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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的春季。
这已是李鱼来到武侠世界的第三年,也是她度过的第三个春天。
第一个春天,她在路上;第二个春天,她刚刚摆脱万马堂,令银州开始重生;而这第三个春天……她在扩城。
是的,扩城。
百姓们得到风声是很快的,短短一年,银州城就富庶了起来,而那些惠明的政策,又委实令人眼馋。今年银州的路一解封,就陆陆续续的有逃人进城。
逃人,真是一种令人又爱又恨的身份。
爱的地方在于,偌大个银州,的确是很需要很多人来建设的,所以人口越多越好。
恨的地方在于,逃人就跟现代的非法移民一样,到了地方,护照一撕,任谁也不知道他们以前来自哪里,又做过什么事情。所以很难说不会有浑水摸鱼的恶人混在其中,提高犯罪率。
不过这件事情,李鱼倒是早就想到了,也有很充足的应对之法。
这去年冬天,楚留香自石林中回来,带回了许多被石观音戕害的男男女女,经过一段时期的考察之后,李鱼就把合格的人也收归麾下了。只是能用的人却不多,因为在石观音的折磨之下,还能保持正常人格和行动能力的人已不多。
灵武卫是她的私卫,要管理偌大一个银州城,编制也很难搞,所以李鱼在去岁的冬天,就正式对编制做出了调整。
那早不知道在哪里打酱油的银州太守刘芳,也被李鱼薅过来了。他虽然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但是这却恰恰好说明了他的聪明。
所以李鱼决定启用他,银州境内的人口、民生一应问题,均由刘芳负责。只是他不是自己人,自然是不能够尽信的,故而李鱼又叫公主府长史协理之。
刘芳何等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银州城是谁说了算的,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接受了,一应大事,全凭公主做主。
太守府的班子就算成了。
另有沈三娘主管刑狱、紫杉主管后勤、月云为公主府的大主管。令从灵武卫中分出一部分人,再并入石林救出的男男女女,一起组成了一个叫“捕房”的组织,专管银州治安,在各条街道都设有分捕房,村子里头也有分捕房。
李鱼任命石林中的一个叫曲无容的女子为银州捕房的总捕。
此人自是人物指环中榜上有名的人物,李鱼看了之后,才知道此人也是十足十的惨,因被石观音嫉妒美貌,自毁容貌,又因为石观音嫉妒她的武学天赋,为自保,只能自断一腕。
曲无容生性纯良,才情也是一等一的好,她身段优美,武功高强,可惜却被石观音戕害一声。
就连来银州,也只是如游魂一般的随波逐流罢了。
李鱼见了她,当然觉得怎么都满意,于是便劝说她留下来,当那捕房总捕。
曲无容自然是惊讶极了。
她的前半生都是在石观音的阴影下过活的,那等残忍变态的事情见了不少,正常人、正常事却没见过多少,乍一见一个美如仙子一般的人物来邀请她去维护治安,一时之间都呆住了。
李鱼微笑道:“待遇问题你不用担心,咱们这里每月休八天,干满一年之后每年额外十天的假期,吃喝都有食堂,每年发十四个月的工钱,当然了,我这里不搞那些烧杀抢掠的恶事,所以工资乃是正常水平,高不到哪里去。”
她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串,说的曲无容是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不……不是,我不是说这个……”
李鱼轻笑,道:“那你现在有地方去么?”
曲无容一愣,道:“没有。”
李鱼道:“既然没有,不如先在银州待一阵子,等想清楚了,再走不迟。”
她倒是真的很喜欢曲无容,也真的想把她留下来。
曲无容沉默了半晌,忽然摇了摇头,道:“若我中途走了,岂不是享受不到一年十天有钱发的假期了。”
她带着面纱,李鱼并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此刻周身都是一种轻松的、温暖的笑意。
李鱼微笑道:“那就恭喜你走马上任了。”
曲无容深深一拜。
自此,曲无容就正式成为了公主府的打工人之一,她聪慧无双,武功又高,有她坐镇银州城,便也不用担心今年涌进城的人会做什么乱了。
只是治安问题虽然解决了,但是涌入城中的人越多,公主府的工作量就越大。
户籍、登记、分田、造廉租房、卫生习惯……等等等等,可叫李鱼忙的够呛。
银州本就是小城,根本容纳不了这许多人,也因此,扩城被提上日程,不过因为有了滑轮组,再大的巨石,也可以轻轻松松的被吊起,故而这一次扩充外城,也没有死人,一切都很可喜。
唯一不可喜的事情是……李鱼与楚留香分了手。
这件事,好像倒也不是李鱼一个人这么想的。
楚留香是一个四海为家的浪子,他喜欢刺激、喜欢故事、喜欢新鲜有趣的人们。所以他注定要从这些东西身上汲取养分的,若他不汲取养分,也就离枯萎不远了。
分手前夕,楚留香经常抱着她,对她讲自己见识过的高山大川、奇山怪水,还有那些性格迥异却都很可爱的朋友们。
他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讲的李鱼也不禁心动了起来,想要去看看他所说的江湖。
楚留香低头,见公主依偎在他的怀中,被他逗笑,双眼亮晶晶的,似很是向往的样子。
他心中一动,对李鱼柔声道:“小鱼,我带你去银州之外的世界看一看,好不好?”
