉害是厉害,可心也太软了些,她们敢那般顶撞太太,也不发狠了治一治,还吃好喝好的,给那房的留着体面作甚?”
明兰沉思片刻,淡淡道:“大嫂子仁慈,这是好事;且……她也有顾忌。”
内宅里做事除非能一击即毙,否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今日林姨娘既没封院又没撵出去,还是盛紘的妾室,只要盛紘去她那儿睡上一晚,没准事情又有变化,做事留有余地,林姨娘便是想告状,也说不了什么,盛紘也会认为这儿媳妇心地仁厚,不是刻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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