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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愤怒(3)(1 / 1)

三年前。

姜见明接到陈老元帅的通讯的时候,正在亚斯兰图书馆看书。

时间是清晨,季节是盛夏。这时候凯奥斯军校还在放暑假,而小殿下到远星际去了,所以姜见明的日子过得很悠闲。

直到一通来自军方的通讯响起。

通讯来自陈.汉克。

大统帅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凝重,再没有了平日里老不正经的模样,更没有与他寒暄。

老人开口就是直入正题,说莱安殿下有意孤身深入“晶巢”。

姜见明怔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内的含义。

他当即就拍案而起:“——晶巢!?”

图书馆内不少人被惊动,投来不满的目光。

姜见明回神,连忙歉意地冲四周低了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所谓晶巢,是指远星际的更远处,三颗要塞异星之外,晶粒子聚集的本源宇域。

过浓的晶粒子环境与形态诡谲的异星生物,使得那里成为了一片永远笼罩在神秘与黑暗中的禁区。

事实上,自银北斗建军以来,曾经无数次剑指晶巢,然而没有一次能够收获成果。只有英魂一去不返,资源空耗在败战之中。

直至近年,每一次银北斗派人向晶巢进军时,都会在帝国高层及民众之间引发巨大的舆论争执。

似乎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这样的送死行为不仅没有意义,还十分愚昧可笑,若非皇帝陛下一直强硬地表示支持的态度,这件事早就进行不下去了。

而这一回,莱安皇太子殿下忽然提出,他想要一个人,驾驶着他的机甲,尝试深入晶巢。

这句话说出来,银北斗要塞内的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

昨天凌晨,通讯十万火急地打到了帝都的陈老元帅那里。

老元帅气得吹胡子瞪眼,直骂殿下年少轻狂不懂事,当即一拍桌子:来来来,把通讯转给殿下,我老头子说说他。

两个小时过去,老元帅面如死灰地切断了通讯。

说不动。

小殿下居然铁了心要去晶巢。

皇太子莱安.凯奥斯身为帝国继承人,又是身怀超s级晶骨的强悍新晶人类,早在还很年幼的时候就摸机甲、登星舰,踏上过远星际异星的战场。

直到今日,殿下已经在三座要塞间往返过十几次,哪一次不是战功赫赫,近乎奇迹。捷报传回亚斯兰,能叫整个帝国狂喜沸腾数月之久。

但晶巢不一样。

那是人类无法企及之地。

姜见明听完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他几乎用上了质问般的语气:“小殿下怎么可能突然要去晶巢?他以前提都没提过一次,这没道理……他遇上什么事了吗?”

陈老元帅花白的眉头紧了一下又松开,沙哑地叹息道:“孩子,我不知道。”

姜见明更觉得荒诞:“皇帝陛下也不说什么!?”

陈老元帅说:“我去找过陛下,陛下说她无法干涉小殿下的选择。”

姜见明失语。

他现在站在图书馆无人的盥洗室旁边,挂着耳麦听着通讯。一侧是干净的白色砖壁,另一侧是图书馆的通道,这时正有一个女人捧着热咖啡走过去。

明明是最寻常最平凡不过的场景,他却觉得脚下和头顶的空间似乎在扭曲,世界瞬间就变得无比荒谬。

“姜小阁下,”投影里的老元帅仿佛平白苍老了几十年,嗓门沙哑,“你是帝国未来的皇太子妃,也是小殿下放在心上头的人,老头子我没有别的办法啦,只能……”

姜见明深吸了口气,他沉声打断了老人:“时间紧急吗?我该怎么过去?”

