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下仆不注意,无声地念了颂文,又将手上结印偷偷按到人身上,因为手太重,下仆吓了一跳,还回头看她。
她连忙装做没事。但结果也很出人意料,下仆身上的意识体竟然真的在她眼中浮现出来。
成功后,她松了口气,有用就好。之后又在下仆们进来送吃的,或者徐娘子来看她的时候,无声地用结印令其显形,观察过这些庞郎人。
当时汤白鹤教她,说这是用来令邪祟显形的。她还觉得好笑。说都什么年代了,随便喊喊还能有神力吗?嘀咕着“二叔能不能不要用这种把戏骗钱呀,别人要是知道了,笑死我了。”
但现在,她决定试一试。
也更加肯定了对方的身份,因为这实在是太好分辨——大庞郎人因与人身不符,意识体寄居在内时,总有蜷曲之态。就像一只装在长瓶里的胖猫,扭曲变形。
只是轮到自己,和席文文时,十分踌躇。
原本躺着的汤豆已经醒了,坐起身正低头看着地上浮现的脚印。
从前天夜里之后,她一直在反复地回忆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信息。醒来后第一件事,是用了汤白鹤教的显形颂咒。
那颂文十分简单“着令四方英灵,伏听斥令:显形!”得配合相应的单手结印使用。
徐娘子有求于人,不敢质疑,连声称好。
只是被赶出去的下仆忍不住这个气,低声嘀咕:“我们吕州公良氏是什么人家?!他们这样无礼!不就是装神弄鬼吗?”
徐娘子也并不见怪,只使眼色叫下仆退开一些,不要冲撞人家。
道士进去后,徐娘子正要随行,小道士却抱臂挡住了门,眼睛瞧着天上。
徐娘子坐在旁边垂泪,只问“说再请大和尚来,他却只是推脱。说这些黄符还是清水观送来的,自己专谙侍奉佛祖的,正道修行并不懂得这些。幸得听闻道长返京途经本地。连忙着人前去告扰恭请。也是道长您心慈,愿意来这一遭。却不知道我儿这是造了什么孽!只求道长出个主意,只要她能好,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情愿的。永世供奉道祖更不在话下。”
她身前站的道士年轻轻,面目英气逼人,身资修长挺拔,一件简单的袍子穿在身上也有点道骨仙风的味道,实在一代人才,站在院中,举目看向已经烧光了的黄符,说:“我去看一看。”
徐娘子身边的嫫嫫絮絮叨叨地说着主家醒来都发生了些什么。
道士回头到是一脸和气:“贵人稍候。”
大仆狠狠地瞪了一眼,低声骂“连今上都待他们客气极了,要你多嘴?!讲这些若是冲撞了人,耽误了姑娘的病,看娘子不打杀了你。”小仆才连忙闭嘴不敢再多话。
但行至塌前,却发现了地上的印子有了变化,似乎站定之后,又往门外去了,看清之后,便收敛了神色。向床塌边上过去。
道士进去后,先是在屏风隔断的外间停了停,单手结印嘴里低声念着什么,结完印伸手按于地面,瞬间便有许多脚印浮现出来。
但他似乎看得并不清楚,犹疑了好半天,才跟着脚印走到塌前。
徐娘子求之不得,连忙着人打门帘。
道士身边的小道士十分壮实,却蹬蹬蹬地冲过去撞开了打门帘的下仆,非得自己给大道士开门,仿佛其它人不配,还一脸倨傲十分看不上人的样子。
她先看了席文文。
在手按上去的瞬间,席文文的意识体便显现出来。它十分高大,再加上另附的融合体,简直在那个狭小的空间内,挤到面目狰狞的地步,令人一看到她,就想到将丝袜套头再揪着向上拉扯时的人脸。
因为太震惊,静坐了许久后,才又试了试自己。
这次的答案却是否。
她身上只有刚刚好与身躯契合的意识体,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不要说她肯定不是庞郎人了,那么高的契合度,甚至都能肯定地说,根本没有外来意识侵占了这个身躯的可能!她从头到尾,整个人是原封未动的状态。
这样一来,虽然说明了那些孤魂之所以会出现来找她,是因为辨别出了她是同类。
但也有了更无法解释的问题——明明她是一个大几百年后的人!
她发现,自己似乎是看到了更多的真相,可同时,也有了更多的、更大的疑惑。
比如,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再比如,汤家在这一切事端之中,是不是扮演着她不知道的角色?
