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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贺新郎_四(1 / 1)

第二天是个火一样的大晴天。

正午时分,酷日当头。一位马弁手拎一只摄丝食盒,刚至大帐外,却叫把守的佐官一把拦住,“王爷这会子巡营呢,饭直接往前头送去。”

马弁晃了晃小拇指,半尴不尬地比画一下。

佐官立马暴跳起来,“呸!她倒还有脸大吃大嚼?若不是军中有她这么个不干不净的阴人,哪里会招来阳火烧了粮?叫老子说,就该把这婊子的头砍下来祭旗!也不知王——”突见听者的神色骤变,佐官自觉不妥,一转身,就看到王爷的那名宠姬已不声不响地来在他身后,一对眸子冰清水冷。

“娘娘恕罪。”马弁膝盖一软,就地跪倒。

佐官却倔强,戆着头翻白眼,“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叩参。”

青田也不望他,淡漠的音调仿若一脉悠远的山色,并不带锋棱,可仍是起伏有势的,“你可知道刚才你那番狂言若被王爷知晓,会有什么后果?不想承担后果,就照我的话做。”

佐官吧嗒着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摸着头脑等待这婊子下面的话。

自这一天起,蒙军又玩起了老一套,原地固守拒不出战,其用意昭彰,就是要拖到王军粮绝军心动摇,再图一举歼灭。于是有的将领提出了撤军,齐奢却清楚,他悬师千里深入敌境,假如真在蒙古人鼻子底下拔营,必然会招致一场声势浩大的追击,而无序溃逃起来的几十万人将无异于草原上待宰杀的牛羊。能够让那些随他而来的士兵们再活着随他回去,除却胜利,再无他途。

但眼下他却并无取胜的凭借,有的,只是断粮的死亡倒计时。

此般困境中,仅有的令人欣慰之事就是周敦的苏醒。在军医的悉心救治下,昏迷了两天两夜的伤者重新出现了生命的体征。齐奢甫闻喜讯便亲往探望,病榻上的周敦已不成人形,面被十余创,眼皮吃力地抬动着,当其飘移的视线终于在床头的人影上定焦时,发浊的巩膜就泛涌出血色,焦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齐奢抓过了太监颤抖的手掌,握进自个的掌心中,笑着向他点点头。

这边,周敦一日日好起来,那边青田却倒下了。起先只是声弱气短,后来胃病复发,脸面与手脚还起了浮肿,终日卧床。齐奢要请随军的御医,青田只不肯,说:“可别兴师动众地找大夫,那么多伤兵都等着,没的叫人骂我轻狂。真没事儿,你瞧我不咳不喘,也不发热,都好好的,不过就是水土不服,躺着将养几日就好。”

齐奢见她确实神思清楚,也就没太放在心上,只嘱咐侍婢们好生照料,自己依然是早出晚归,一心全扑在战局上。军中每个人所见到的摄政王都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宽宏,似乎一天只一顿饭的艰苦生活和进入了胶着状态的战局既不能影响他旺盛的精力,也不能影响他沉稳的气度,依旧是事事如恒。因而,就如人们信任一根不管在什么样的黑暗中都不会迷失方向的指南针,从将军到伙夫,他们齐心信任着这一位统领。没有任何的疑问,他指向哪里,他们就奔向哪里。一切若网在纲地进行着,纵火焚粮的敌军奸细也很快被揪出,待一层一层上报至齐奢时,已至该日的傍晚,漫天流霞。

齐奢正坐于中军内帐,把手护在颈部的伤处活动一下关节,自案牍后望来,“是什么人?”

案后这四十开外的汉子正是执掌中军的大将宋立军,两梢稀稀拉拉的八字眉越拧越八字,愁闷不堪,“是个叫赵老多的马夫,还是早几年自鞑靼解救出的汉人俘虏,当时是自愿留在军中的,但坏就坏在这厮不单大字不识一个,还是个哑巴,审都无从审起。但目前嫌疑最重的只有他,这纵火烧粮之事竟成了桩无头公案了。”

“哑巴?”

