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老夫老妻
紫陌城位于大璃的北侧,再往上四五百里,就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汪洋。玉凉洲的陆地面积,也在这里被截断。
大雪纷飞,如鹅毛天降,地面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绒,平整的雪面伴随着“噗呲、噗呲”声,留下了三排大小不一的脚印。
走在最右侧的是一名仿佛融汇进冰天雪地的白裙女人,清澈寡淡的凤眸睥睨着京城雪景,出尘脱俗的身姿与周遭的建筑格格不入,就像是不慎坠入凡间的九天玄女,身在红尘,却是过客。
在左侧的同样是一名白裙女子,容貌娇艳得像是雪地里打滚的小妖精,轻灵的姿态像是纯洁的少女,魅惑人心的姿容却又好似久经风尘的熟妇。
她把矮了一个肩头的身子藏在旁边的黑袍公子之后,有一下没一下的偷瞧表情淡漠的赵扶摇,小手轻轻捏着许守靖的衣角,把手臂环在柔软的雪峰之间,生怕他走太快没办法把自己遮住。
许守靖叹息了一声,有些无语地揉了揉太阳穴。
自从他把南宫潇潇拐到飞渡浮舟后,就一直保持着这种怪异的站姿。
许守靖不是傻子,自然能从南宫潇潇的神情中看出她很怕摇摇。
可无论他问些什么,南宫潇潇就是不愿意回答,并且死活不愿意跟赵扶摇独处。
许守靖也是无奈,只好任她一直抱着自己的手臂……你别说还挺舒服的。
时值初冬,位于玉凉洲北侧的大璃都城也免不了寒流的洗礼。
但让人感到不解的是,即便是冬季,街上的人也未免太过少了,连个铲雪的仆人都看不到。
从入城之后,许守靖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原本人来人往的朱雀大道,现在几乎见不到小商贩不说,就连临街的店面也大都关门歇业,连个人影都没有。
许守靖蹙了下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事实上,在来紫陌城的一路上,许守靖就一直在抽空打仇璇玑的龙浔牌。
仇璇玑的性子他很清楚,如果不是有什么原因,定然是不会放着龙浔牌不接的。
这说明,她身边真的发生了什么自顾不暇的事情。
许守靖一边思考着,恰好路过醉仙楼。
还是那块精致古香的门匾,隔扇门朝这两边敞开,露出了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的木桌。
这宛如一座空城的紫陌,似乎只有这家九洲连锁的独特门店,仍然保持着开业状态,可惜依旧没有人光顾就是了。
许守靖叹息了一声,打算入皇宫之前,先打一壶酒暖暖身子。
他刚升起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实施,就看到一只白璧无瑕的柔荑朝着自己的腰间抚来。
赵扶摇凤眸毫无波澜,轻抚许守靖腰间的琼玉,葱指牵扯出一团白光,白光粒子汇集、重组,最终变成了一个通体赤红的酒壶。
“在这里等着。”
留下这一句话,赵扶摇十分自然地拿着酒壶跨过了醉仙楼的门槛儿。
藏在许守靖左侧的南宫潇潇一直在暗中偷看,把这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收入眼中。
她吞咽了一口唾液,盯着许守靖侧脸,发现他居然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后,愣愣地说道:
“你们是夫妻吗?”
“还不是。”
许守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略想了下,趁着摇摇不在,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怕摇摇?”
“摇摇?”
南宫潇潇听着许守靖毫无顾忌说出的爱称,浑身一颤,再抬头时,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
“你居然叫她摇摇……你知道她是谁吗?”
许守靖微是一愣,尽管在看到南宫潇潇一系列反应时,心中就有所猜测,但真听到答案,还是忍不住有了一丝紧张。
“不知道……你知道吗?”他若无其事地说道,却是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你别问我,她不告诉你,我也不敢说……”南宫潇潇翻了个白眼,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来回打量了几眼许守靖,在对方满脸问号的注视下,啧啧称奇:
“你明明是神净罚天的继承者,还是天罚……五行绝脉,居然跟她在一起了,真讽刺啊。”
一听这话,许守靖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谜语人,仇继上次谜语人就被他以“辣椒糊脸之刑”伺候了。
你这小乘黄,是不是没尝试过第二天菊花火辣的滋味?
