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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醉太平_二(1 / 1)

午时初刻,午餐就送了来,酉正是晚餐。每一席都铺了三四桌,浅底大银盆所盛的乳猪、蒸鹅等大菜,西施舌、江珧柱等精细珍肴,红烧鳓肋、清蒸鲥鱼等新鲜野味……青田寥寥吃几样,只是心神不宁地等待着。

直到了戍末,才等来了他。

一进门,齐奢就高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原说下午就该回来的,怎知事情一件接一件,实在是脱不开身。你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来人说你不回来吃,我也就没等你,自个吃的。”青田笑着迎上前,却只插不上手,四五个侍婢全围了过来侍候着齐奢宽衣。他在红绿之间,只不停口地和她问答着:“怎么样,逛过了园子吧?……都去了哪里?……这屋里的摆设还中意?……你要不爱,只管再叫他们采办就是。”

一时服裳安顿,他一手接过奉茶,另一手就摇一摇,“你们都下去吧,暮云你也下去。”这里饮过茶,笑微微地向青田细望来;见一件同心珠扣的小紧身束着她一搦柳腰,下面就一条散腿撒花裤,长发披散在肩后,仍是半潮的。

“哟,你这是——洗过澡了?”

这一问,就把青田问了个绯红映面。齐奢颇有余味地笑了,俯来她颈边低吻一声:“那我也去洗洗。”

他的吻热热地烫在她颈后,经久不散。

青田以手捺住了心口,倚坐烛边。不过一刻来钟,齐奢就只穿着件寝衣自外间踱回,身上有素淡的清香。他走来床头坐下,笑望她。青田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些她驾轻就熟的什么,但她却只觉咽喉发干双手潮烫,惊怯的两眼都不敢看他一看,只好惴惴地低垂。

随即她感受到他的气息、嘴唇,他的吻,他的舌尖带着薄荷青盐的味道游向她的舌,触碰着、纠缠着、绞紧了,她的心也跟着越绞越紧,紧到全身的关节都僵直得一动也不能动。

齐奢明显感觉出什么,他停止了动作,疑云重重地看过来。青田捏住了两手回望,神色惨淡,“对不起,我、我不行,真的不行。”

齐奢若有所悟,面色有一丝的缓和,“这事儿不用你行,我行就行。”

青田被引逗得微现一笑,就沉敛了颜容。

齐奢叹声气,抬起了两手摁在她的肩头,“想什么呢?”

好一时,青田才出声,依旧是垂首低眉的,“三爷,我久处卑污之地,岂能出污泥而不滓,随狂流而不下?我——,非但身体不洁,而且那种种的蛊惑献媚、欺哄诓骗、尔虞我诈……我当初无一不为。眼下想起来我觉得好羞耻,在你面前,我真的好羞耻,我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抬不起头来……”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伤悲,以及必须要赤裸裸地面对他时,她永久的自卑。

但,短暂的沉寂后,齐奢的双手就令她抬起了头来。

“你知道你好在哪儿吗?”

青田咬住下唇,怯懦地躲开了眼神。

他顺着她双颊向后一抹,把她的一整张脸全捧在手里,如捧着一朵小而白的睡莲,“你就好在,

压根不知道自己好在哪儿。我迄今从未见过一个女人,”停停,改口道,“一个人,器质如此稀有贵重,而全然不自知。”

她一分分地抬起了眼,齐奢凝注着她,调子低缓而深沉:“青田,你没有罪,你所遭受的一切是世人对你犯下的罪行,还要将罪名加诸你身。这浊世本就是个烂泥潭,人人都在泥沼里打滚儿,遍地污秽之中,我只见过一株莲花,华光耀目,如日卓午。”

青田直直地望定齐奢,她的目光汇入他的目光,如川流归海。末了,涟漪在她眼目中、唇角边荡开,“你以莲花赞我,我又怎配?你哄我的。”

齐奢报以一笑,推了推眉额,“我说,你也不张开眼看看自个的处境?就眼下这样儿,爷抬抬小指头就给你放倒,还用得着‘哄’?”

红潮在青田的笑靥上泛起,是烟笼的芍药、雨润的桃花,因此就有纷乱的春风卷过了齐奢的呼吸。他盯着她,又转开了双目,“得,你要心里实在别扭,今儿就算了,反正在你跟前我也早习惯了,挺挺就过去了。”

最末几个字使得青田“哧”一声失笑,她拿眼角扫了扫他身上那地方,整张脸都胀起来。两耳里又开始有血潮的鸣响,她半垂下眼睑,仰起脸,把双唇轻轻地,而后紧紧地揿给了齐奢。

