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寺里,晨雾尤未散去,凝重的撞钟声从半山腰处传来,像涤荡过山林的风涛,传遍了山脚下的万家村舍。
两个八九岁的俗家弟子扎束着头发,穿着月白蓝的海青便服,“沙沙沙”地在内院里扫地,昨夜打坐熬得太晚,俩人困得掀不开眼皮,边扫地边张大嘴地打着哈欠。
“哥,我打坐那会儿跟佛祖求了千千万万遍,让他保佑娘亲平安顺遂,让他派爹爹早日来接我们,”岁岁困得把头支在了扫帚杆上,眯眼打了会儿盹,“佛祖在梦里一一答应了我。”
“嗯,我也求了的,”年年这几日老是皱眉头,小小的年纪蹙起眉来,额头上居然深出了一条褶皱,想到目前的悲惨处境,他自怜道:“被爹爹和娘亲抛弃,还被扔在寺庙里的孩子太可怜了。”
俩兄妹跟着许珏走到了广裕县,前来投奔许珏的先师,到了清远寺才知道,许珏的先师是寺里的方丈,他们跟过来,是来吃斋念佛的。
岁岁撑开眼皮,眯眼瞧着年年,“哥,我一肚子的清汤寡水,难受得紧,我想吃肉。”
年年如今听到别人说起肉来,都会忍不住咽口水,“天天吃粗粮馒头,天天嚼野菜,我想不通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岁岁:“许先生去哪了?”
年年一说起他来就生气,他把兄妹俩扔在寺庙里打杂,成天没事地往外跑,对他们不闻不问。
“回去我就告诉娘亲,许珏不管我们的死活,就知道往外面瞎跑,也不怕把坏人给招惹过来。”他正说着话,鼻子底下忽然窜出了一个肉包子,那流油的肉馅,馋得兄妹俩都快哭了。
许珏往他们怀里一人塞了两个肉包子,另有一葫芦的羊肉汤,他探着四周没人,悄声地和他们说着,“躲到榕树后面,快点吃完。”
兄妹俩饿得极为凶残,一口下去就吞掉了大半个包子,嘴巴里鼓得满满地,腮帮子不停地嚼着,他俩就只顾着吃,压根不在意这里是寺庙,也不怕把人招惹过来。
许珏拿扫帚撵了俩人,这才把他们赶到了榕树后面,他做贼似地心虚,“这里是寺庙,哪有人像你们兄妹俩这样,光天化日下开荤的?”
岁岁掀开葫芦塞子,灌了口羊肉汤,清甜入喉,她舒服地眯起了眼,慵懒得像只馋猫,“你也知道这里是寺庙,知道寺庙里不许开荤,还给我们带肉包子?”
年年啃完了肉包子,不忘把食指伸进嘴里嗦个干净,他使了小眼神过去,埋怨起许珏来头头是道,“要带不早点带,你就是成心让我们兄妹俩饿肚子,我跟你说,这包子明日也得有,不然我们就到方丈面前告你的状。”
岁岁帮腔道:“光有不行,还得管够。”
许珏看着这两个小没良心的,为了口吃食,兄妹俩齐心地挤在了一个鼻孔里出气,他又气又笑,“还真是白眼狼,跟你们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岁岁没来由地觉得委屈,包子鼓在了腮帮子里,眼里就窝起了泪来,“我想爹爹,更想娘亲。”
许珏一见她哭就慌了手脚,当下指使年年道,“妹妹哭了,你这个做哥哥的还不过来宽慰她几句?”
年年嘴里嚼着包子,颇有经验地说:“还在蓄泪,她没这么快哭出来,早着呢。”
岁岁被她哥这么一说,眼里止了泪,正要一拳收拾了年年,院子外忽然传来了叫唤声:
“年年岁岁,我们来接你们了!”
“许珏,你小子在哪儿,赶紧地出来见我。”
年年惊喜地和岁岁对望了一眼:
“是串串!”
“还有秧子哥!”
兄妹俩穿着宽松的海青服冲出了院子,见钱团子和宋团子站在月洞门前四处张望,年年撒欢地朝他们跑去,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大兄弟!”年年扯着嗓子叫了他们一声。
“年年,你这满嘴的油别往我外裳上蹭,脏不脏?”钱团子的笑声盖住了说话声,听起来尽是笑闹。
宋团子将年年扯出来,瞧着他和岁岁身上的和尚服,钱团子也看了过来,俩人差点没笑岔了气。
“年年,你看破红尘,出家做和尚了?”
“岁岁这外袍穿在身上,宽松得跟披了床被单一样,谁给你找的衣裳?”
岁岁又羞又恼,她还没摸出弹弓和石子,钱团子和宋团子便一左一右地按住了她放在兜里的手,求饶道: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休得对他人动武。”
“岁岁,听秧子哥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
岁岁虎着脸盘问着他们,“还敢不敢笑话我?”
宋团子和钱团子齐声道:“不敢。”
岁岁命了他们道:“松手。”
俩人双双抽了手,不敢造次。
“我和岁岁这样算是俗家弟子,不是和尚,可以还俗的,”年年拧巴着小脸,指着他们俩个人说着,“我们是为了隐藏身份,才故意扮做这般模样的。”
岁岁煞有介事地点着头。
“年年岁岁,你们兄妹俩可以还俗了,方显派来的两千士兵就守在山下,专程过来护送你们回临安,一会儿就可以下山了。”李尚庆走过来说道。
岁岁无比振奋地说,“那娘亲是不是很快就能回来了,我能不能等娘亲回来一起走?”
这话问住了所有人。
李尚庆蹲下来,他不知道方显那边的情况如何,他只能告诉她,“岁岁,方显去追楚娘子了,相信她很快就能回到你身边,不过你得先回临安,在府里等她。”
年年怕岁岁不愿走,出声哄了她道:“岁岁,你昨夜打坐时求了佛祖,他在梦里回应了你,这不,今日串串和秧子就带了援兵来接我们,你的梦很灵,佛祖他说到做到,一定会保佑娘亲顺遂归来。”
“我下船哭闹,惹得娘亲掉眼泪,”岁岁自责道,“我不会再胡闹了,我就在临安等着娘亲回来,不给大人们添麻烦。”
许珏发现,经历了这一番波折后,这几个孩子一下都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