短短几秒钟,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该做什么。

莱安和他的机甲都在远星际,如果小殿下决意想走,机甲一飞谁都追不上。当下最重要的是先把人稳住,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人还在,那都好说。

陈老元帅:“专车马上就到,会停在图书馆东门的门口。”

姜见明:“我明白了。”

随后,未来的皇太子妃就这样被请上专车,车子将他送到了军方总部,陈老元帅的办公室。

那里已经聚了不少大人物,姜见明打眼一扫,基本上都是普通人的概念里“常在公众电视上露面,但绝不可能见到活人”的阁下们。

有的西装革履,有的身穿华丽的贵族礼服,更多的身着制式不同的军装……唯一相同的,就是一张张脸庞上的焦躁与无措。

显然,这些人都是来劝阻皇太子殿下未果的。

都怪亚斯兰图书馆夏天的冷气开得太过,姜见明走进来的时候一条胳膊上还搭着件薄外套,浑身都是文弱的学生气,与这个地方的气氛格格不入。

不少大人物们皱眉沉面转过眼来,打量他的目光各异。

吱嘎一声,陈老元帅从办公室里推开门走出来,向姜见明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

姜见明没看其他人,把外套随手挂在一边,低声说:“请让我们两个人单独说话。”

陈老元帅说:“这是当然。”

于是姜见明推门进去。

老元帅的办公室装潢得宽阔而有气度。三星系的帝国疆域星图,与以三座要塞异星为定点绘出的远星际星图,各自以立体投影的方式悬浮在两侧的墙壁上。

只是落地窗的窗帘从昨晚就没有拉开,让室内显得有些阴暗。最深处的办公桌上放着军方内部专用的联络机。

联络机上闪着表示开机的小绿光,而莱安皇太子殿下的投影正落在半空中。

皇太子正衣着整齐地坐在银北斗要塞的军机会议室内。

他从领口、袖扣到腰带都端正冷肃,白金色卷发散落在肩,气色也很良好——总之,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正常。

只不过,或许因为这一个晚上与早上的时间内已经有太多人来来往往。

当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的时候,莱安的眉间明显有了烦躁之色,别过脸端起手边的高脚酒杯抿了一口。

但当他用余光看到来者的那一瞬间,所有负面情绪全部烟消云散。殿下立刻展颜,轻声招呼姜见明过来坐下。

姜见明喉结轻动,走上前去。

……后来想想,他那时候确实急得失了冷静,对着莱安的投影说了很多没用的话。

从这样贸然的行动是多么无谋,完全和自杀无异;再到如果骤然失去了唯一的皇子和屈指可数的超s级晶骨拥有者,帝国将会生出多大的混乱和隐患;

从军方会为了皇子的找死,牺牲多少资源甚至士兵的生命;再到如果储君在远星际有失,银北斗将会遭受怎样的质疑声音,甚至这对整个军方都是一次巨大打击。

莱安一直耐心听着,不时还给些诸如点头、沉吟之类的回应。

——这简直是一场狡猾极了的欺骗,姜见明每每回忆都恨得牙痒痒。

当年他就这样被骗得一直说下去,直说到口干舌燥,嗓子发哑,忍不住掩唇咳了一声。

“姜。”莱安终于皱起眉尖,心疼地说,“去喝点水。”

空旷的办公室内有一秒的沉寂。

姜见明倏然抬头,缓缓地将唇前的手掌放下来。

他不禁气笑了:“小殿下?您是在耍我吗?”

自己不间断地劝了快一个小时,莱安给他的唯一回应,居然是让他去喝点水——因为他说得嗓子哑了??

也就是此时,姜见明终于清醒了,并且忽然有种奇异的直觉:

他感觉这一个小时过去,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好像根本就没有听,也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他怀疑,莱安只是想隔着投影看着自己的脸,听自己说说话而已。至于说话的内容,那真的无关紧要。

毕竟,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陈老元帅等人不可能没跟莱安说过。

于是,焦虑的神情一点点从姜见明的眉眼间退去了。

他冷下脸,转到一旁喝了两口水,然后回来。

莱安依旧望着他。

姜见明这次终于不说话了,他也回望着莱安。

整整一分钟的僵持之后,他轻声说:“你不可以这样,小殿下。你至少要告诉我为什么。”

“……”

莱安缓缓压细了眼眸。

皇太子微抬起头,雪白的下颔收紧成凌厉的线条。那一刻殿下的眼神太过复杂,仿佛有翠色的火焰在深处混乱地燃烧。

他将唇绷成冰薄的一线,开口时嗓音沾了点沙哑,但很平稳:“……姜。”

