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枉死
魏泓登基不久,南燕传来燕帝驾崩,三皇子齐渊登基的消息。
这位新的燕帝似乎是想与大梁交好,登基后派使者给魏泓送来了登基贺礼,礼单上的每一样礼物都极其珍贵,可见其诚意。
但有一样礼物并不在礼单之上,是随着使者一行人暗中送来的。
这份礼物是一个人,南燕先帝的嫔妃舒妃,魏泓前未婚妻季云舒的妹妹,季云婉。
魏泓见到她的时候,她仍旧身穿华服头顶珠翠,即便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阶下囚,也不愿在魏泓面前示弱,让他看到自己的疲态。
可眼底那用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的乌青还是出卖了她,让人看出了她的憔悴,以及锦衣华服浓妆艳抹下再不似往日年轻美丽的躯壳。
短短数月间经历的一切就让她出现了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老态,眼角甚至生出几道细纹,抹不去擦不掉。
她见了魏泓不肯跪,被人按着肩膀硬压了下去,膝盖磕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本就被脂粉衬的过分泛白的脸色更苍白几分,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魏泓冷眼瞧着她,道:“我本不想见你,但有件事要当面问你。”
季云婉强忍着膝盖上传来的疼痛扯了扯嘴角,抬头看向他。
“是之前南燕派人掳劫姚氏的事情吗?还是南燕派兵攻打朔州?”
“这些事我的确是出力了没错,但都是废帝逼我做的,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你如果非要将所有罪过都安到我头上那我也没办法,反正我已经落在你手里了,知道自己活不了。”
魏泓却根本没提这些,而是突如其来地丢出一句:“我问你,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一句话仿若天上劈下的一道惊雷,让季云婉怔在了原地,脸上一瞬间露出的震惊和错愕被魏泓尽数收入眼底,让他确定了先前郭胜拷问出的那些事是真的。
“你杀了你姐姐,”他沉声道,额头青筋隐隐浮起,“当年那场意外根本就是假的,是你害死了你姐姐!”
季云婉眸光一颤,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不明白魏泓是怎么把这件陈年旧事翻出来的。
但这短暂的惊慌恐惧很快消失,全部化作了疯狂。
她看着魏泓恼怒的模样轻笑出声,随即这笑声越来越大,到后来笑的前仰后合眼角都溢出了眼泪。
“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了她吗?”
“我都跟你说了她不喜欢你不想嫁给你了,你还是不信非得自己去查一查吗?”
她说着再次笑了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道:“你这么生气,是不是觉得我当初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你的,觉得她对你一往情深,若不是我害死了她,你们早就已经成婚了?”
“别做梦了!”
她忽又变的声嘶力竭,眼里泛着血丝,神情阴鸷眼中透着疯癫。
“我虽不知你到底是从谁口中得知了这件事,但看你的样子,大概只知道我伪造意外害死了她,不知道她死之前都做了什么吧?”
“我告诉你,她有自己的喜欢的人!在我爹娘答应你们的婚事前,她就已经喜欢上那人了!”
“她之所以一直找机会想将我与你撮合在一起,就是想让你主动提出把婚约中的长女换成次女,让我代替她嫁给你,这样她就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可你这个蠢货认准了她,非要她不可,眼看着这桩婚事是逃不过去了,她竟然想跟那男人私奔!”
季云婉说起此事眼中仍有恨意,声音忿忿。
“她倒是想得好,和自己的情郎双宿双飞远走天边,将其他事都抛开不管了。”
“可她走了以后季家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就算是对外说她死了,也总要有具尸体吧?”
“到时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引起你的怀疑,查清事情原委,哪怕你高抬贵手不为难季家,只是退婚,季家的百年清誉也全完了!我作为她的妹妹,也休想再嫁到好人家!更别说嫁给你!”
“我不能让她毁了季家,不能,所以……我只好在她私奔前杀了她,这是最好的办法。”
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语调却带着几分刻意的笃定,仿佛故意跟自己强调,她只是无可奈何,不得不为之。
但魏泓却无情地打破了她的这种自我安慰:“若真是如此,你可以将这件事告知你父母,让他们阻止她。”
他沉声道。
季云婉眸光微闪,脸上笃定的神情似乎隐隐出现一丝裂纹。
魏泓没有因她的惊慌而好心停下,继续说道:“你没有告诉你爹娘,没有跟任何人说,因为你知道,他们若是知晓此事,只会阻拦你姐姐私奔,然后逼着她嫁给我,那你就再也做不成当秦王妃的美梦了。”
“可你姐姐若是死了,你就能理所当然地跟他们提出代替她,而他们为了稳固与我之间的关系,想必也会答应。”
“你自作主张地杀了你姐姐,根本就不是为了季家,而是为了你自己。”
季云婉当年的心思被他当面拆穿,终于再难维持刚才故作轻松的神态,又露出了那副狠厉怨毒的样子。
“那又如何?还不是她自己不守妇道在先,背着族人与外男私会!还与人勾结着想要私奔!”
“若不是她自己给我的理由和机会,我又怎么会对她下手!这都是她活该,是她自作自受!”
魏泓看着她赤红着眼睛嘶喊的样子,许久才用一种晦涩不明的语气又问了一句:“你可曾亲眼看到她与人私会?”
“自然是亲眼看到的!我不仅亲眼看到她与人私会,还亲眼看到了他们约好要一起私奔的信!”
魏泓又是沉默许久,道:“你说的那个要和他私奔的男人,是永昭元年中举的一个姓许的寒门书生,是不是?”
季云婉一怔,显然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对方的身份。
既然知道对方的身份,那应该就也知道了这件往事才对。
知道了这件往事,又为何还要质问她是不是她杀了姐姐呢?