世界是一个昏聩的大旋涡。在她心慌意乱地捉住他之前,他的手就已探入了她的衣,他滚热的皮肤与全部的体重向她压上来。被锲入的一霎,青田浑身紧绷如一架新调古琴,有着花梨的承露、白玉的琴徽、象牙的雁足、犀角的琴轸,她的七根冰弦被他的手、他的舌、他温柔的言语、野蛮的呼吸、狂热的目光、他强壮的胸膛与腰腹、他的——一一拨动。乐音由她的喉底绵绵地、铮铮地逸出,她是亘古的琴曲,在他的捭阖下飘来荡去,是《流水》,是《渔歌》,是《幽兰》,是《忘机》;她是《雉朝飞》,是《凤求凰》,是《良宵引》,是《普庵咒》;她是失传绝世的《广陵散》:心弦一动人鬼俱寂,天籁之音,千古止息。

琴弦的震颤一点点消逝,青田自觉似一段绕梁的余音散失在半空。她躺在盛红的绣衾上,带着迭迭的迷光,睁开眼。

而他的眼神——齐奢也张了眼看向她——则越来越沉重而了无生气,他的鼻额还泛着层浅浅的汗意,但他的喘动已全盘平息。

逐渐有一丝凉瘆瘆的恐惧攀上了青田的心,她交抱起双臂遮住了一丝不挂的胸口,怔怔地望他,他和他冰冷的眼睛。

“这世上从没我齐奢得不到的,我要什么,什么就会向我自己走过来。现在,你可以自己走回去了。”

他所说的话明了简洁,但那声音的回响却像不断地在她耳边拉长。青田如卧冰上,彻骨寒凉。他待她所有的那些百折不挠、全力以赴,原不过是如狮搏羊,只为猎物到口的这一刻血肉模糊的征服,只一瞬,她一身的血就向着黑暗的地方倾盆流尽。

她想从那余温尚存的怀抱中移开,浑身上下却找不到一丁点儿力气,连把双眼从那对森然的眼中移开的力气都没有。而后,就像阴云天

里骤出的骄阳,他漠然的表情兜头一变,斜挑起一道眉,“哎,逗你玩的!你不会真信了吧,啊?”

青田发僵地往他眼里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后,浑身的血液就发疯地回流,她的眼、她的脸,血晕从她脖颈一直染红到胸口。她咬着牙一下子坐起身,拄着手就要下床。齐奢的两臂同时拦上来,揽住她,“错了错了,我没想到你能真信,小脸都吓白了,我错了我错了,啊,甭生气。成了甭生气了,一年到头欺负我,我欺负你一句你就翻脸。”

青田的耳际迸着两滚子青筋,一语不发地同他挣来扯去。偏他的手臂比铁笼还结实,牢牢地将她箍在那儿。

“不是,你干吗去?”

青田恶狠狠地回过脸,恶狠狠地瞪着眼,“自个走回去。”

齐奢嘿嘿地笑了,“你别闹了,爷费这么大劲儿才给你骗来,哪儿能让你走?”

“松手。”

“何必呢?你说爷要真松了手,你还真走不成?到时候多下不来台呀。”

“松手!”

“放心吧,肯定不松,爷哪儿舍得让你下不来台?”

“松——手——!你给我松手!”

“行了,来两下差不多行了,你说你——”他一脸的无良笑容,只管捉着她,把她的两手向后摁定,先是眼神,其后是嘴唇,俯来她高挺而袒露的胸乳上,呢喃调笑,“这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准备到哪儿去啊?”

仿若有无数细小的热水滴在体内的各处乱流乱滚,滚得人重心尽失。青田挺着最后的力气挣动了两下,“齐!奢!”

他当真停下来,自她两乳间抬起头,红烛下笑意融融的双目漆黑发亮,“怎么,上过床就露出泼妇面目了,嗯?居然敢这么提名道姓地叫爷?你再叫一声我听听。”

青田被反扭着两臂,气吁吁地,倒也紧抿着双唇笑起来,“怕你不成?齐奢!”

他笑着贴过来,同她脸挨着脸,“再叫一声。”

青田这下倒害臊了起来,只把舌尖在嘴里头含糊地一搅,“齐奢……”

他没答应,但他身体的某处答应了。眼神里有蓄势的火焰,把鼻尖凑来她鼻尖上轻蹭,“再叫一声。”

青田朝后半仰过头,双眼迷细,发出了几乎是一脉淡不可闻的叹息,“奢……”随之她就被整个地铺开,横铺在一张足有九尺宽的合欢床上。青田不会忘,曾几何时,在另一些床上、另一些男人的身下,她也一样地辗转低吟、如痴如醉,但其实这卖身妇吹弹可破的身躯只如一只苦力者结满了老膙的手,木然得什么也感觉不出。可当下游走在她肌肤上的这对手,这一对真正结有着硬膙与瘢痕的手,最小的触碰也可令她战栗不已。他在她口唇内转动舌尖的方式像转动一把钥匙,青田可以听到肉体中上亿把生了锈的锁争先恐后地被打开,或只是在一根夯门巨柱的粗野撞击下,中门轰塌、城池陷落。

她把肢体与灵魂全部交给他,泪水奔涌而下。他与她的每一次交合,都是赐还这麻木的娼妓,一副洁净敏感的处子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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