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察觉就被拉进幻境,这其实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但也许是高劲少年看起来太过无害,又或者是那个名叫阿桃的少女给她的好感太高,即便意识到她被拉进这个梦中幻境已经好几天,陆秧秧也并没有产生出强烈的想要打破幻境逃离的急切。
她先是冷静地感受了一下幻境的力量,在确认这里跟望峰门刘府小院一样、都是在进行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以后,她就耐心地看了下去。
正好这时,鸡笼旁边的高劲少年蹲守到了一个从赌坊满面红光出来男人。
高劲少年问向旁边:“就是他吗?”
“是他。我妻子怀孕后身体不适,就是请了他来府里为她调理身体。药膳和茶饮都是由他一手配置,我每日也会跟着用。”
听了这段话,陆秧秧才意识到,原来披着黑色斗篷、蹲在高劲少年旁边的是那个黑痦男人。
高劲少年听完,后脚便跟上了那个赌坊出来的男人。
不久后,他挑了条路人很少的小街,明目张胆抢过他的钱袋,随后灵活却又始终留有马脚的跑进了一条胡同,边跑边将钱袋扔到了地上。
男人一路穷追不舍,见人已经跑没了影,他只能骂咧咧地捡起钱袋。
但他刚低着头把钱袋放进怀里,他就被身后一步步接近他的仗剑少年阿珣一个麻袋套住!
男人挣扎着就想要大叫,阿珣丝毫不慌,拇指一拨,微微出鞘的剑柄便抵住了他的后腰。
感受到直冲内脏的凌厉剑意,男人登时不敢出声。
陆秧秧盯着剑锋中隐隐冲出的尖锐肃杀,下意识挑了挑眉。
这仗剑少年看着潇洒不羁,却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加厉害。
少年时便能有这样的造诣,肯定不会是无名之辈。
可如今世上用剑用得好的人中,有名字里带“珣”字的吗?
见男人已经被阿珣套在了麻袋里,高劲少年和阿桃都走了过来。
高劲少年正要说话,阿桃却抬手拦住了他。
她凑近麻袋里的人,在他跟前停了停,随后把他怀中的钱袋扯出来打开看了看。
陆秧秧也飘过去凑近,看到了钱袋里金灿灿的一堆。
“难怪赢得满盆满钵。
”
阿桃把钱袋丢回他身上。
“但你用的翠珠宝滴叶都已经枯黄了,燃烧散出来的迷醉香只有一小会儿的药效,不用天黑,赌坊里的人就能意识到他们被你算计了。你是打算赢完这一把后马上就逃出这座小城,再也不回来了?”
阿桃问完,半晌没等到麻袋里人的回答。
突然,她一掌挥出,正好切到了男人的后颈,麻袋里的男人咚地倒下。
做完这件事,阿桃拍了拍手,看向身边的两个人:“他要自尽。”
陆秧秧奇怪:“只是在赌坊用药使了老千,不用到自尽谢罪的程度吧?”
她的声音自然没人听到。
不过高劲少年显然跟她有着一样的疑惑,紧接着便同样问了出来。
阿桃想了想,使唤高劲少年:“把他衣服扒了,露出左边的侧腰。”
高劲少年照做。
很快,男人的侧腰上就露出了一个红褐色的炮烙留下的疤痕。
陆秧秧:“藏药岛逃奴?”
“果然。他是从藏药岛逃出来的奴隶。”
阿桃肯定道。
“他不是怕赌坊的人,他是怕藏药岛的人。刚才我说出他用了只有藏药岛才有的翠珠宝滴叶,他就把我当成了藏药岛派来抓他的弟子。像他这种逃奴身份,比起被抓回藏药岛遭受酷刑,的确是自行了断了比较轻松。”
“不过这倒也方便我们了。把他带回去,让我来问他。”
阿桃拍拍胸脯,甩甩辫子,指挥两个少年把人扛起来带走。
陆秧秧继续跟在他们身后。
藏药岛曾经世代豢养着一群奴隶,专门让他们做养药制药中的苦力活。
这群人终生不能离岛,只能不休不眠的干活,地位低如牲畜。岛中人可以随意对他们鞭打折磨甚至欺侮虐杀,他们却不得有丝毫反抗,一生都甚为凄惨。
但数百年来皆是如此,藏药岛又是治病救人的医岛,谁也不敢得罪他们,因此即便玄门中人都知道有一群世世代代沦落至此的人被关在藏药岛,也没有人曾为他们发出过一声。
直到河川先生出现,才将他们救了出来。
陆秧秧算了算。
既然还有“藏药岛逃奴”的存在,说明幻境中的时间还是河川先生去藏药岛之前。
那至少也得是二
十五六年前了。
二十五六年前……
这三个人看起来差不多是十五六的年纪,那岂不是跟她阿爹阿娘是一辈的?
