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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忆王孙_七(1 / 1)

齐奢拆开信,信纸上写满了弯弯曲曲的异域文字。这些字幻化着、动荡着,散发出微光,终于化作了一抹斜阳,辉映着腾格里长天。

天际下无垠的大草原,被血色所染就。

一刀挥出,漂亮地插入敌人的胸膛,胜利的呐喊还未出口,已成惨嚎。铁器耀眼的反光一掠,头颅飞升,无头的尸体仍然被身下的坐骑载动着向前冲杀。千钧一发之际高竖起盾牌挡住了袭击,战马的肚皮却遭豁开,飞奔中被自己流出的肚肠缠住四蹄,连同背上的骑士一起倒地,千万的铁蹄自上呼啸践踏而过,肉遂成泥。号角、战鼓、嘶吼、哀鸣……震耳欲聋,响彻四野。

鞑靼和瓦剌——最善战的蒙古人中最善战的两个部族——正在为了世仇与荣誉,血战到底。

鞑靼的首领苏赫巴鲁一马当先,平端战刀,整个人变作了一副牙齿,所到之处只剩下骨渣和肉屑。他张开嘴长啸了一声,声调古怪。立时,座下的骑兵们纷纷策马,背对着夕阳向东收做了一道弧线,同时厮杀得愈加英勇、亢奋,而血腥。六万轻骑,不仅已逼得十万瓦剌大军溃散败逃,而且终将毫不留情地将其吞没,因他们的领袖已在大地上找到了一副更犀利的牙。

这里原本是一座湖,但冬日连续的干旱使湖水退入了湖心,裸露在外的湖底则成了烂泥潭。瓦剌的数千人马就被鞑靼的追兵驱赶着,前仆后继地冲向陷阱,成了死亡的食物。泥潭里的黑泥兴奋地冒起了气泡,吸吮着、吞咽着。有些瓦剌士兵欲回头求生,却在逆流中被自己人挤死、撞死,偶有几个成功调转了马头,接下来却遭到了外围的鞑靼人的疯狂砍杀。一时间,瓦剌队伍中人嚎马鸣,除了泥浆就是血浆,惨不忍睹。

但对于鞑靼的首领苏赫巴鲁,这一幕无异于世上最优美的风景。为了全歼瓦剌主力的这天,他已等待了数年。因此,当迟迟等不到计划中的西路军堵住包围圈的缺口时,他往日的沉着荡然无存,频频咆哮着蒙古语,“大哥人呢?”

没有谁能回答他,除了十丈外那一匹风驰电掣的快马。马至,其上的信使头盔一掀,洒下满头的汗雨。

“二王子,大事不妙!大汗五天前驾崩,大王子压下消息不发,早已带人赶回去继位了!”

所有的瓦剌人都发现了缺口,大规模地逃窜,得到生机的声音盖过了一切。然而鞑靼二王子苏赫巴鲁什么也听不到,他耳中唯余嗡嗡的空响。

等苏赫巴鲁的听力恢复时,所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行不通。”

“为何行不通?!”他端坐中军大帐,一拍桌子,几乎地震。

副将莫日根并不惧王子的怒问,有条不紊道:“大王子日夜兼程,又比咱们占得先机,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而他一到国都必先打开国库,将金银财物分发给众王公大臣来换取他们的效忠。二王子如果现在仅凭手中的兵力就擅离驻地抢夺汗位,非但是以卵击石,而且会让瓦剌人乘虚而入。”

“难道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有。”

“希望何在?”

“北京。”

北京,是长城的另一边,是繁华的城、是深深的府,是心怀城府的一个男人,与他手中的这一封信。

齐奢重新叠起了信纸,沉思一刻。之后,他俯身把信撂进牌桌下的炭盆里。

伴着极其微弱的“哧”一响,信中的部族相残与兄弟相争就化作了黑色的、飘舞的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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