“是。”

齐奢沉吟半晌,起身在帐内兜起了圈子。而当他的脚终于立定,他的话却依然在兜圈子,“把这赵老多给我绑起来看管,别动刑,只饿着就是了,不准吃饭,也不准喝水。记住,一滴水也不准给他喝。”

凝视着摄政王难以勘破的神态,宋立军搓了搓手,“王爷,您是不是有破敌的法子了?”

齐奢一笑,答非所问:“明日出战。”

说是出战,其实更像是骚扰,也就是时不时地派出个百十来人,捡着空就佯攻挑逗。蒙军的布日固德吃定了王军粮秣不支,耐心出奇好,实在被扰得烦了,也就派出个百十来人意思意思,双方浅尝辄止地打个平手,便即默契地各自回兵。

仗打得不算辛苦,当兵的也就能少吃些。虽说由于短粮每天只捞着一顿午餐,但既然连摄政王也同甘共苦一般待遇,也就没人抱怨,到了饭点儿都老老实实地埋锅造饭。

马夫于石吃饱了肚子,朝一旁的树墩子看看,抠着牙、摸着肚皮走上前,“赵老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听说原来上面的并不十分买账,说你一个哑巴怎么可能是蒙古奸细?分明是查不出纵火之人不好交差,才拿你这个有苦说不出的当替死鬼。这两天还在追查真凶呢,等一逮到正主儿,就把你给放喽。所以你再挺挺,可千万别真相大白前蹬腿,那可就亏大发了。”

树桩上两脚被捆、双臂反缚之人,即是粮库失火一案的嫌疑犯赵老多。三日水米不曾沾牙,早饿得一丝两气,此下却双目贼亮,直瞄着于石手中的水袋,“唔唔啊啊”地张嘴哼叫。

于石忙把水袋往自个腋下一藏,“兄弟,这可不行。再怎么说你现在也是疑犯,叫人发现,老哥我这颗脑袋可就保不住了。这样吧,瞧你,这脚腕子都勒出血来了,只吩咐不能给你吃喝,却没说不能给你松松绑。来,我呀,让你舒服些。”说着就蹲到了赵老多的脚边,打开了几乎紧得长进了人犯肉里的绳索,抖了抖,正待重新打结,忽听得那头一声大吼:“老于,头儿叫你!”

于石吓得手一颤,兔子般蹦开,抓起水袋滚着去了。

独剩下赵老多一个艰难地吞一口唾沫,眼皮子奄奄地垂视脚面,徐缓地眨了眨。

再无什么来到囚徒近旁,除了落脚无声的夜。夜一来,天地的轮廓就统统蛰伏,清楚的只有声音:风吹长草的沙沙声、男人们的呼噜、东一下西一下的巡夜梆子……

看守人抱着柄短刀倚树而眠,哈喇子吊出来老长。被看守的赵老多将眼分

开了一条缝,四面扫扫,就将脚踝也分开。那并未来得及结扣的粗麻绳窸窸窣窣地在草丛里松开,如一条把已缠紧的猎物放走的蛇。

这猎物自己摇摆着站起身,也就蛇一样,三弯四曲地拐绕着,溜了。

遥遥呼应着的,是营垒边一条闪泛着蛇鳞之光的,静静的夜河。

河水上游,蒙古人营盘的气氛则殊为不同。里头照旧是鼾声起伏,可外围却并非声籁俱寂,而是一阵阵的戏谑笑闹吹拉弹唱。以扰夜为任务的王军们活似群深夜狂欢的鬼,自头一夜就被如此折腾,蒙兵休说夜袭,只求噪音里能睡个安稳觉就谢天谢地了。睡觉轻的,如鞑靼方的主帅布日固德,一晚上总得反复惊醒个几次。只不过这一夜的这一次,他没有再接着入睡。

散衣坐帐,急不着冠,两眼仿佛是被丢入了一大把燃料的火堆,有猛扑而出的亮,“什么,瓦剌投敌?!”

“正是。”前半夜逃营的哑巴汉人赵老多不仅能说话,而且说的一口地道蒙古语,每句话,都使对面的那双鹰眼更亮一分。“就在明夜行动,由帖木儿亲自指挥营内突袭,王军在外合围,两军联手,一起剿灭咱们鞑靼。”

布日固德惊怒交集,“眼见胜利在即,帖木儿疯了不成?”