他朝着这只戏精乘黄瞪了下眼睛,没好气道:
“你要说就说,不说就别卖关子,你要再故意吊我胃口,信不信晚上我让你跟摇摇躺在一张床上?”
南宫潇潇微微一愣,旋即瞪大了眼睛,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你个登徒子果然还没放弃骑我……
她略想了下自己跟赵扶摇躺在一起的画面……那是真的一整夜都不用睡了。
不光是不自在的问题了,光吓都能被吓死。
念及此处,南宫潇潇浑身抖了个机灵,望着许守靖近乎威胁的目光,心中忐忑,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我真不敢说,你自己回去问她吧……”
“呵,你以为我阿嚏……阿嚏……”
许守靖冷笑了一声,还打算再从南宫潇潇身上套出点情报,忽然,不知道是不是从南方来到北方的缘故,冷风吹得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也不怪他,前段时间才刚刚在龙泉镇经历过难以想象的高温,一转眼来到了北寒地带,冷热交替之下,即便他身体素质异于常人,也难免会招惹风寒。
许守靖揉了揉堵塞的鼻子,心想下回一定要找璇玑学点火法之类的,就算只是冬天烤烤火也挺方便。
思索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近,许守靖微偏过头,就看到赵扶摇提着满满一壶醉仙烈酒站在身旁。
赵扶摇察觉到他身体发寒,一言不发地拧开酒壶的塞子,朝着他递了过去。
许守靖轻笑了下接过,也没有说‘多谢’,以他们的关系,说‘谢’反而生分了。
炽烈的温酒入喉,在‘咕噜咕噜’咽下后,许守靖猛呼出一口白气,颇有几分“活过来了”的意味。
酒暖入人心,白居易说的还真不错。
许守靖又仰首饮了一口吞下,正想合上塞子,余光瞥在赵扶摇的身上,白裙薄薄得一层,隐隐能看到朦胧的肉体,这单薄的裙衣显然并不能抵御寒冷。
他暗骂了自己一句,便把酒壶往赵扶摇身前一伸,轻声道:
“要不要来点?”
赵扶摇凤眸微怔了下,也没有矫情,伸手接过酒壶,红唇微张,含着酒壶狭窄的瓶口,将温度刚好的酒液送入口中。
她到底身子还算是半个凡人,醉仙酿那堪比生命之水的后劲远不是自己现在能轻易稀释了,就算是为了取暖,也只是浅尝即止。
赵扶摇擦了擦红唇上残留的酒液,刚从许守靖手中拿过酒塞子合上,就看到他再次轻抚上了腰间的琼玉。
没有语言沟通,也没有眼神交流,甚至连思考都没有思考。
赵扶摇立刻就明白许守靖打算做什么了,手里拿着酒壶微转过身,稍稍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站到他的身前。
她没有看许守靖从琼玉阁中牵扯出的光之粒子会凝聚成什么,只是在背对着他的姿势下,臻首朝下微微低头。
果然,许守靖的胳膊从她的脖颈两旁伸过,最终停在她的衣襟前,似乎在系着什么。
赵扶摇心中毫不意外,十分配合地张开手,让质量上乘的狐裘再贴合一点身子。
等到毛茸茸的狐裘遮住赵扶摇裸露在外的皮肤,一抹不知是体温导致,还是心意所向的温暖涌入心田,她难得的浅笑了下,却是转身定定的看着许守靖。
许守靖与她微微对视了下,仿佛能读出她的心思一般,轻笑道:“我不怕冷,没事。”
赵扶摇这才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玉手轻拉许守靖冰凉的大手放在腰间,似乎想借此为他提供一些温暖。
“……”一旁的南宫潇潇。
单身小乘黄从头到尾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即便抛开赵扶摇的身份不谈,也难免大受震撼。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们是夫妻吗?”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南宫潇潇心中蓦然冒出了一个疑问——我是不是不应该待在这儿?
你看嘛,明明大家是站在一起的,却搞得好像他们是一个世界,而我孤苦伶仃……
许守靖听到南宫潇潇的话清醒了过来,捏了下赵扶摇柔嫩的小手,却没有松开。
他转头看着破坏气氛的单身乘黄,干咳了下,一本正经地出声道:
“还不是呢。”
语罢,继续在狐裘下揽着赵扶摇盈盈一握的腰肢,旁若无人的朝前方走去。
南宫潇潇翻了个白眼,快步跟了上去。
——
大雪封城,为紫陌披上了一层银霜。街上空无一人,城门紧闭,挨家挨户的院子,甚至看不出有人居住的气息。
一个布衣老汉推着沉重的车子在厚厚的积雪中走着,因为没有人扫雪的缘故,本就老旧的车辇卡在雪堆之间寸步难行。
老汉用力推了好几次后,许是天不做公,推车的右侧忽然下陷,车辇在雪洞中失去平衡,朝着一旁倾斜而去。
“哎!”