“我爱你。”

“但这里有比爱你更重要的事情。”

这是自从姜见明进入这间办公室之后,莱安对他说到第一句有意义的字句。

假如这样的意义,也能算作有意义的话。

姜见明深吸一口气,他头疼地闭眼,摇头轻轻说:“我知道,我知道……”

“小殿下,你是储君太子,你肩负责任而心里有帝国和人民,我知道的,你也应该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蓦地睁开眼,上前一步,尽力克制着冲到嗓眼的情绪:“如果现在帝国和人民有难,需要战士抛洒热血,你说一句话,我会陪你一起去。”

“但是!你现在是在干什么,要独自深入从未有过生还者的晶巢领域?殿下,难道您想告诉我,现在帝国的处境就是需要它的储君去白白送死吗!?”

“如果真的到了那种处境,您自己一个人冲上去赴死又有什么用!?有什么事不能告诉军方,非要让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他不自觉地把称呼换成了敬称,语气也渐趋急促:

“退一万步说,就算您真的要去也不能这样去,您连机甲智脑都还留在我这里,还有您的……”

说到这里,姜见明蓦地住口了。

他意识到“那件东西”的含义太过特殊,纵使这间办公室里看似一个人都无,也不应该宣之于口。

莱安依旧深深凝望他,神色似深情又似无情:“别再说了,这是我的决定,不会改变。”

姜见明咬牙沉默两秒,忽然说:“……还有您的婚约者。”

他抬起眼,直直地望向对面:“小殿下,我该怎么办?您考虑过我吗?”

“……!”第一次,莱安皇太子那始终平静的俊美脸庞上,明显地泛起了情绪的涟漪。

他的唇轻颤,而后倏然抿紧了。有类似于痛楚的神色一闪而过,就像一件古老的传世金器上绽开一道裂缝。

姜见明梗着牙关,一字一句地说话:“如果您壮烈捐躯了,我会很麻烦的,小殿下。”

“因为我和您的婚约。因为我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您送的戒指。”

……说是内定的皇太子妃,他们的所谓婚约也只是口头之约。

由于过于巨大的身份差异,两人的关系迟迟无法在整个帝国范围内公开。

姜见明其实并不介意,但他知道莱安为此极度歉疚,甚至成了心结。

小殿下无数次向他许诺过,等三年后他毕了业,直接让他进入金日轮,等军衔升到校级就公开关系。

每当这时,姜见明就必须收敛他那散淡的性子,换上张严肃的脸来点头。

因为如果不认真对待,小殿下就会以为他不相信,会很慌张又很难过地不停跟他道歉解释……他心疼死了。

而此刻,开阔的私人办公室内,姜见明的喘息在发颤……他闭上眼,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示弱于人前。

“……我没有势力,没有家族,没有钱财和权力,没有任何后盾。我没有学过政治斗争的知识,也几乎不了解帝国高层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小殿下,我今年也不过十八岁而已。”

“我甚至,只是个残晶人类。”

“是您把我带到这样的境地里来。您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您不在了,我会被多少人盯上。”

姜见明睁开了双眼,眼底似乎带着一点很淡很淡的迷茫与悲伤。

他静静问:“莱安,小殿下……您不管我了吗?”

沉默再次在空气中流动起来。两人隔着投影僵持着,也是隔着遥远的银河星海僵持着。

似乎为了平复什么心情,莱安又端起手边的酒杯抿了一口,眉宇阴沉地压低着。

然而当他喉结滚动,将那透明辛辣的液体咽下,这位少年储君的神情又恢复成那种近似冷酷的平静。

他缓声开口。

“你说的没错,是我毁坏了你的人生。”

“为了我的目的,我不惜牺牲帝国的繁荣,银北斗的未来,我的生命,还有……”

帝国的皇太子说话时腔调里总咬着一点古典贵族式的高雅,和他性格自带的锋利。

——“就像一把清冷的银质短匕”,曾经有人这样赞颂。

莱安一字一顿地说道:“还有你。”

“我的爱人。”

当这四个字含在殿下的唇间的时候,它们像花瓣一样柔软,像月光一样深情。

姜见明却只觉得,那把银匕正坚定地刺入自己跳动的心脏,一点点没入血肉。

莱安:“请恨我吧。”

姜见明瞳孔一缩,含怒道:“凯奥斯……!”