赵老多冷笑连声,“正因为胜利在即,帖木儿由于己方损失太重,已无法与咱们抗衡,怕是一旦大汗您率领盟军取胜,就会借军队已进入瓦剌领土的优势一举将他荡平,因此私底下接受了王军的议和。摄政王许诺,除掉您之后,册封他帖木儿为蒙古大汗。”

听罢此言,布日固德拳攥如斗地喃喃自语:“打小就这样,永远不敢堂堂正正地跟我拼一场,只会在背后耍阴谋诡计——”眼中的光亮突又一沉,高声道,“哼,差点儿又上了齐奢这跛子的当!”

下头的赵老多迷惑丛生,“大汗?”

布日固德放松了拳头,声音也跟着放松了许多:“王军守得固若金汤,之所以给你成功逃出来,就是要你把所听到的消息告诉我。议和之事纯属子虚乌有,不过是为了挑动我跟瓦剌内讧。”

案头的一把甜白釉油灯喷然放光,将赵老多乱摆的手势映在帐幕之上,放大了数倍不止,“绝无可能!”

“何故?”

赵老多言之凿凿:“王军一直认定奸细另有其人,绝不可能是个哑巴,所以才会对小人疏于看管。退一步讲,就算当真是反间计,也该趁小人在营内时散布消息,可自始至终小人未听见有一丝半点儿的风声,还是今夜逃走时路过河边,恰巧撞破了两方使者的密谈才得知。再退一步讲,就算有人能掐会算,算到小人放着近路不走,却绕远沿着河道回营,故意安排下那两名使者,也该让他们说汉语,而非蒙古语给小人听才是。须知,赵老多可是个汉人,这出戏岂不是媚眼做给瞎子看?大汗,两军勾结之事千真万确,帖木儿的使者甚至亲口指誓,说拿您的首级来换取封汗的金册金印。事态紧急,望大汗早做定夺。”

一番有理有据之辞显然已说服了布日固德八九分,他的拳头又捏起,龇着牙嘎声大喊:“来人!派人去探探瓦剌那边有何动静。”

得令入内的小番把肩耸了耸,“禀报大汗,并无任何特别的动静,今夜敌人突然撤走了瓦剌那半边的扰兵,他们都趁着安静睡大觉呢。”

仿如是一口咬住了狡兽的捕兽夹,赵老多的牙缝里发出咔咔的厉响,“大汗,人家今夜让瓦剌人睡大觉,为的就是明天让咱们鞑靼人也睡大觉,而且永远也睡不醒。”

原本火冒三丈的布日固德顷刻间面如死灰,但渐渐,却有千万烧炙的火星子自灰烬下复燃。是长生天眷顾,才令他于千钧一发之际得知这令人不齿的阴谋,那么他就更该以出色的功业来回报上苍。恢复蒙古荣耀的大汗将是他布日固德,但并不靠那跛子来册封,而是靠打败那跛子,跟他整个的王朝。

“传令下去,”既高雅又冷酷地,布日固德把他钩状的长长的指头往空中一划,“全军立即秘密准备,屠营瓦剌。”

布日固德所策划的是一则相当行之有效的应激方案:首先除掉王军内应,也就是自己一直以来在草原上最大的敌手瓦剌族,随即撤军,绕道去后方截断王军的粮道,坚壁清野,打对方最打不起的消耗战。而这两步的关键,都仰赖于行事时的速度与隐秘。

但对于兵力如神的鞑靼人,这两者均不在话下。两刻钟后,便已毫无阻碍、默默无息地潜入了连营的瓦剌大寨,无数的梦和人头同时被截断。正当布日固德越来越满意于事态的进展时,响起了一阵计划之外的噪音。

“大汗,栖马场起火了!”

布日固德抹一抹溅满了瓦剌人鲜血的刀头,空自气势如虹,“没我的命令,谁这么大胆私自放火?”

“不是咱们自己人干的!”