更甚至,到了现代时,人与庞郎人到底谁的比例占了大头?又是因为什么,导致了最后的灾难。
等等等等,这样的疑问,许多许多。
她即理不出头绪,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
她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面对昔日好友……明明席文文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她那么好……自己不可能把她当成仇敌。
道士见她盯着那些印记出神,有些意外,问她:“你看得见吗?”他也只是在刚结完印之后,印子最明显的时候,能看见一小会儿。但他看汤豆的眼神,分明比他看得更清楚。
汤豆闻声抬头看向道士。
在道士之前结印的时候,她就看到,他身上隐隐有别的样貌——那是身形庞大的意识体,偏要屈居于相对矮小的身躯之中不得不蜷缩起来的样子。
见她不说话,道士只是自我解嘲“我看不见,只能隐约感觉到一些。师父说是我天赋不好。”说完见她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红着脸也不再多言,只是站在她前面,手中结印,嘴里低颂。
汤豆听了几句,他念的颂是‘祝语’,就是为她祈福的意思。
但他借力的对象与汤白鹤教汤豆的不同。
汤白鹤教汤豆的是‘着八方英灵’,而这个道士用的是‘恭祈诸方神佛’。
汤白鹤以前说过,所谓的‘颂语’‘结印’这一整套,就是向别的不可见的力量借力的意思。让它们帮自己办事。
但同是借力,‘着’有喝令的意味,‘恭、祈’这两个字明显则更有求人的意味。
汤豆记得,自己有一次和汤白鹤出去玩,汤白鹤顺手帮别人办什么事儿的时候,所念的词,和道士的也不一样,更是另外一套了。
汤白鹤自己念的是‘恭请历代师祖’,汤豆有问过,为什么颂词不一样。
汤白鹤说,大家都是借力,借的却未必是相同的力了,像她自己借的,就是观中历代道祖的力。
懂行的人一听,就知道她这一派是有来历的,不是□□‘公司’,能用这种颂的道观,起码存在了百年往上,还出过不止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这些人物足够地牛,才能死而不灭,供后辈借力沿用到今。
汤豆以为称呼不同,就是借了不同的力。汤白鹤也说不是。
还打了个比方,说“你爸爸在家,你妈是不是老连名带姓地叫他,使唤他端个茶、切个瓜?但他的下属们,就不会叫他名字,要尊称一声‘院长’,‘请院长’签个字,盖个章什么的。还有时候呢,有些嘴甜的小姑娘还会夸张一点,叫一声‘汤大帅哥’,号称他是自己的‘爱豆’,自己是他的迷妹,请他帮忙办事,但这些,不都叫你爸吗?叫同一个人吗。”
笑着调侃说“你爸是什么大明星,大爱豆吗?不是吧。我们有时候称某些力量为‘神佛’和这是一样的道理。它们真是神佛吗?当然不是。杂乱的精神力量而已。”新时代的女道士,嘴里新词特别多。
甚至对于这些请神佛的,汤白鹤最看不起了,曾说:“什么恭请神佛呀,你听,连个明确的对象都没有,有点谁听到了这句马屁,就是在叫谁的意思。这不和大马路上,跑来跑去拖着路人叫‘帅哥’,求着别人帮自己办事,是一样的吗?丢人现眼。”
道士作完,见汤豆盯着自己出神,有点不好意思。说“我道号无为,居于清水观,这次是出门帮师父拜访旧友经过此地。”
汤豆回过了神,心里一动,清水观她当然知道。
如果没错的话,贺知意放的影像中,二叔就是在那里出事。
据贺知意的说明,清水观存在了不止百年,当时贺知意的原话是‘清水古观发现有异’通知了外界,没有人相信他们的话,只有汤白鹤‘只身前往’,最后事发。
那么自己完全可以从清水观为起点,一点一点地去抽丝剥茧寻找所有疑问的答案呀!
有了这个主意,原本萎靡的心情一下便振作起来。自己真的太傻了,如果不是送到眼前,这么大的线索都没有想到。
精神好了,拉着无为道长缠问了半天。还跑出去,和徐娘子说,一定要去清水观去看看。
无为因为她能看得见显形的印子,也很有些心动,再三地和徐娘子说,如果是真的能看清,那像这样的天赋是极为难得的,就是他师父当年也都没这样的本事。说自己会立刻写信给师父,请徐娘子带女儿一定要见师父一面。
徐娘子见道士才来,女儿就能下地走连精神也好起来,自然是巴不得女儿肯到道观去。
去了能见见观主又是再好也没有了。清水观盛名在外,连今上都对他们十分客气。别说只是让女儿去看看,只要人能治好,恨不得让女儿就在那种风水宝地住下才好呢。这么想着,连忙答应:“清水观就在京都郊野。刚好今年她父亲生辰也快到了,我们左右也是要返回京都去的。就请无为道长和我们一路去吧,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附近大庙高僧给的符子一下就烧起来,屋里静下来,虽什么也没有,却叫人心里更发慌,汗毛倒竖的。听大庙和尚的话,娘子点了四个角的灯,却也没有效用。之后……之后就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上穿过去似的,叫人遍体生寒。我们姐儿像是能看什么,脸唰白的,一直退到床角去,再后来,莫名其妙便没事了。我们姐儿睡了一整天才醒,醒来却不说话,也不理人,也不大吃饭,很是颓败。这样下去怕是不能长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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