他应该会比她更恨姐姐,觉得姐姐死有余辜才对啊。
季云婉不明所以,魏泓看着她这副茫然样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你姐姐不喜欢我是真,曾喜欢过那个姓许的读书人也是真,但自从你爹娘给她定下婚事,让她嫁给我之后,她就再没跟那个男人来往过了。”
“你所谓的与人私会,都是那个男人故意纠缠她,再趁你来的时候做出怕被发现的样子匆匆离去。”
“你亲眼所见的幽会,也只是他找了个与你姐姐身形相似的人,露出个背影给你看而已。”
“这个姓许的读书人……是先帝一手提拔上来的。”
“先帝不愿我与你们季家结亲,又不好亲自动手拆了这门婚事,落人口实,就故意想了这个法子,借你的手……除掉你姐姐。”
“你姐姐她,是枉死的。”
季云婉怔怔地跪在地上,一直挺直的脊背在他这番话后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身子蓦地一软,险些直接瘫倒过去。
第141章不气
季云舒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有关于她的很多事季云婉已经记不清了,唯独对她的死印象深刻。
那毕竟是她的亲姐姐,又是她亲手谋划害死的,她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睡不安稳,总是梦见她那张摔下山崖而面目全非的脸。
虽然她并未亲眼看到过,但听人说模样是很可怕的,族中长辈就是怕吓着他们,所以才不让他们在祭拜的时候靠近细看。
但这不影响季云婉在梦中想象出她血肉模糊的样子。
可此时此刻,她脑海里浮现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些因为时间久远早已被她淡忘的其他其它记忆。
她记得最早的时候,自己虽心属秦王,但因他已与姐姐定了亲,所以并不敢流露出来,只私下里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他。
直到后来数次撞见姐姐和许承私会,她笃定她还喜欢那个男人,这才大着胆子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流露出自己喜欢秦王的意思。
姐姐喜欢许承,她喜欢秦王,若是姐姐主动放弃这门婚事,让她代替她嫁给秦王,那这件事就皆大欢喜了,他们都能得到各自所爱。
可当初的婚约指明了是季家长女,能否代替不是他们两人说了算的,还要父母和秦王都同意才行。
或者说,要秦王同意才行。
对他们的爹娘来说将哪个女儿嫁给秦王都是一样的,只要秦王开口,他们必会应允,但秦王不开这个口,他们绝不会主动去提,更不会因为姐姐不愿意嫁就退婚。
可秦王却认准了姐姐,自始至终未曾提过要修改婚约的想法。
季云婉不甘心,一言一行都开始模仿自己的姐姐,尽力在他面前表现自己,可是没用,他虽然待她也不错,但并没有娶她的意思。
后来在上川的时候她才知道,他对她的好,也不过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而已。
她那个时候更加气恼,恨姐姐当初为了能跟许承在一起,从不拒绝她想要跟她和秦王一起出门的要求,还主动制造机会让她和秦王相处。恨她让自己误会秦王对自己多少有几分情意,这才自以为是地从京城追到了上川,最后却被人毫不留情的当面羞辱然后扫地出门。
这些都是姐姐带给她的,若不是她,后面的这些事情又怎么会发生呢?
可如今仔细想想,她当年看到的所谓姐姐与许承私会的场景,确实都只是许承跟姐姐说话,远远看到她过来之后就匆匆离去了而已。
唯一一次真的看见他们两个人相拥在一起,还只是一个背影,她因为羞恼而未曾靠近,单凭衣饰和身形就判断了那是姐姐,匆匆瞥了一眼就赶忙离开了。
她因此笃定姐姐和许承有关系,还当着她的面故意说若是爹娘没有答应秦王这门婚事就好了,她就可以跟许公子双宿双栖,不必为难了。
姐姐那时红着脸让她不要胡说八道,说自己与许公子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
可她亲眼所见,又怎么会信?只当她是不肯承认罢了。
因此当她有一次无意在姐姐房中看到那封许承写给她的相约一同私奔的信件,她当即便相信了,根本没有怀疑过。
可若真如魏泓所说,许承是先帝的人呢?
先帝想要买通季家一两个下人,故意引导她看到姐姐和许承相见时的情景,故意趁姐姐不在的时候让她在她房中发现那样一封书信,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若书信是假的,私会也是假的,那……
那姐姐每次都答应带上她……岂不就只是因为她的恳求而已?
她刻意给她制造机会,也是真心想要成全她?
季云婉呆愣许久,缓缓摇头。
“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本就已经有些嘶哑的嗓音瞬间劈裂,抬起头赤红着双眼看向魏泓。
“你骗我!你骗我!她跟许承就是有私情!她就是想要抛下我和季家私奔!她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我没杀错!”
魏泓看着她临近崩溃的神情,脸上没有半分动容,让人将桌上两份口供拿给了她。
那人将口供捧到季云婉面前,道:“陛下是从废帝身边的一个内侍口中得知这件往事的,这内侍以前也伺候过先帝,是先帝的心腹,对他在世时做过的很多事都清清楚楚,因受不过刑才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抖了出来,其中也包括许承受先帝之命故意引导季二小姐你误会季大小姐的事。”
“许承后来也被陛下派人从任职之地带了回来,跟那内侍对峙一番,承认了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
“但陛下不知道燕帝会将二小姐你送回来,查明真相后已经将他们二人处置了,不然可以让他们当面说给你听。”
“不过没关系,人虽不在了,口供却在,想来你对照自己的经历仔细看一看,也能分得出是真是假。”
那两份口供记录得十分翔实,季云婉自然分得清真假。
她只看了几眼,两只手就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之后忽然将那口供撕得粉碎,边撕边喊道:“假的,假的,都是假的!我才不信!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