老汉惊呼出声,他每天都靠着卖烤鱿鱼支撑家计,推车里面放着的是刚刚进货不久的食材,若是翻了,那就可完了……
他想要伸手撑住推车,奈何雪地路滑,在推车倾斜的惯性下,他根本支撑不住,眼看就要把他压在车下——
“……嗯?”
老汉都闭上了眼睛,都准备放弃挣扎了,却迟迟没有等来预想中的沉重,反倒是支撑在推车侧边的双手,蓦然一轻,即将翻倒的压迫感荡然无存。
“老板,愣着干嘛,快出来啊。”
鱿鱼摊主闻声睁眼,微是一愣。
一名俊似谪仙的黑袍公子单手撑着推车,那重到能压断树干的推车,在他的手中仿佛就是随处可见的摆设,轻轻一抬就给扔开了。
“是……是你!”
鱿鱼摊主一眼就认出了许守靖,没办法,其他客人或许过了两天就忘了,但长得这么俊的男人,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许守靖把推车抬到一边,伸手把鱿鱼摊主扶起,摸了下腰间琼玉,把碎银递了过去,轻声笑道:
“老板,你还卖烤鱿鱼吗?”
鱿鱼摊主微愣了下,连忙接过碎银:“卖!卖!公子稍等。”说着,连忙点起推车中的火炉。
许守靖长舒了口气,白气四散在眼前。
他回首看着不远处一脸平静的赵扶摇,还有瑟瑟发抖、恨不得立马逃走的南宫潇潇,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这边没问题,尔后也就没在管她们如何相处,看着鱿鱼摊主熟练的在铁板上撒油。
“老板,我之前回家了一趟……这京城怎么一个人都没了?”许守靖酝酿了下,语气像是在问一件琐事。
鱿鱼摊主翻弄鱿鱼脚的手一顿,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公子不知道?”
“嗯,稍微有点事,会玉南了一趟。”
鱿鱼摊主继续翻烤鱿鱼,叹息了一声:
“公子有所不知……这大璃四处忽然出现了很多妖化人!他们到处啃食人族,被咬过的人也都变成了妖化人……”
“……”许守靖。
那我可太熟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还帮忙镇压了一个很多。
鱿鱼摊主顿了下,继续说道:“当今圣上,把镇妖司等许多军队全都赶去处理其他地方的妖化,说是要自己一人对抗北寒来的七万妖化人……”
许守靖蹙了下眉:“就因为这京城人都跑了?你们还信不过璇……圣上吗?”
“公子说的哪里话,我们哪里会信不过圣上呢?”鱿鱼摊主犹豫了下,出声道:“公子,若只是圣上独自面对七万妖化人,我们估计也就各干各的了……但问题是,就在前一天,赵王殿下忽然失踪了!”
仇伤云失踪了?
许守靖眼神一怔,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鱿鱼摊主叹了口气,出声道:“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昨天一早,赵王殿下不见的消息传遍了全城,有渠道的人去询问官府,也没有给个答案,只是怀疑可能被人给掳走了。”
他把鱿鱼放到一边,忽然凑近了几分:“公子,能够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把赵王殿下掳走……说明此人跟圣上同等、甚至在其之上!再加上七万妖化人不日可达,这一战,凶多吉少!所以大家都连夜撤离了紫陌……”
能从璇玑脚底下掳走仇伤云?
许守靖眉头紧锁,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名被卓鼎称为“不到重霄都不是对手”的神秘人。
七万妖化人……仇伤云失踪……神秘人……
许守靖总觉得自己似乎漏了什么关键的信息,可他越是心烦,就越是想不到。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你也有什么渠道?”
