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宫门,接着要走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妙妙也数不清走过了多少个门,见过了多少个漂亮姐姐,等到奶奶的脚步好不容易停下时,她不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见皇后娘娘可真累啊,比她以前每天上山割草走的路还多,自从找到了爹爹后,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抱着,妙妙觉得自己都变成娇气的小姑娘啦!
皇后娘娘住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殿门口的匾额上是三个字,妙妙仰头盯着看了一会儿,只认得出最后一个“宫”字。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皆是神色严肃,她紧紧抓着奶奶的手,贴着奶奶站着。
老夫人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是安抚之意。
一个宫女进殿通报,等待的时候,妙妙忍不住心中好奇,悄悄朝往四处看,皇宫虽然辉煌,可每一座宫殿都长得差不多,她还在屋檐下看见了一处鸟窝,一窝刚出生的幼鸟张着嫩喙啾啾叫着,小脑袋此起彼伏地冒出来,妙妙一下看得入了神。直到宫女出来请她们进去,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宫殿里面静悄悄的,宫女们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妙妙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生怕一口气吸重了会吵到其他人,她也学着那些人一样,努力放轻了脚步。她往里面走,又进了一道又一道门,才总算是到了皇后娘娘的面前。
妙妙也不敢看,跟着老夫人行了礼——在进宫之前,她已经努力学过,老夫人说她学得不错——直到听到一道温和的声音:“起来吧。”她才跟着奶奶一块儿站了起来。
皇后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许是害怕,抓着原老夫人的手怎么也不愿意放开,更是低着脑袋,怎么也不敢抬起来。皇后看来看去,只看到了她头顶可爱的小发旋。
皇后笑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妙妙盯着自己鞋面绣着的小金鱼发呆,还是老夫人拉了她一下,她才迷茫地抬起头来。
皇后可总算是看清了。她早就听说了原家这长女的身世,听说是在乡野长大,她本并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想象中应当是个粗鲁笨拙的小孩儿。可小姑娘被养得白白嫩嫩,脸蛋也肉嘟嘟的,嘴唇柔嫩似春日的花蕾,眼睛黑白分明,圆滚可爱,因着年幼,所以手短脚短,跪下时便缩成了团,方才行礼时也没出什么差错,规规矩矩的,也或许是被吓到了,看着倒有些呆头呆脑。可她年幼,这几分呆笨倒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好,反而惹人怜爱。
皇后咦了一声,目中露出了明显的喜爱。
她主动地道:“过来让本宫仔细看看。”
妙妙懵懵的,老夫人轻轻推了她一下:“皇后娘娘叫你。”
妙妙仰头看了老夫人一眼,才试探着伸出了一只脚,见老夫人并没有反对,她才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她走的近了,皇后便看得更加清楚。她仔细看了又看,才说:“与原将军倒是不太像。”
“她的眼睛与原家人生的一模一样,只是如今年幼,还未长开,但要真说起来,倒的确是更像她母亲一些。”老夫人并未见过张秀娘,只是听儿子这样说起,她观察着小孙女面上与原家人不相像的部分,倒也慢慢拼凑出了二儿媳的模样。
皇后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老夫人说:“小名叫做妙妙,大名还未取。”
老将军与原定野争论不休,一个觉得是唯一的孙女,一个觉得是唯一的女儿,谁都想要给妙妙取名。幸好还不到在族谱上写名字的时候,还有的是时间让他们吵着。不说是他们,就是老夫人也有这些念头。
妙妙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谈论着自己,她乖乖地站在皇后娘娘的面前,抓着自己的小手,也不敢乱动,只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偷偷看了几眼皇后娘娘。
皇后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保养得当,肌肤白皙柔嫩,说话的语调也不轻不重,许是与老夫人关系亲近,语气也是温温柔柔的。妙妙看着她,就好像是看见了庙中的圣母娘娘,整个人好像会发光一样,让她一下子看呆了。
皇后哪里会发现不了她的小眼神。
在小姑娘再一次偷偷摸摸朝自己看来时,她也轻轻侧过头,与小姑娘对上了视线。妙妙哎呀一声,连忙缩回了脑袋,只拿头顶的小发旋对着她。
“你为何要偷偷看本宫?”皇后笑道:“可是本宫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妙妙垂着脑袋,手指头绞在一起,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她年纪这样小,皇后也不与她计较什么,反而生出了逗弄的心思,“你什么也不说,难道是偷偷动了什么坏念头?”