李鱼听了,却摇了摇头,叹道:“我不能离开银州。”
是啊,银州的一切都是以她为中心来设计的,若她走了,这些东西,又该交给谁去弄呢?她自有了银州的第一天,就用心的把这个城市当成自己的家去好好的建设了。
楚留香闻言,也不禁苦笑,道:“是啊,公主不能离开银州,你若走了,这里的百姓可怎么办。”
李鱼抬头,就看到了楚留香的下巴。
他的下巴上,有些青涩的胡茬。
李鱼道:“你是不是想出门了?”
楚留香浑身一震,勉强笑道:“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在外头时,怎么都想着回来睡一觉,可是在里头时,却总是觉得心痒痒的。”
李鱼叹道:“那你就……出去吧。”
楚留香沉默了片刻,忽问道:“小鱼要等我么?”
李鱼也沉默了片刻。
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道:“不等,我不等任何人。”
她不是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三人。她们三人自幼就同楚留香住在一起,已习惯了要等待他回来的日子。
通过这段日子的观察,李鱼已经看出,楚留香对这三个女孩子,是真的没有那种男女之情,只是把她们当成妹妹来看待。
可是从这三个女孩子的角度来看呢?自己的心上人永远在外过精彩的日子,她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待在一条小船上,等着楚留香回来。
是不是只有楚留香回来的日子,她们才是活着的呢?
日复一年的等待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李鱼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她本就怕极了奉献,这等“好女人”做的事情,她是万万不要做的。
楚留香听完这回答之后,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来,吻了李鱼。在这个吻之中,李鱼已感受到了,楚留香的真心。
但真心,有时也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楚留香道:“若我回来,公主不会把我打出去吧?”
李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他的嘴唇之上。
她说:“你若回来,不管风雨有多大,我都……”
她卡了卡壳,继续道:“…………叫别人来接你。”
楚留香大笑,笑了半天才道:“你这人,真是个大懒鬼,走两步都不愿意的!”
李鱼也微笑着,倒在了他的怀里。
过了没几天,他就带着苏蓉蓉三人准备告辞了,李鱼倒是送了他一些金银珠宝,本意是路费,不过楚留香见了,却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这玩意儿吧,总有点像那种……额,嫖|资?
他怀着一种微妙的心情捏了一张银票出来,剩下的没收。
他打算先回自己的小船上去,美美的在海里游个泳,然后吹吹海风,晒晒太阳。
海风的味道,他可是好久都没闻到了。
这次分手虽然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不过对于两个人来说,心里却都不太好过,李鱼谈恋爱,也并非是随便找个人就行,当初和楚留香在一起,也是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很不错、很令人喜欢的男人。
这样一分手,她不禁也黯然伤神,只感叹这世上的确是没有容易的事情,明明两个人性情很合适,却偏偏就是不能在一起。
何以解忧,唯有工作。非常明白这个道理的李鱼一头扎进新一年的工作中,以让那种淡淡的忧伤离她远去。
手上既然有了不少闲钱,其实这个技能树也可以往工业上点一点,比如说玻璃啊、银镜啊之类的。
这些东西可都是奢侈品,可以卖出高价。
其实像玻璃这种东西,李鱼早就想搞一搞了,银州三面环沙,那换言之,不就是三面取之不竭、用之不竭的二氧化硅么?
甚至据石林那个方向来的人说,石林那边的沙漠,不是黄色,而是一种近乎纯净的洁白。李鱼就更开心了,这白沙漠的主要成分,很有可能就是白垩土,也就是碳酸钙。
相传最早的玻璃配方,由两河流域的亚述人流传下来,其配方就是以砂子、白垩土与植物灰按照一定的比例制成。1
只要掌握了技术,就连砂子也是很重要的致富资源啊!