鱿鱼摊主苦笑:“公子你太高看我了,这都是我道听途说,就在赵王殿下失踪后,整个京城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说……”
许守靖心中一凛……看来是有人故意在散播仇伤云失踪的消息,并且从璇玑没有作出任何解释这点来看,应该是真的了。
鱿鱼摊主烤好了鱿鱼,看着许守靖眉间满布愁云,拿着木签递了过去,轻叹了声,出声道:
“公子,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不过还是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大璃真的要变天了。”
许守靖思绪被打乱,伸手接回找的铜钱跟木签,犹豫了下,问道:
“你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一样离开呢?”
“走?何尝不想啊。”鱿鱼摊主苦笑着摇头:“我家中有八十岁的老母在,实在没办法长途跋涉,我做不到抛弃老母做一个不孝之人……今日出来卖鱿鱼,也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其他人真的全都走了…哎……”
许守靖忽然想起在龙泉镇遇到的那个卖早点的青年,记得在事后镇压妖化人时还特意寻找过,可却只在巷子里找到了他的狼人父亲,青年本人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不怕死吗?”他有些发愣地问道。
鱿鱼摊主仰天长叹,“怕,怎么能不怕死。可我更怕抛下老母苟活后,此生都会活在痛苦之中,一辈子都不原谅自己。”
许守靖眼神微愣,不再多说什么,拿着鱿鱼串转身离去。
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有着不同选择。
道,也一样吗?
——
“诺。”
许守靖把鱿鱼串往南宫潇潇面前一递,表情十分随意。
南宫潇潇还没吃过这新奇玩意,很不客气的拿到手中咬了一口,劲道的口感在最终爆出鲜香的油汁,轻轻一口,便如同在汪洋中与海鲜一同遨游,沉醉其中。
“嗯~以前我怎么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南宫潇潇边走边咀嚼着,满脸幸福地轻抚侧腮,魅惑的狐媚眼弯成了月牙。
待到一整根鱿鱼串被她吞进肚子,南宫潇潇满足哈了一口热气,意犹未尽的抚摸着平坦的小腹。
她舔了舔红唇上的油汁,抿了下亮晶晶的薄唇,心中思索万千,转头看向许守靖,想要再要一串。
等她转过头时,却忍不住微微一愣。
许守靖手里什么都没有,倒是赵扶摇手中还拿着一串冒着热气的鱿鱼。
南宫潇潇回想了下,立刻就想起许守靖其实只买了两串回来,自己吃了一串,那位大人吃了一串……他不就没了吗?
念及此处,南宫潇潇收起了再要一串的心思,颇为歉意地说道:
“把你的那一份也给吃了……不好意思哈。”
许守靖还在想着仇璇玑的事情,听到南宫潇潇良心发现的话,有些诧异地瞥了她一眼:
“你在说什么?我跟摇摇吃一串就行了。”
说着,他微张了下口,“啊”的一声。
赵扶摇连看都没看一眼,在咬下一片鱿鱼肉后,顺手就把鱿鱼串往旁边一斜,不偏不倚横在了许守靖的嘴边。
许守靖合拢牙齿,咬着一片鱿鱼肉从木签上滑下,一边咀嚼,朝着赵扶摇微微一笑。
赵扶摇淡淡地剜了他一眼,收回鱿鱼串,自己又探出臻首咬下了一片鱿鱼肉。
一系列的动作十分自然,若不是南宫潇潇一直跟在身边,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排练过了。
“……”南宫潇潇闷头自闭。
三人沿着宽阔的朱雀大道,一路来到了皇宫城外。
与紫陌城紧闭的大门不同,皇城的红漆大门仿佛丝毫不担忧来敌,不但朝着两边敞开,甚至连个最基本的守卫都没有了。
许守靖蹙了下眉,一边看着空荡的皇城沉思,顺手就把赵扶摇手中光秃秃的签字接过,扔给了一旁的南宫潇潇:
“拿去扔了。”
“……”
你就是个大爷!
南宫潇潇轻哼了一声,奈何那位大人在旁边,也不敢放肆,拿着两根签字走到一旁,手中灵力窜动,仿佛要把这两根签字当成许守靖一样销毁。
“去死!去死!去死!”
轰隆隆——
一道红光冲散云霄,四周积雪眨眼间融化,半空中的雪幕化成了雨水,不过半息时间,又变成了水蒸气,消散于世间。
许守靖看着那道红光,明白那是仇璇玑的术法,心中一惊。
那个方向……是紫陌城的正北门!
七万妖化人,要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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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写的好有感觉……
感谢thanyou、凤梨张公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