妙妙大惊,立刻抬起头来,急急忙忙解释道:“不是的,皇后娘娘,妙妙只是看皇后娘娘太好看了……臣、臣女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说完,又怯生生地看着皇后。
明明进宫之前,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记住在皇后面前自称“臣女”,可一着急,她就说错了。
妙妙的心七上八下的,这会儿特别想要躲到奶奶身后去,可祸是她惹出来,她也不敢连累奶奶,只能强压住心中的惊慌,深吸了一大口气,颤颤巍巍地说:“皇后娘娘,您……您不要生气,臣女没有动坏念头,臣女……”
眼看着小姑娘都快哭了,皇后连忙道:“本宫没有怪罪你。”
妙妙憋着眼泪,重重地低下了头。
皇后哭笑不得,她伸手去拉小姑娘的小手,刚想要说什么,却先为手中的触感吃了一惊。皇后低头去看,就见掌心的小手上有不少粗糙的茧子与伤痕,明明是个五岁稚童,反而没她的双手柔嫩。皇后愣了愣,很快便回想起来,眼前这小姑娘原是在乡野长大的。
哪怕是宫中的粗使宫女,恐怕都没有这般粗糙的手。
她连逗弄的心都生不起来了,拉着妙妙坐到自己身边,亲自拿着帕子给小姑娘擦了脸,擦了她的眼泪,又看了大宫女一眼,让她将先前准备的点心端上来。
“你叫做妙妙?”
妙妙嗯了一声,声音低低的。
大宫女端着盘子侍候在一旁,皇后娘娘从盘中拿了一块点心,放到了她的手中。她笑道:“不用怕本宫,你方才还说本宫好看,既是好看,你多看几眼,本宫也不怪你。”
妙妙总算是敢抬头了,她握着点心,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本宫怎会说假话?”
妙妙这才放心了。
她小声地说:“皇后娘娘好看,也是个好人。”
皇后莞尔,也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小姑娘肉嘟嘟的脸颊。被爹爹和爷爷奶奶精心喂养,妙妙已经多了一身软肉,脸颊丰满,手臂如藕节,像是年画中的童子。与粗糙的手相比,小姑娘的脸上倒是光滑细嫩,手感颇好。
皇后膝下只有太子一个孩子,太子虽然年幼,可身负储君重责,向来早熟正经,又独居在东宫,见了她时规规矩矩行礼,遇着事情也不慌不忙,恭敬有加,亲近不足。虽然太子常得皇帝称赞,却让她心中有些遗憾,少了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原家的小丫头倒是乖乖的,虽然怕她,可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她递了块点心,小丫头就老老实实抓着,连尝一口都忘了。
皇后看着有趣,说:“你不尝尝这点心的味道?”
妙妙这才想起来,连手中的点心长什么样也没有看清,便急忙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点心刚入口,尝到了味道,她咦了一声,好奇地低头看。
皇后关切地问:“怎么了?”
“这个点心,我好像尝过……”
“你尝过?你在哪里尝过?”
妙妙伸长了脑袋,偷偷去看那盘点心的原样。糕点被做成了桃花的形状,连颜色都是粉粉嫩嫩的,中间的花蕊是嫩黄色,那盘子也是特制,一道深棕的痕迹横跨整个盘子,像是朵朵桃花错落在枝头。
看着一模一样似曾相识的画面,妙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忍不住扬高声音,惊讶地说:“我在梦里尝过!”
老夫人忙说:“臣妇的孙女贪吃,常常梦见偷吃点心,先前还梦到过御赐之物。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皇后纳罕:“在梦里梦见了宫中的点心,一模一样?”
妙妙比她还惊讶呢!
这点心她在梦里尝过,是神仙哥哥给她吃的,那是神仙才能拿出来的东西,应当是天上才有的宝贝,怎么就在皇后娘娘这儿尝到了呢?
难道皇后娘娘也认得神仙吗?
但她不敢问,于是憋得小脸通红,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皇后,欲言又止。皇后与她的视线一对上,便知道她憋了满肚子的话,那模样可怜的,倒像是某个宫妃曾经养过的幼犬,眼睛里像是含着一汪池水,湿润明亮。
皇后失笑道:“你想问什么?”
“这点心……这点心是从哪里来的呀?”妙妙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她:“是要神仙才能做得出这样好吃的点心吧?”
她心中想:神仙哥哥晚上住在她的梦里,那白天会在哪呢?