说时迟那时快,蒙古大营已整个地像盘纸引子,被无数狂奔乱蹶、鬃子上带着火就到处撞的马匹引得东一处西一处地烧起来。人嚎与马嘶,血水与火光,直直乱了个地抖天震。布日固德什么都明白了,他伸手进这乱势中,随便抓过了一匹连鞍具都无的跑马,纵身而上。

可当马终于载着他越过重重的险厄奔出大营时,映入布日固德眼帘的,却是比罗网的网眼还要密集的王军战士们的眼,层层叠叠、成千上万,在面前,黄雀在后地盯着他。

布日固德勒马,原地踏步了三下,马刺一夹,高喊着挥刀向前冲去。一只鹰,为断翅坠落的骄傲,而展翅翱翔。

趁蒙军内乱,王军四面包抄一网打尽。瓦剌的帖木儿战火中命归黄泉,鞑靼的布日固德则率领数十部将破围,一路向北奔逃,无奈临时抓来的马脚力有限,敌不过在后追赶的王军精锐每人三马随程倒换,到底在天亮时短兵相接,继而一败涂地。

五花大绑的布日固德被送到了敌方主帅齐奢的面前,押解官命其行礼,见其不从,抬脚就往鞑靼大汗的后膝弯踹去,“跪下!”

布日固德只微微一晃,仍带着一头一身的鲜血尘灰,昂然天外地矗立着。

齐奢手一抬,解官躬身后退了两步。齐奢则一步步走近,站在大约几尺开外的地方凝视着布日固德。当他们年少时,曾满怀恶意地用赛马、箭术、摔跤等各种游戏来进行竞争;甚

至齐奢不得不羞惭地承认,连同他第一次纯洁的谈情说爱都含有着大量不纯洁的竞争成分在内。而这对已成年的儿时恶友,最终在今日,拿他们已各自成长为一个国家那么强壮的臂膀来摔打搏力、一决雌雄。齐奢清楚大王子布日固德从来就瞧不起自己,即便他正以赢家的身份站在他面前——哪怕他再以赢家的身份站在他面前一百遍,也无法让他更瞧得起自己一分。而这是另一场,他永远打不赢的战争了。

布日固德仅仅扫了齐奢一眼,就无语地调开脸,他眸子里所泛出的冷清如一面放置在极高处、仅用于反照日月星辰的天镜。

齐奢又抬了一下手,布日固德就被带走了。自始至终,他们谁都没跟谁说一句话。

喋喋不休的是大将宋立军,挠头苦思,一意相询:“王爷,末将如今明白,不给赵老多喝水就是为了令他口渴难耐,脱身后定会先绕道去河边饮水,好让他撞见咱们排好的戏。但万一这赵老多当真听不懂蒙古语,岂不前功尽弃?”

齐奢可有可无一笑,“一个哑巴能做奸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就不哑,之所以需要装聋作哑,是因为他也根本就不是汉俘从军,而是潜入俘虏中的鞑靼人,说汉语有口音,会被人识破,为了掩饰身份才有口不言罢了。”

宋立军茅塞顿开,连连摇首道:“心机如此深沉,可怕,可怕。”说的明明是赵老多,却在谁都没发觉的弦外之音里,影射了那在深不可测的一念间,便叫敌人自相残杀的年轻统帅。

栖鸦争树,宿鸟归林。

由摄政王亲率的前锋队伍返回营地时,薄暮已至。略听了听投降人数和所缴获战利品的情况后,一夜未眠的齐奢就转往自己的大帐中去。刚一入闲人免进的内围,身边的侍卫何无为便将手朝刀柄上一抄,“谁?出来!”

自对面的草丛后站起了一个人,竟然是抱猫丫头莺枝。瘦仃仃的孩子身骨,腮帮子被顶得高高鼓起,啃了一半的窝头还捏在两手里,不知是呛的还是吓的,满目泪花。

齐奢定睛一望,哑然失笑,“这是怎么了,躲到这儿来吃独食?”

谁知莺枝居然把小嘴蠕动了两下,喷着渣地哭起来,“求求王爷了,千万别告诉娘娘!”

