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汤豆想,但是摇摇头。
“那……你没事儿吧?”叶子问。
汤豆又摇头。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默默在衣柜里找干净的出来换。
直到听到那记响亮的耳光,惊得她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查到什么吗?”
被打耳光似乎应该是一件很大的事,对于曾经的汤豆来说,这关乎尊严!小小一耳光都能叫她深思人生的意义,在被窝里哭上三天三夜,并且发誓绝食再也不和家里的任何人说话。可现在,她只感到有一些烦躁,并且竟然有些庆幸,这些事能就这样快速地过去。
她对于自己的这种反应,感到新奇,穿好衣服之后,从残破的半身镜里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少女。
最后只说:“以后不要再这么做。”就转身继续刷牙去,用余光看着汤豆回房间,停下动作,怔怔地盯着洗手台上的污渍出神。
汤豆回到房里,叶子已经早就醒了,坐在床铺上,衣服也穿好了,只是没有出去。
见她进来,立刻起来关好门,低声问“你真的去查我哥的事了?”她本来有些怀疑汤豆会做什么,但晚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她醒来,身边是空的。一夜都睡不着,即希望汤豆这次会有什么发现,又希望她这么大胆包天半夜一个人出门,一定要被发现狠狠地教训一顿。
汤豆从来没有被打过,捂着脸有些懵。她想过回到家会是狂风暴雨,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妈妈会打自己。“体罚是父母最无能的表现。”那时候妈妈坐在客厅里督促她写作业的时候,听说她学校的事时曾经略带责备的语气这么说过。
“你用过了?”汤母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表情审视她,既恐惧又焦虑。
关上门汤母脸上客气的笑容就消失了“你半夜干什么去了?”她又生气又愤怒,手里拿着牙刷,嘴上的泡沫都没擦。
“没干什么。”汤豆没有什么能对她说。
“孩子半夜跑出去,遇到工厂巡夜的人。”工作人员抱怨“孩子不好让她乱跑的,我出来的时候听说昨天夜里郊野有野兽,咬死了好几个人。”
汤母连连致谢,还请他进来坐。
汤豆到家时天还没有大亮。
汤母还想再说什么,去看到她背后的二胡盒子,她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就给了汤豆一巴掌,怒吼“谁让你拿出来的?”一把抓住盒子从汤豆背上扯下来,放在桌上打开,急切地端详,检查了半天发现并没有损坏才松了口气,好像那是什么无比珍贵的东西,不只是一盏灯而已。
汤豆默默摇头。
汤母这才完全松了口气,立刻把盒子收起来,原本因为汤豆半夜跑出去的事而恼火,恨不得狠狠地教训她一顿,叫她知道什么事绝对不能做,但现在却觉得,只要没有用过这个灯,一切都只是小事而已。只是看着面前略显沉默,不愿意正眼看自己的女儿,突然微微有些丧气。
“真的?”
“嗯。”
工作人员摆摆手,转身下楼去,转弯时回头看了汤豆一眼。
汤豆明白他眼神在提醒自己什么。
那少女穿了一件打着补丁的海军衫,头发随手扎的到处都是毛毛躁躁的碎发。
真奇怪。
汤豆看着自己想。
以前她总在乎衣服上的补丁是否会让别人轻视自己,可今天并没有考虑这样的问题。
就好像像昨夜之前所有会困扰她的事,都一下变得微不足道。连脸颊上的手掌印,都并不让她怎么伤心欲绝,更不会因为感伤妈妈对自己爱已经如何稀少,而自怨自哀。她心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真正重要的是别的事。
可是什么事,她却并不是那么清楚明白。
“你妈怎么为那个灯生这么大的气?那灯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吗?”叶子小声问。
“是家里传下来的老物件。”家人都没有了,只有它了。汤豆想,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爸爸在的时候也很珍视那个灯。
外面传来明亮不肯刷牙的尖叫声。
不一会儿汤母就叫吃饭了。
一家人挤挤攘攘地坐下,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各自闷头吃饭,没有人提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王石安吃完后简单地交待了一句“永昭的后事工厂那边说出面来办。晚上我们一起过去就行了,不用自己准备什么。”
众人都默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再继续吃。
一向很多话的叶子,也默不出声,只拿着筷子,盯着自己面前的饭碗。
“行了。”王石安抹了一把脸。打断了这种沉默,站起来夹着破旧的公文包出门去。从永昭死了之后,他的背就再没像以前一样挺直,就好像已经失去了站直些的力量。
叶子也起身拿着书包走了。
此时楼下已经闹翻了天,好多人聚集在下面议论着昨天夜里的事。
汤豆下去正听到邻居阿姨与楼下阿姨窃窃低语,讨论一楼那家的大儿子被野兽咬死了的事。
“也许是野狗群。那些玩意儿真的吓人。”许多人在议论。
曾经的家养宠物,现在已经变成了很危险的存在。偶尔能看到它们成群结队在荒野上游荡的身影。
“不只他,对面楼、前面几幢,都有。死了总有十来个。”有人咋舌。
……
“哪有十来个,好像就四五个。”
……
说什么的都有。
大家计划着要组织青壮年去周围把流浪狗群清理掉“不然到时候伤更多人。”
邻居阿姨冷笑“好好呆在家,怎么会被咬死?”许多只有女儿的家庭,对于那些放任儿子在外游荡惹事的家庭都深感不满。
当那些受害者的家庭也有话说“男孩子嘛,就是会精力比较旺盛。”
最后,这些人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
说的时候都挺起劲,要报名出力的时候又都不吱声了。
邻居阿姨拉着汤豆上楼,低声嘱咐她“你家就一个男人了,可不能叫你爸去。你和你妈都要劝着点。事虽然是好事,可到时候出了事,你一家人怎么办?谁赚钱养家?”