他很少直唤殿下的姓氏,除非确实情绪失控。

办公室外,有风吹过人工栽种的绿植过道,枝叶发出凉快的飒飒声。

一门之隔的地方,大人物们在掏手绢擦汗,老元帅直直地站着,表情沉重。

走廊里悬挂的复古式挂钟,长针咔哒。

又是一个整点。

……

终于,姜见明重新调整了呼吸。

“我明白了。”

互相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那就意味着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他抬起右手,平静地看了一眼自己无名指上那枚纤细的戒指。

戒指色泽赤金,缠绕在他白细的手指上,有点像一圈火苗。

“我不会恨您,我们之间的关系和情谊到此为止。”

姜见明把那枚戒指摘了下来。

他的神色已经变得很沉静,眼底冷澈清明,像对面的莱安一样。

那是已经看透结局,却依旧选择走到尽头的人才能拥有的眼神。

莱安不再说话了,他紧紧地捏着手里的高脚酒杯,青白的手指明显地发着抖。

目光却一刻不再游移,仿佛要把这样的姜见明永远地刻入脑海之中。

“刚刚那些是气话,您不必担心我日后的生活,我能处理好,也会有很多人保护我。”

“至于当年答应了握住您的手,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何况……”

说着,姜见明扬眉轻笑了一下,“殿下,您可不能太自大……世上并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毁掉我,除非我自己选择毁灭。”

他垂下睫毛,将戒指放进了自己的左前胸口袋。

再抬起眼的时候,眸底最后一点伤感也无影无踪。

“就这样吧。等您的灵柩归来的时候,我会来见您最后一面的。”

最后,姜见明向虚拟投影敬了个军礼。

他的眸色冷淡而坚硬,“皇太子殿下,祝您武运昌隆,一路走好。”

然后他伸手,切断了通讯。

半分钟后,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姜见明走了出来。

大人物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他,陈老元帅迎上前来,欲言又止……军校生的表情已经说明了结果。

姜见明眉宇淡漠,径直与元帅擦肩而过:“都不要再劝了,让我们敬爱的皇太子走得安详一点。”

有人怒目呵斥他无礼。姜见明连理都不理,他扯下自己搭在一旁的外衣,抖索开披在肩上,衣角在半空中扬起一个圆弧。

“等到殿下的遗体送回白翡翠宫的那天,请记得给我留一个扶棺的位置。”

他冷冷说完,腰背笔挺地快步往外走,把满屋子的大人物们抛在身后。

后面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三年后的现在,姜见明只记得那天当他走出军部的大门的时候,曾有亮银色的细碎日光扑面落下。

鸟雀在枝头啄着自己的羽毛,远处的花圃里新绽了玫瑰,沁香随风传来,一切都显得温暖而又安宁。

——竟像古蓝星的旧人类宗教歌谣中,亘古地吟唱过的天堂。

坐在激电的驾驶舱里,姜见明不紧不慢地说着那些旧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外面雪已经不落了。

取而代之的是干净的夜空,繁星正将这架机甲温和地包裹起来。

唐镇已经听愣了。

说实话,这样的真相和他一直以来所想象的差异太大,短时间内还不太能接受。

毕竟他一直以为,莱安殿下只是在一场寻常的出征中不幸遇难……现在想想,当时几乎所有帝国公民都这样默认了下来,纵使帝国高层一直对此三缄其口。

但如果是这样……有些事情反而说得通了。

难怪当年,姜见明在得知噩耗之后能那么快就恢复镇定,连怎么处理殿下的遗物都能安排得滴水不漏。

唐镇低声说:“原来殿下去的是晶巢。”

就连他这个才到银北斗不久的适应期军官都知道,那是必死的死地。

“不是爱。”

姜见明轻轻说,“是愤怒。”

他抬起手,无意识地隔着银黑色的军装摸了摸被自己挂成项链的那枚戒指。

唐镇:“什么?”

