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庚发现自己在短短两年里就有了三次类似查高考成绩这种惊心动魄的体验,但没有一次比这回来得更加刺激。
得知这个结果的喜悦冲击着他的神经,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给眼前的小二。
大不了回去多抄两本书,但这银子却不能少,除了他自己高兴以外,怎么说也这么多人看着呢。不过再多也没了,因为晚些时候还会有官府的报差前来报喜,到时候少不得还要掏银子。这两个小二明显是做惯了这生意,懂得在报差来之前抢占先机,毕竟中秀才是天大的喜事,谁也不会在这时候计较这些银钱,不然就真的情商略低了。
不过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厚脸皮不给的也
所以这大手笔喜得两位小二眉开眼笑,看方长庚的眼神都恭敬了几分:“方小相公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前途无量,小的们先在这里预祝小相公将来蟾宫折桂,魁星点斗了!”
其实方长庚挺感激他们,毕竟直接被人告知好消息和自己提心吊胆的看榜相比实在轻松了不少,于是便说:“那我也先谢过你们的吉言了。”
两个小二忙笑着说“小相公客气”,然后又敲着锣去找下一个目标。
这时周围的考生们纷纷羡慕忌妒恨地看着方长庚,大多数都表示祝贺,方长庚也一一回礼,虚荣心爆棚之余,只觉得全身都松懈了下来,却又没有丝毫疲惫,只恨不得能立刻把这个消息传递给远在百里之外的家人。
王复他们已经憋了半天,立刻把方长庚从人群中捞出来,又惊又喜地说:“第二!我的天!要是没有那个徐闻止,你可就是案首了!”
方长庚努力压抑不住往上翘的嘴角:“你们这就肯定案首是徐闻止了,要是别人呢?”
王复又紧张又兴奋:“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下你已经知道成绩,该轮到我们了。”
方沅君咬牙握拳,额头青筋都起来了,一副决心很大的样子:“咱们跑快点,我怕再不看成绩,我就要紧张得晕过去了!”
方长庚立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心里对方沅君的状态有些担忧。
一边是平静过后再次翻起浪涛的兴奋,一边是对好友成绩的忧虑,方长庚觉得自己内心十分复杂。他不敢置身事外,也和他们一起踮起脚尖看红榜上的名单,飞快搜寻着上面的熟悉的字眼。
周其琛的位置十分靠前,第三。其实方长庚一直觉得周其琛能力很强,只是不知道自己真的是走了狗屎运还是如何,在考试中总压周其琛一头,有时候连自己都想不明白。
继续顺着名单往下看,方长庚在第四十的位置看到了王复,他正心跳加速着,这都四十名了,怎么还没方沅君的名字?!
他用力眨一下眼睛,缓解看这些密密麻麻小字的眩晕感,眼前刚清晰了一些,他就在下一个位置看到了他一直想找的三个字——
都中了!
方长庚激动地回头,看到方沅君虚脱了似的往地上一坐,嘴里不住地喃喃:“过了……我过了……”王复大笑着喊:“我们都过了!”
而周其琛虽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眼里分明涌动着喜悦,冷冰冰的气息也悄然退去,像个普通的临家少年。
方长庚这时心里只剩下感叹,太不容易了……十年寒窗苦读,胜负都在今朝,像他们这些考上秀才的正是春风得意,可那些没考上的,又要承受怎样的心理压力?
他忽然觉得他们四人太幸运了,只是不知道下一回考试,还能不能共同得到命运的眷顾。
王复这时已经伸手把方沅君给拉了起来,目光炯炯:“估计下午就有人去家里报喜了,咱们先回客栈,没准学政大人还有事要公布呢!”
方长庚等人点点头,意气风发地往客栈走。
既然都考上了,就不用再忌讳什么,这时方长庚忽然想起方沅君方才那丢人的模样,不禁取笑他:“沅君,这下你总算不紧张了吧。”
方沅君憨笑了一下,挠挠头说:“我现在头皮还发麻呢。”
然而下一刻他又正色道:“我知道以我的能力这次是过不了的,可能是菩萨保佑,感念我一颗赤诚的心,才让我过的呢!”
方长庚心说又来了!不过他渐渐地也发现,他们这一批的考生似乎能力普遍不高,所以才会使得他们四个能从这些人里脱颖而出。要是把他们放到江南地区去考试,恐怕情况就完全不是这样了,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方长庚就把那些沾沾自喜收了回去,提醒自己谨记人外有人这句话,科举之路任重而道远,可千万不能因为这一次成绩就飘了。
回到客栈,方长庚看到陈斌正站在考生中间接受祝贺,他这回考了第五,被这么多人压了一头,脸上显然有些不自在,而这种难堪在见到方长庚以后达到了巅峰。
要不是自尊心作祟,陈斌都想立刻躲到房间里,也好过忍受这种屈辱!
方长庚倒没想这么多,甚至对于那个赌约也没什么想法,不过这世上永远不缺喜欢制造热点的人,很快他就听到有人说:“陈斌,徐闻止是案首,这下你可赌输了,把银子给方长庚吧!”
“是了,不然人都走了,还是早点给了,大家一块儿做个见证!”
还有个不知怀了什么心思的落榜考生不甘示弱地提醒:“不然学小狗叫也行,五两银子也不少了,叫三声汪汪就能抵掉,这买卖太值了!”
陈斌听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像被烫了手似的往方长庚脚下一扔,恨声道:“这里只有三两,还有二两是我欠你的。”
方长庚还以为陈斌会耍无赖,没想到真按照赌约把银子给了,倒让他有点改观。
“那这剩下的什么时候才能还啊?不会赖了吧?”有人这么说。
陈斌扬起下巴,带着一丝高傲和不屑:“我说到做到,不会赖的。”
“你说不会赖就不会赖了,还是给人家立张字据吧。”
比起陈斌这种嫉妒心重加小心眼的人,方长庚更厌恶那些落井下石的,不禁开口:“我们是府试五魁,过不了多久就会在府学再聚,你什么时候给都可以。”
陈斌一愣,紧皱着眉冷哼一声,然后就与方长庚一行人擦身而过,故作镇定地上了楼。
王复见方长庚弯腰去捡那包银子,不禁问道:“你还真信他啊?”
方长庚说:“我又不关心这个,再说了,这银子我拿着也没办法心安理得,肯定要还回去的。”其实不是他好心,只是他深知这些银子对农家子而言实在得来不易,一想到陈斌背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爹娘爷奶,他就联想到自己家里的情况,这银子就像烙铁一样烫手,实在不能接受。
其他人也想到这一点,顿时闭了嘴,默默支持了他的决定。
上楼以后,方长庚就敲开打听来的房间门,在陈斌开门后把银俩往他身上一扔,趁他手忙脚乱去接的时候有些不屑地开口:“你自己打个赌就花去五两,你家人恐怕要累死累活干半年,你好意思这么挥霍,我还不好意思收。”
说完也不理陈斌就要喷火的眼神,用比陈斌更为高傲的姿态离开了。
其实他之所以会这么做,说到底,除了觉得这银子烫手以外,更大的原因还在于他不想给自己平白树立一个处处做对的敌人,毕竟有时候文人之间的倾轧也是很可怕的。
又过了一会儿,官府的报差终于来了,方长庚这回也只给了一两。
官府的人肯定事先打听过自己的底细,要是少了显得吝啬,多了又有种打肿脸充胖子的感觉,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报完喜,报差殷勤地笑着:“秀才公,我这就先回去了。明天巳时学政大人要在府学设簪花宴,您可别忘了去。”
方长庚连忙点头:“知道了,请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