下午时,1楼的丧事已经摆开来,整个居住区域十来家都办白事,听上去像是满居住区域都在放哀乐。
许多百无聊赖的人去看热闹,围上一大圈,人挤人。
汤豆跑到对楼,找到老人住的那一层,他家的门紧闭着,邻居和他也不熟。
说他是新迁入的,在这里没有亲人,想必也没来得及交朋友。汤豆下楼的时候遇到有个胖胖的老头站在红门牌的屋子门口,他和老人一样,门牌和其它人不同。
他似乎是听到汤豆在楼上的动静才开门的。但见到她下来问“你问他干什么?”
“我想知道丧事在哪儿办。”汤豆连忙说。
胖老头沉默了一下,说“死了就是死了,丧什么事,有什么用?不知道。”就回身把门关上。
她跑下去敲门,想多问几句,但对方没有理会。她没办法只得坐在门口等。到了中午这一家才有动静,门一开她就连忙站起来,但出来的并不是老人,而是个少年。
对方没料到这里有人,吓了一跳,瞪着她。
她也没料到出来的会是个少年,他又白又瘦,五官秀美,黑泠泠的眼睛一眨不眨。楼道狭小,两个人站得太近,汤豆闻到他身上有树林的清洌味道——在这个居住区域,汤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又清爽的男孩子,大家似乎都莫明其妙地要以粗鲁、无礼、肮脏为傲。
并且他身上一个补丁也没有。手上戴着一块旧的机械表。睫毛又长又密,皮肤细腻得像假人。
楼上有人下来,见少男少女面对面堵在那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动,低声笑,走过了还要回头看两眼。
少年连忙一退步,结果头撞在铁门上,‘砰’地一声,他一定很痛,但强作镇定。汤豆脸一下就红了,整个人要熟了似的,一阵发慌,却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慌里慌张转身同手同脚大步跑下楼逃窜回到家里,坐在自己床上许久,心跳才慢慢平复。
晚上工厂有车来接,王家一行人挤坐在一辆车里。汤豆手里捏着两朵雏菊,她在阳台上种了很久,只开了两朵花。
灵堂冷清,只有三两个人。汤豆进门就看到老人的骨灰和照片就摆在永昭的旁边。
她以为,丧仪上大家会哭,但却并没有。
一家人一一上前和早逝的青年作别,面上并未显露出什么的悲痛。但在一切结束,工厂的车送他们回去的路上,王石安突然要求停车。
他拉开车门,在荒野上一声不吭地迎着夕阳闷头向前跑,一直跑到很远的地方,远到别人听不到的地方,才停下来。
站在原地的叶子看着王石安无声抖颤的背影,捂着脸大哭起来。
汤豆把自己手腕上的玻璃珠解下来,系在叶子手腕上。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个了,就算没有这颗珠子,她也永远会记得永昭的样子。
还有那位老人。
她走时把手里的花,放了一朵雏菊在老人的骨灰盒上。在她心里,他是一个英雄。除了她,老人一定救过很多人,有过很灿烂的人生。
而那朵花,是现在唯一陪伴他的东西。
汤豆最初,为他们感到悲凉。但很快又明白,死者是不会再在乎这些,对他们来说,一切早已结束在死亡的瞬间。不论有没有人记得,不论丧事多么盛大或者简陋,都只是慰藉活着的人而已。
对他们而言,重要的,是在活着的时候怎么活着,死的时候为什么而死。
这才是真正重要的。
工作人员敲响王家的铁门,正在刷牙的汤母拉开门看到汤豆站在门外,一瞬间有点迷糊,下意识地回头看看汤豆和叶子住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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