姜见明垂下眼睫,沉下嗓音说:“是愤怒让我来到这里。”

唐镇顿时惊恐失色:“不至于吧小神仙,你……你气得要把莱安殿下刨出来鞭尸啊!?”

“……”

姜见明脸色发青,按了一下太阳穴,“不是……这倒不是。”

鞭尸什么的,确实不至于。

“唐镇,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

姜见明定了定心,重新开口:“我见英魂化作洁白之鸟——”

唐镇不由自主地接:“……飞赴星海之巢。”

他记得这是当年莱安殿下遇难后,在帝都星城红极一时的悼亡诗。

“我原本……没有想过要亲自到远星际来。就像你说的,这对我来说太勉强了。”

“小殿下牺牲之后,我在等帝国给我一个交代。我不信莱安会毫无缘由地要去晶巢,不信他会毫无苦衷地对我那样说话——”

姜见明捏了一下眉心,低声说,“我的天,你不知道,当时他脸色差得我都怕他要昏过去。”

“总之,我在等一个答案,但是我没有等到。”

就连一直待他很好的陈.汉克老元帅,也从未对他吐露过任何信息。

即使姜见明坚信,这个坐在军方最尊贵地位的老人绝不可能真的一无所知。

“直到有一天,我在亚斯兰图书馆……我和小殿下第一次偶遇的地方,看到了一本新出版的诗集。”

“诗写的很烂,除了最后一句还有点意思,前面的不过是矫揉造作的逢迎与歌颂罢了,很无聊,诗歌不是这么写的。”

“我……”姜见明苦笑了一下,“我很生气,气得不小心把人家的诗集给撕了,还给图书馆赔了五百币点。”

唐镇再度惊恐失色,抱头道:“更不至于吧!?这诗有烂到让你撕了它吗!?”

姜见明:“……倒也不是诗很烂的问题,麻烦唐少暂时闭上嘴,可以吗。”

“——我的问题在于,远星际不是什么诗意的地方,死亡也不应该是唯美的。”

姜见明闭上眼,低声一字一句地说:“帝国的储君牺牲在了战场上,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贸然出征,也没有人知道他如何牺牲阵亡……他就那么死去了,连遗体都不能返乡,可是上至高层,下至国民,我看不到哪怕一丝的愤怒。”

“他们流泪,他们悲伤,他们悼念;他们谱曲,作诗,献花,鸣钟……但是没有人寻找,没有人追问,没有人将疑惑高喊出口……没有人愤怒。”

姜见明蓦地睁眼,眸中如宿寒星。

他低声说,“——所以我愤怒。”

唐镇愣愣地把双手放下来,他看着身旁的好友。

或许是因为持续低烧的原因,姜见明一向苍白的脸颊上浮着病态的红晕,却让整个人显得更加一触即碎。

于是唐镇脑中隐约划过一个念头:三年前……这个人绝对没有眼前这样地孱弱。

是那股愤怒,那股愤怒像灯芯般燃烧着他的生命,让其越来越短的同时,也绽放出越来越耀眼锋利的光亮。

“我好像看到一张无形的巨手……它带走了我的小殿下,扭曲了这个世界,并把我死死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姜见明平静地说着。他隔着驾驶舱的玻璃,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夜空——

那是陌生的远星际夜空,它正像一块漆黑的深海般在头顶流动,上面浮满了不知名的乱银星子。

在浩瀚宇宙面前,人类那转瞬即逝的生命中的悲欢离合,实在太渺小,太渺小了。

“我不知道这张无形巨手是什么……是那些对我有所隐瞒的高层们,还是这个宣称平民注定愚昧、残人类注定弱小的世道,还是藏在远星际宇宙深处的真相……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但我知道,我很愤怒。”

姜见明的眼眸暗了暗,他好像已经不是在跟唐镇说话,而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不能让这个人就这么消失了,我要找到他。”

“哪怕他已经腐烂发臭,面目全非;哪怕浑身飞着苍蝇,爬着蛆虫;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块骨头,最后一捧骨灰……我都不在乎,我要真相。”

或许是毫不唯美,毫无诗意的……甚至可能是残酷的,血淋淋的,但也是最真实的真相。

“可是,”唐镇喉结一动,艰涩地问,“你……你有线索吗?”

