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实属自然变更之事,可无奈一犬吠影百犬吠声,在已知的却从未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情中有多少是凭空捏造的,有多少添油加醋的,怕是谁也说不清楚。如果执着于某一真相求索至终,或郁郁无果,或天翻地覆,可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会显得事情本身太过苛刻,苛刻着以至于格格不入。
“随和地看问题吧,待棱角被打磨时谁疼谁知道。”夜无仇突发奇想想到这些问题。说来奇怪,夜无仇有时真感觉自己体内充满了矛盾,摇晃不定好似钟摆,就连最宏观对待世界的看法都在瞬息万变。
就在三人扯些有的没的的时候,忽然听得外面哗然,两位少年惊顾相视,外面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算算时间,车队慢吞吞行进也该到了昨夜的战场了。
他俩慌忙走出马车外,车夫正目瞪口呆出着神,他们骋目望去,只见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血腥味被山谷中流通的风外加一夜的暴雨带走,隐约只余下丝丝印象般血液的味道,但单单这视觉冲击感却是无与伦比的。
战争的惨烈是这支队伍里绝大多数人无法想象的,他们的目光往小的说仅局限于市井间的小打小闹,往大的说官府剿匪山贼拦路杀人已经囊括了他们的整个神经。
此时此刻,队伍中没有rénliu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惨烈的现状将他们性子里的懦弱充分激发,以至于完胜了那尝常常无往不利的好奇心!他们不敢去想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潜意识觉得应该尽快逃离这个人间炼狱,应该趋利避害远远躲开这不利于生存的地方。
队伍里没人愿意多做停留,夜无仇也乐见其成。
夜无仇跳下马车,逗留在匆匆行进且寂静异常的队伍后边,他四下张望,小心翼翼避免踩到尸体。
就在一夜之前,这些尸体还是一个个鲜活的、灵动的生命,可现在却冰冷一动不动的地躺在泥泞的土地上。他们的表情神色各异,保留着生前厮杀至死的最后一抹情绪,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发显得生动至极。生命无常,须臾蟪蛄,方生方死,幻如飞沫。
在不胜唏嘘的同时,夜无仇对这些牺牲的战士心怀无限的尊敬,毕竟莫论他们生前为人如何,崇高的死亡都会赋予他们无限的壮烈与光荣。夜无仇轻轻拿起一枚闪着光亮的铜质纹章,那是代表着荣耀与勇气的开阳国的功勋章,他将其举过头顶,眼睛被纹章的小孔上透过的一束阳光刺眯。
战场上武器乱码七糟,有黯淡无光的,有晕晕闪烁的,有的则依旧完好无损光彩不衰。夜无仇心道,不知有多少胆大包天的人来发死人的财。
一路夜无仇沉默走来,穿过漫长的山谷就好像写下一首激怀壮烈的史诗。
他回到了马车上,慕容沉疴痛苦地闭着眼睛面朝车壁,偶尔有光线自车窗缝隙打进,便可清晰看见他的眼角在亮晶晶的闪着光芒。
夜无仇看向霍杰,霍杰还以一个沉重的眼神。夜无仇弯下腰轻轻拍拍慕容沉疴的肩膀,并将那枚沾血的勋章递了过去。
慕容沉疴睁开眼定睛看着夜无仇带有安慰笑容的脸,颤抖的手将轻薄却沉重的勋章接过去,他的眼神一刹那流露出的东西,仿佛是往昔岁月的合集。
“还有活着的人吗?”明明没有人比慕容沉疴更清楚答案,他还是问出了口,或许他在期许一个意料外的答案吧。
夜无仇无言,只是不停用力握住慕容沉疴的手。此刻,夜无仇心中的那些许因承怒火的愤慨丝丝化解,就像拔出了一根刺,他对这个将军的崇敬和其他感觉终于不起冲突,只因为慕容沉疴是一个有情有义关爱士兵的将军,是一个肩负重担敢挑大梁的男人。
“将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为什么会和亡灵相遇?是恰巧还是事先得知?将这前前后后说出来或许心中的伤痛会减轻些。”夜无仇道。
慕容沉疴沉默良久,随后长长吐了口气,仿佛要掀起心上压着的一块巨石。
“我们与亡灵对垒完全处于巧合。我那日率军自此山谷驻扎,忽逢阴天下雨,山壁炸裂,一条连接赤红昏冥世界的宽敞通道显现出来。我正待好奇,紧接着一颗颗雪白的骷髅头骨缓缓出现。我呆滞片刻,待我将这异类与古书上记载的亡灵重合到一起,他们已如潮水般一涌而出。”慕容沉疴自顾自道。
夜无仇见慕容沉疴描摹的过于细致,暗暗叹了口气,想必他是为了排遣胸中的愧疚与悲伤吧。
“那通道是什么?”
