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考验(1 / 1)

方长庚跟着太监进了养心殿西暖阁一间中室,被告知在这里等皇上亲临,然后就见那带路的小太监走了出去。

方长庚不知道皇帝叫他来这里干什么,在室内正中央垂手站立了一会儿,等了半天都没见有人来,心想如果有人进了暖阁这边都能听到脚步声,于是放心地开始环顾四周。

只见北面皇帝宝座上方有一块题着“勤政亲贤”四个字的匾额,南面有窗,四周墙壁上挂着几幅字,和匾额那四个字的字迹相同,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如果他没记错,应该是昭武帝本人的手笔。

观察完屋子的角角落落,方长庚总觉得哪里不对,难道是皇帝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在这里等他大驾光临了?还是皇帝想考验他什么?可这事一点征兆也没有,他也不是神仙,哪里知道就这么一个空荡荡的屋子能考验出什么来。

带着疑惑,方长庚开始仔细地看字画的内容,发现上面讲的竟然是昭武帝他太爷爷跟着前朝开国皇帝打江山的事迹!

方长庚这才想到,昭武帝对他这位太爷爷崇拜有加,时常做文章提起当年他太爷爷生平辉煌的经历,誓要效仿他做出一番事业,如今昭武帝的功绩远超他太爷爷,但他依旧将他视为榜样,这也是举朝皆知的事。

方长庚心中一动,将墙上所有的字画都认真看了一遍,除却一开始还抱着目的去记上面的事,到后来竟然也看得津津有味,暗道这位前朝宰相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最令他惊讶的是,此人高瞻远瞩,大力推进造船技术的发展,还建议皇帝在广州泉州等几地开埠口与海外通商,如今京城之中时常能看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也有他的功劳。

只是风头过盛必然引起皇帝的忌惮,前朝新帝继位后就废除了宰相,六部直属于皇帝,内阁的权力越来越大。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长庚站得腿都快断了,恨不得提起下襟就往地上坐。好在没等他煎熬多久,一开始带他来这里的小太监总算又现身了。

方长庚简直就跟看到救兵似的,两眼发光盯着小太监,心中充满了期盼。

那小太监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方大人,皇上临时龙体有恙,就不过来了,请大人先回去吧。”

方长庚被放了鸽子,可对方是皇帝,他除了欢欢喜喜地接受没有别的选择。

回到内阁值房,方长庚本着不懂就问的心理去了高渊那里,把今天发生的事全部告诉高渊,然后得知果然是高渊在皇帝面前提起了他,今年正好是乡试年,高渊推荐他任浙江省的同考官,不过也只是隐晦地暗示了几句,没有摆到明面上,就是不知道今天的情形和这件事有没有直接关系了。

“当时屋子里可有什么异常?”高渊想了一会儿,眯起眼,满脸的老谋深算。

方长庚凝神回忆了一下,觉得除了满墙的字画根本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于是道:“倒是没有发现别的异常,唯独墙上挂了许多字画,看字迹像是皇上亲笔所写的。”

高渊缓缓地点了点头,又问方长庚:“你说,皇上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

方长庚觉得高渊可能看出了蹊跷,但不敢确定,于是反问道:“大人认为皇上本来就不打算现身,只是想考验我一番?”

高渊目光深沉:“也不一定,但极有可能。”

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方长庚汗了一下,勉强开口:“难道是皇上想要考我字画上的内容?”他也是胡乱一说,这些人不是最爱玩这些套路,可别被他猜中了。

高渊叹息了一声:“那你可曾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方长庚微皱着眉把自己看到的说了,高渊眼皮抬起来,认真地看他一眼:“你倒是挺细心。”

方长庚不知道高渊这是夸他呢,还是夸他呢?讪笑了一下,等他的结论。

“你多半是猜对了,皇上他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儿,既然都叫你来了,怎么会突然说身体有恙让你回去呢?”