他是会在天上看着妙妙,还是在别人住在一起呢?
那人会是皇后娘娘吗?
那她会在这儿见到神仙哥哥吗?在没有睡觉的白日里,也能见到梦中的神仙吗?
皇后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轻笑道:“这点心是御膳房做的,你要是喜欢,不用去找神仙,让御膳房抄个方子回去。若是本宫记得没错,原家应当也有御厨。”
老夫人连忙应道:“是皇上先前赏赐的。”
妙妙又想:难道神仙哥哥住在厨房里?
厨房里的神仙,难道是灶王爷?
皇后与老夫人接着说了下去,妙妙抓着点心发起呆,她把天上的神仙想了个遍,却是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
忽然间,外面一阵轻又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宫女匆匆地走了进来,躬身行礼:“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皇后闻言一喜,连忙道:“快让人进来。”
皇后宫中自是无人会阻拦太子行动,话音方落下,便有一道杏黄色身影走了进来。老夫人连忙起身,妙妙也抓着半块点心从座上跳下,低着头跟着奶奶一起弯腰行礼。
宣晫刚结束骑射课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一进门便问:“母后,我听说原将军的女儿来拜访您了?”
他今日也被原将军认真教导,脸侧刚添上一块新的淤青,是听闻原将军女儿进宫时失了神,一时不察被原将军摔出来的。太子今年十岁,面容尚且稚嫩,心性也还未定,哪怕平日里端方有礼,此时心中急切,面上也流露出几分。
“人在哪呢?”宣晫看了一圈,目光落到了旁边那个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低着头,他也看不清面容,身形比他矮了一个头,应当年岁不大。他看着有几分眼熟,很快想起了梦中的妙妙,在心中比了比,发现二人体型相仿,应当是差不多年纪。而这小姑娘头上的发髻也绑的可爱,像是妙妙常梳的那种,衣裳是嫩嫩的鸭黄色,也是妙妙喜欢的颜色。
他本就因为是原将军的女儿而好奇,如今又添了几分爱屋及乌之意。
皇后看着他面上的淤青,已是心疼的不行。“今日怎么又受伤了?”
“母后,不碍事。这些时日儿臣得原将军教导,进步神速,连父皇都夸过。这不过是一些小伤,回头擦擦药就好了。”宣晫毫不放在心上,眼睛仍盯着那小姑娘瞧。
他早就听父皇说原将军多了个女儿,心中好奇的不得了,可苦于身处皇宫,见不得面,今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没忍住也多看了几眼。
也许是原将军女儿与妙妙有点像,他看第一眼就觉得有些喜欢。再看小姑娘紧紧抓着半块点心,脑袋也不敢抬,缩着脑袋像个小鹌鹑,连手指头都透着紧张。他看了好几眼,找不出半点与原将军的相似之处,便问:“这是原将军的女儿?”
皇后让宫人拿伤药来,小心敷在他的脸上:“是她。”
“她怎么与原将军一点也不像?”
原老夫人笑道:“犬子平日里教太子殿下骑射,殿下应当只见过他舞刀弄枪,臣妇的小孙女才五岁,自然也没学过这些。”
宣晫想了想,倒也有几分道理。
只是可惜,若原将军生的是儿子就好了,但凡能有原将军半分厉害,他也肯与之相交。
“你把头抬起来,让孤瞧瞧?”
“……”
小姑娘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
宣晫以为她没听明白,重复道:“孤想看看你的模样。”
“……”
宣晫微微皱起眉头:见了他怕成这样?
原将军的女儿,竟是连半分原将军的胆识也没继承。实在是可惜了。
晌久,他面前的小鹌鹑才终于动了,她缓缓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宣晫才总算是看清她的模样,圆鼻头圆眼睛,还有一张眼熟的可爱脸蛋。
小鹌鹑此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连话也不会说,眼睛都不会眨了。
可不就是他每天在梦里都能见到的妙妙?
宣晫:“……”
妙妙攥着半块点心,脑袋里空白一片,像是被人用一根木棒子在后脑勺重重地敲了一下,让她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什么也没法想。妙妙连眼睛也不敢眨,好像眼睛一闭,自己就要当场昏过去了。
她傻呆呆地看着宣晫,久久地看着他,忽然,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总算把丢失的魂魄找回来,咽回到了肚子里。
妙妙有些不确定地问:“神、神仙哥哥?”
宣晫:“……”
宣晫整个人也是如遭重击,已经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