“据我猜测,那可能便是当初数十位远古大能联手封印的冥界通道。”
“冥界通道?”夜无仇语调不可抑制上扬。
“是,古书上说此冥界通道为单方向封印,也就是说对于我们来说封印的是门内侧,而对于亡灵族来讲封印的则是门外侧。”
“亡灵打破了封印?”
“距目前看来是这样。封印经年累月,早已松动,冥界与人间相接通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有些事就像男人与女人,相互吸引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事情。就用霍杰来说吧,两情相悦磁石相吸,一跟那谁谁讲话就出言调笑心旌摇曳的真是羡煞旁人。”夜无仇拍着霍杰肩膀哈哈大笑。
霍杰面皮一红,假装凶狠道:“你就仗着灵畅是我妹妹我不愿意波及到她。对了,还有蓝镖头的事,你想好解决办法了吗。”
夜无仇原本想继续调笑下去,可一听见蓝镖头都搬出来了,正是戳到他心虚之处,当下不得不咽气回声,一本正经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慕容沉疴见二少年之间充满朝气的对话,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他说道:“少年嘛,就得风流点,等到我这时候,弄柳拈花手倦抬,说雨谈云口倦开,须发已斑白,风流顿改喽。”
霍杰见慕容沉疴颇有兴致,便顺着说道:“慕容将军既然说到此,那我们一不做二不休,你给我们后辈讲讲你年轻时的故事吧。”
“年轻的时候?也罢,行途寂寞,我便跟你们随便讲讲吧。我小的时候,慕容家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龟缩在开阳国北部的一座小城里本本分分经营维生。那年母亲生下我便身染重疾,同年恰赶上开阳征兵讨伐另一个嫌隙颇深藩属国,我父亲觉得此乃一步登天的良机便yingzhào入伍,凭借一身不俗的武艺当上了将军旗下一名幕僚。可天不遂人愿,一场战事中父亲欲建功却反而弄巧成拙,连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了,所以我自呱呱落地起就没见过我父亲。祖父悲痛而逝,枝叶并不繁盛的慕容家更像霜打的茄子,而那时襁褓中满月大小的我仍待取名字。最后,老管家见慕容家实在难有个管事的人,时日拖延之下又焦心忡忡看着病危的母亲,便唤我叫慕容沉疴。沉疴嘛,就是病重的意思,当时老管家哪有心思去管名字起得吉利不吉利,人能活下来便是天大的吉利。后来,战争结束了,当时的开阳国将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对于阵亡将士家属的存恤,他对我慕容家呵护扶植,我慕容家才渐渐人丁兴旺,我也因此走上了习武之途。”
“慕容将军,我们对你的名字没有兴趣,我们想听听您年轻时候的分流账,好让我们后辈瞻仰学习呀。”夜无仇笑着努力将话题调侃地轻松活跃。
“年轻人,这感情的事可不是听出来,看出来的。你不去经历体会哪能懂得其中的千般滋味云蒸霞蔚。”慕容沉疴谆谆教诲,但看得出他的心情愉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