高渊跟在昭武帝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比他更加了解皇帝的习惯和行事风格,又和乡试任命考官在时间上重合,看来其中确实有深意。

高渊见方长庚陷入了思考,便说:“你在翰林院做了三年编修,又修史有功,的确到了外放乡试考官的时候。只是你年级太轻,皇上唯恐你做事不够稳重,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一个遇事留心的人。”

方长庚被高渊一指点,所有的关节也就想通了,还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要是当时他没有留意到那些字画,岂不是意味着错失这一次机会了?看来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他要多长一个心眼,谁知道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呢。

“接下来你就好好准备’考差’,半个月之内皇上就该指派人选了。”高渊最后提醒道。

方长庚点点头。

“考差”是在任命乡试主考官之前对候选人们进行测验,最后由皇帝根据考试的情况亲自任命主考官。

昭武帝一向重视科举,而乡试的主考官负责命题和确定录取名单,在人员选用上自然十分慎重,不仅要求是进士出身的在京大员,还要经过严格的考试实行差额录取,最后通过考验的人才能有这么一个机会去地方上“人财”两丰收。

经过这一次乡试,被主考官所录取的考生们都算他的门生,是一个极好的扩大人脉的途径,在京的官员们争破脑袋都想做一次考官,可以想象竞争有多激烈。

和家人说了这件事,徐修不但没有任何喜悦的神情,反而忧心忡忡:“你一旦任考官回来,若是不出意外明年还能再升一级,虽说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可这个升迁速度未免也太快,未必是福啊。”

方长庚迟疑了一下:“其实多亏高阁老的提携,要不是他在皇上提起我,恐怕这个差事还轮不到我。”

徐修和高渊当年有过恩怨,对他尤其不屑,在方长庚面前也毫不掩饰。不过他从来不干涉方长庚的决定,更不会干涉他在朝中和谁交好。

“那是我多虑了,高渊既然肯提携你,自然也会保护你,你就放心去吧。”

方长庚摸摸鼻子,傻子都能听出徐修话里的不满,不过他也不用理会就是了。

第二天是休沐日,方长庚和阿玖已经达成“和解”,父子俩并排坐在凉亭里,一个拿着一本书,一个拿着画册,各自津津有味地看。

袁丰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表哥,小阿玖。”袁丰一身短打装扮,好像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一脸疲惫。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不久前回了永州,因为他娘病重,方启明立即写信过来让袁丰回去,还以为这一趟恐怕要去个小半年,他也早就允了,没想到才三个月不到就回来了。

“姑母身体怎么样?”方长庚放下手里的书,走到袁丰面前,接过他手里的包袱——看来袁丰是一回府就来找他了,怎么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阿玖也察觉到大人之间严肃的气氛,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袁丰眼神黯淡,很快又振作起来,扬起笑容:“我娘身体早就不好了,上回回永州的时候她就跟我交代了许多事,能撑到今年已经是老天开眼,没什么好遗憾的。”

方长庚听明白了,心下不忍,低声道:“后事都办好了?”

袁丰故作轻松:“办了办了,我娘她生前没享过什么福,走得时候总算风光了一把,等她到了地下也不会过得太难。我本来想留在山上守孝,可我娘还剩一口气的时候说了不准,要我好好跟在表格身边做事,我就回来了。”

方长庚不知道该劝他什么,何况丧亲之痛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安抚地好的?

“她还留下什么遗言?”他问道,虽然和这个姑母只见过几面,并没有特别深的感情,但有袁丰在,只要是他能帮的,一定帮她实现。

袁丰不好意思地笑笑:“还不是催我早点娶媳妇儿,我说等我有了家业就娶,快了,她说好,然后就去了。”

方长庚静默了一会儿,手掌用力拍了一下袁丰手臂:“你娘说得没错,是时候考虑你的亲事了。过阵子我可能要去地方主持乡试,等我回来就找媒人帮你相看,孝期一过就办喜事。”

袁丰觉得自己的话好像被误解了,连忙解释:“表哥,我这么说是想让我娘走得安心点儿,没别的意思……”

方长庚气笑了:“什么这个意思那个意思,哪来那么多话?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行了行了,你赶紧回你屋里睡一觉,起来好好捯饬捯饬,就你这副样子哪家姑娘能看上你?”

袁丰嘿嘿一笑,走之前把一封信交给方长庚:“这是大表哥让我带过来的。”

方长庚接过,等袁丰背影都看不见了才打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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