姜见明看了他一眼,淡淡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平民出身、无父无母、无财无权……他除了这副病弱无力的躯体,和一个难消的执念以外,什么都没有。

顶天了,剩下莱安的几件遗物,还在试图保护着他。

唐镇痛苦地呻.吟一声:“这……你这……!那你这不是大海捞针吗?更何况……”

“姜见明,更何况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什么真相查到最后,牵扯到帝国高层或者——”

“当然想过。”

姜见明轻笑,眼里有光:“不然我为什么在这里?银北斗位于远星际,离亚斯兰帝都的势力最远,离真相最近。我哪怕天天吐血也必须想办法留下,这是唯一可能的突破口了。”

唐镇喃喃道:“你不要命了。”

姜见明认真点头:“是的,我不要命了。”

“如果帝国阻拦我,我可以反抗帝国;如果世道阻拦我,我可以背离世道。”

姜见明把眼睫一眨,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最后的真相在宇宙深处,那么我就沿着小殿下走过的路,去晶巢。”

唐镇脑子里轰然一声。

他失魂落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就是要找到他,我还要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选择离开我奔赴死亡,我更想要带他回来,回到亚斯兰,举办一场他应得的盛大葬礼。”

“因为……我答应过他。”

说着,这个黑发的年轻残晶人轻笑了一下,他宣誓似的轻声继续:“会在他的灵柩前,见他最后一面。”

他伸手在操纵台上一按,落下了机甲的挡板甲。

没有了天上的星光和地上的雪光,驾驶舱内暗了下来。

如果是在战斗时,屏幕上会显示出摄像头捕捉到的前后左右四面的景象。但显然,现在的驾驶员只是想睡觉而已。

三年前,那束天堂似的艳阳似乎又浮现在眼前。

那才应该是小殿下的归宿,而不是冰冷的宇宙……姜见明心想。

可是,你现在身在何方呢,我的爱人?

脑海中闪过加西亚俊美的面容,这位皇子殿下亲口承认死亡没有意义,却在他的追问下眉宇掠过一丝迷惘。

那真的是你吗,我亲爱的爱人?

是什么力量对你做了什么,是什么促使你自我毁灭?

我会找到你的。

非是肉身,更是魂灵。

姜见明闭上了眼。和唐镇聊了那么久,现在药效起来,身上舒服了很多,困意软绵绵地爬上来。

黑暗的机甲内很暖和,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姜见明呼吸渐浅,他安稳地睡过去了。

梦中,他见英魂化作洁白之鸟,振翅一瞬千万里,飞赴夜穹深处。

而他脚下踩着无垠延伸的大地,脊梁笔挺,一步又一步,缓慢而艰难地走入那片黑暗的……黑暗的,星海之巢。

作者有话要说:不渣,不虐感情线,问就是双箭头互宠。

三年前姜:我们的(婚约)关系到此为止。

三年后姜:因为我已经决定给小殿下当一辈子的未亡人。

三年前姜:看到这枚戒指了吗?我再也不戴在无名指上了。

三年后姜:现在它是我的项链。

三年前姜:世上并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毁掉我,除非我自己选择毁灭。

三年后姜:走了,去晶巢去晶巢。

三年前姜:不会恨,但也没爱了,祝早死。

三年后姜:下午好,今天你的尸体被秃鹫和豺狗吃干净了吗,我.的.爱.人?(笑

似曾相识的句式。以及最后一段是艺术处理的结果,如果按照姜见明的脾气,现实应该是这样的:

梦中,他见英魂化作洁白之鸟……

而他一手绳子一手捕鸟网,再若无其事藏起一包喂鸟的小零食,缓慢而艰难地走入那片黑暗的星海之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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