齐奢收起了笑脸,攒起了眉头。

问上几句话的工夫,金色的艳阳已升起在正中天,阳光下一蓬一蓬的野草招摇着,满目新绿翠色。齐奢摒退了莺枝,拂掉沾在衣裾上的几根草叶,踏入帐中。

床上的青田笑意秾丽,欠身为礼,“恭贺王爷大获全胜。”

齐奢上前摁住她,手握手地在床边坐下,“你今儿好些?胃病又犯了吗?”

“好多了,别担心,胃病也没有犯,就是有些懒怠动弹罢了。”

齐奢凝目于青田浮肿苍白的脸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天只喝两口稀粥,能不懒怠动弹吗?——莺枝告诉我的。自粮荒的那日起,你就使法子叫佐官假传我的命令,让厨房一天只给你们送两碗清粥、一只馒头,你自己就喝几口粥,剩下的给幼烟她们。莺枝饿得挨不住,顺手牵羊躲起来偷吃,被我撞见了。”他见青田被揭穿后面露窘困,不禁又一叹,“可犯傻了不是?你们女人家能省下来几口东西?白苦着自己。”

青田语塞了片刻,低下脸直揪被角,“我和幼烟、照花、莺枝四个人省出来的,怎么也够一个兵士吃的了。他们都是要上战场拼命的,我们成日价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吃了也白费。再则,你疼我,自己只一天一顿,却私下仍叫人供着我一日三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行伍之人都是些直性子,谁合他们的心就以命相酬,不合的恨不得宰了还不解气,他们的嘴巴能有什么避讳?一骂起人来贬得连畜生都不如。万一有人嚼舌根,说摄政王看重女色甚于万千将士,这名声一传开来,岂不叫大家心冷,哪里还肯与你同心同德呢?”

这一片调护的苦心令齐奢颇有些不胜感慨,他攥住青田的手,轻轻地摩挲着,“那你就这么干饿上七八天?”

青田顽劣一笑,“我打小就饿惯了,算不得什么。你也别拉着一张臭脸了,既然是我自个死乞白赖非要跟爷来的,少吃几口饭,也不敢跟爷抱怨。”

齐奢笑了,带着种阑珊的倦意向前拢住了青田,只觉平安而喜乐。青田也一样,平安,是因为这一切终于结束,再不必把心放在每一时每一刻里熬煎,等他血淋淋地归来;喜乐,是因为能有个机会把胃放在每一时每一刻里熬煎,让世上最难以忍受的饥饿来替自己证明,即使毫无用处如她,也可为他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做些什么——凭借爱的气力。

有气无力地,青田将下颌搁在了齐奢的肩头,指尖往他胁下戳戳,“哎,缴了蒙古人那么多马匹牲畜,给姑奶奶杀头肥牛吃吃看。”

齐奢笑着后撤了一分,抹去她鼻洼处一层微凉的虚汗,“空了多少天食了,一下子哪禁得起大油大腻的?还是先叫厨房给你熬碗清粥吧。”

青田睁圆了两眼瞪视他,接着眼一闭,痛不欲生。

过了中秋,除留下一批进行战后谈判的官员外,摄政王大军沿进军原路回师。为了方便处理一路不断的牒报,齐奢弃马登车,不多久就批复了关于瓦剌和鞑靼称臣纳贡的同时,开放大同、广宁、开原等几处马市与其交换茶叶、布帛、铁器等物资的条款。一战威震四海,一和恩泽被民。

这日已快到晚间,又有快马来递件,却是一件封固严密的私信。

寿字烛托被行车震得曳曳而抖,就着晕光,齐奢抽出信纸从头粗看一遍,复又细看了一遍,道:“我谙达已继承了汗位,也接到了我派人押送给他的大王子。”

青田怀抱在御依傍一旁,对着满是蝌蚪文的信,满脸上都是掩不住好奇之色,“二王子怎么处置他大哥?”

“幽禁终身。”不知何故,齐奢顿了好一会子才答。他把封套和信纸一起都撩在烛火上,烧掉了。

青田的嘴里是一大块空荡荡的词穷,她伸出手,慢慢抚摸着齐奢的手臂。他摁住她上下游移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一拍。

车外陡然大亮,跟着就响起了两声闷雷。随夜而至的暴雨中,没人可以不对那无形的翻云覆雨之手心存敬畏,其中亦包括那些有着双翻云覆雨之手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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