她还在思考,麻袋里的男人已经被高劲少年跳窗扛进了他们住的客栈屋子里。
阿珣利落地拿出绳子把他捆紧,阿桃则端着盆去跟店家要了几块冰,把冰盆放到还昏迷着的麻袋男人身边,随后往冰块上滴了一滴水绿色的药。
陆秧秧是灵体状态没有知觉,但在那滴药水流淌在冰块上以后,屋子里的其他人都迅速地裹上了棉被。
在他们没有五官的脸上,鼻子和脸颊的位置也都浮现出了浅浅的冻红色,看来是冷得不轻。
但即便如此,高劲少年还是把自己的棉被分出了一些,盖到了阿桃的脚上。阿桃扭头看了看他,拥着棉被坐到了他的身边,也把被子分给了他一些。
仗剑少年阿珣一个人坐在一边,摇了摇头,自己把自己裹紧了。
不久后,麻袋里的男人被冻醒了过来。
阿桃清了清嗓子便开始问他:“我已经去查过了,你这些日子在这城里过得倒是很好?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什么,一五一十说一说,别让我浪费真言香。”
这时,听到“真言香”,陆秧秧忽然想起了一样可能是那种水绿色药水的东西。
那是藏药岛的一种秘药,名叫“彻骨寒”。
她们山谷并没有这种药,她是在她阿娘的手记中看到的,说这“彻骨寒”多是用来审讯或刑罚,只用一滴滴在冰块上,散发出的寒意便足以令人如同衣衫褴褛着光脚踩在冰天雪地之中。
不过她阿娘在后面还有一段批注:“当然啦,如果被审讯的人内心足够坚定、有着即便粉身碎骨也不多吐露一个字的决心,那他完全可以抵抗住彻骨寒,不过也没关系,到时候再拿出真言香就好了,除非他吃过百毒不侵丸这类药物,不然最后还是会把秘密吐得干干净净。但这就很没必要,所以我要偷就偷最厉害的,我要把全藏药岛现成的真言香通通带走,一点都不给他们留!”
这大概就是他们山谷中为什么有好多真言香了。
但眼前麻袋里的这个男人显然还不到批注中需要用真言香的程度,他在意识到“彻骨寒
”的存在后就开始吓得抖个不停,一股脑地把所有能想到的都说了。
“我到这座小城,开始只是偷偷卖些寻常药铺买不到的补药,多是些有钱人家的夫人给家中老爷买。后来,这些夫人若是有了碍眼的妾室,也会来找我……”
陆秧秧飘在旁边,跟着听了一大堆“谁家的老爷需要壮阳、谁家的夫人暗中下药害死了几个侍妾”,但始终都没听到关于柳府的只字片语。
阿桃却并没有急。
她听他说完,然后才继续问:“你不久前可是刚从柳府出来,那里可没有妾室吧?”
“柳府倒不是为了侍妾。柳府的小姐叫我去,表面说是帮她调养孕期,实际是、是要除去她的丈夫!”
阿桃:“你别想糊弄我,那柳府小姐的丈夫可是入赘的,那位小姐若是觉得丈夫不称心,直接将他赶出去,也没人说闲话,何必这样悄声地将人除去,自己徒留一个寡妇的名声?”
男人裸露在外面的手已经冻得红肿,舌头仿佛也冻得不听使唤,声音变得含糊起来。
“我、我也不想知道。知道得越少,越好。”
“那你今天为什么打算要逃?在赌场做出那样的事,显然是不打算在这城里待下去了。”
“就、就是柳府……柳小姐的丈夫突然不见了,我怕事情败露,被人找上,我……我只能……跑……”
见再冻下去会出事、在查的事情也有了眉目,高劲少年一张烈火符将冰融了。
随着冰块融尽,大家脸上的冻红很快消了下去,
阿桃用迷烟先让麻袋里的男人睡着,随后马上端来了姜药汤,一人一碗,浓浓地灌进肚子。
“他要怎么处理?
仗剑少年阿珣仰着脖子一口把喝完药,像是苦得不轻,声音里都带着痛苦。
他赶紧往嘴里丢了两颗糖豆,边吃边指向麻袋。
“他是藏药岛的逃奴,按道理是要交给藏药岛处罚。”
高劲少年却是认认真真、一口一口把药喝完了。
“交给藏药岛,藏药岛自然会对他处罚,可他们并不是因为他的作恶而对他进行处罚,他们只是因为他奴隶的出身。”
“师哥。”
喝完药的阿桃敲了敲阿珣的药碗。
“你的药没有喝干净,还剩
一个碗底呢。”
说完,她叹了口,接着他们的话题道:“要是玄门中有一个足够公正、能够专门出面审判这些大小罪行的门派就好了。”
仗剑少年阿珣苦巴巴地再次把药干了,然后又吃了好几颗糖豆。
“说得轻巧。”
他含着糖,倚着剑,身姿潇洒张扬,“想要执掌审判,首先得得到全天下的信服,如今玄门各派暗中较劲,谁都不肯服谁,除非有人站到了所有玄门的最高处,不然这事想都不用想,绝对不可能。”
这话一出,阿桃和高劲少年都不再继续说话了。
他们似乎在沉思,也可能是在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过于孩子气,陆秧秧看不到他们的神情,因此也猜不出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可惜她没办法跟他们说话。不然她就可以告诉他们,这并不是孩子气的空想,在不久的将来,河川先生真的将这件事做到了,他真的将原本私刑盛行的混乱玄门变得公正了起来,给这天下留下了一片河清海晏。
但此时,少年少女们并没有沉默太久。
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把空了药碗收好,阿桃碰了碰高劲少年,示意他去看一看藏在斗篷中的黑痦男人。
自麻袋里的人醒来后,黑痦男人便推门走了进来,就坐靠在门边。
刚才阿桃也给他递了一碗药汤,但他没有伸手接,她只好把药碗放在了他身边,可到现在他也没有喝。
高劲少年走到了他面前,蹲了下去,面对他:“方才这人的话,你全听到了。你怎么想?”
一直不的男人终于了。
“我还是不信。”
他的声音沙哑。
“我想要见我妻子,亲口向她问个明白。”
陆秧秧看出来了。
这是一个老实且认死理的人。
这种人平时看起来毫无威胁、很好欺负,但要是把他惹怒了,后果往往才是真的不可预料的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豆豆不爱吃豆子!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真的喜欢帅哥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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