李鱼之前不搞,是因为银州的百姓会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马空群把银州当成自家的奴隶后花园,城里的人除了钻营,从别处进一些万马堂大小姐姨奶奶们喜欢的东西,几乎就不会干任何有技术含量的事情。
炼铁打武器的匠人倒是有,不过全被掳去万马堂没日没夜的干活了,城中几乎没有什么打铁的铺子。
所以……会烧陶瓷的匠人当然是没有,至于窑炉之类的东西更是没有。
今年城中一下涌入了大量的逃人,这些逃人之中,很多就是匠户,他们分了田之后,立刻把自己的田卖掉,换来本钱,在城中开铺子。
因为公主鼓励商业,所以在城中开铺子也有相应的惠民政策,手续办起来又快又方便,完全不跟别的地方似得,要找门路还得给恶吏塞钱什么的。
因此春天这才刚过一个月,城中的东南角,已聚集了好多家匠人铺子,这些匠人租不起东大街繁华商业区的铺子,就找了便宜些的地方,一堆匠人聚集起来,倒是叫这原本没什么逛头的东南角也有些味道了。
成立来自各地的生意人多了,竟还私下里头按照地域抱起团来,成立了许多商会,看着倒是实在热闹的很。
不过李鱼还没开始找人,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烧陶瓷是需要用到窑炉的,而现在的窑炉,多是倚山而建的。而在公主的地界上建造东西,难道不得经过公主的同意么?这些人都是不堪各地地头蛇的压榨逃过来的人,自然不能在新地方得罪了新的……地头蛇。
这件事按理来说不应当报上李鱼的案头,只需要展昭去处理就好了,不过李鱼之前跟太守刘芳还有展昭随口表示过自己也想开个陶窑,所以太守刘芳在接到这件事的第一秒,便福至心灵,直接来求见公主。
他这么聪明,倒是让李鱼很满意。李鱼略一思量,就答应亲自见一见这个想开窑厂的这些人。
他们派了一个代表来见李鱼。
此人是个商人,姓韩。早年间也赚了不少钱,在西北的另一个城天水城混的不错,只是后来家里的小儿子得罪了当地的大门派,招来了灭顶之灾,这商人自知斗不过地头蛇,就果断的带着全家跑路了。
他在天水开着一家陶厂,可以烧陶器,也可以烧瓦片之类,陶器不是很值钱,只是胜在需求量大,平头百姓家里头谁家不需要陶碗陶罐呢?故而他的陶窑开的不小。
因为他人很是不错,对家里的工人们很不错,他这一跑,竟有不少忠仆都跟着来了。
他本想通过门路打听打听怎么开陶窑场,却不料公主竟要亲自见他。
这一下,可让这韩姓商人忐忑不已。
安乐公主的大名,在大邺朝倒是也有不少人知晓,前年她被流放银州时,有不少人都翻出了她母亲妖妃柳氏的故事大讲特讲。
不过那个时候,百姓谈起这安乐公主,最多是谈论谈论她是不是也和她母亲一样,有着可以祸国的美貌。
可是今年就大不一样,安乐公主厉害的手段传到了各地,叫人们对这个杀伐果断的公主有了一丝畏惧。
韩商当然也很畏惧,亦或者说……只要是商人,就没有不怕这种王公贵族的,更何况这王公贵族手中还捏着实权。
见公主的这个早上,韩商换上了整洁但朴素的衣裳,仔仔细细的检查了自己的打扮,以防止冲撞到公主。
公主府很快有人来请,韩商脸上带着笑容,给那些来请他的灵武卫们都塞了小红包,这才跟着他们一起前往公主府。
进府之后,他的头就低着,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直到进了公主的书房,他立刻跪下行了一礼,然后就听到一个女声。
那女声道:“起来吧,赐座。”
这女声很是轻柔,又带着一些上位者惯有的漫不经心,本是很悦耳的,但听在韩商耳中,却总觉得带着一股子不容忽视的威严。
公主殿下来银州半年就毁了万马堂的事情,这天下还有谁不知道呢?很多看不清楚的人总觉得公主殿下是依附于那个复仇的少年傅红雪,可是韩商是个明白人,觉得那些傻子实在是脑子转不过来弯来。
若公主依附他人除去万马堂,那她也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可如今你看看,那复仇少年如今在何处,公主又在何处,若公主只是依附,那这银州城中为何事事都打上了公主的烙印?
向她这样,把所有的权力都紧紧抓在自己手中的女人,怎能小看?
韩商恭恭敬敬地谢恩,恭恭敬敬地抬头。
公主果然是个美人,她的美也的确是天下男人都喜欢的那一种苍白无力、弱柳扶风。可是她的眼睛里却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游刃有余,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似得。
韩商不明白为什么开陶窑这种小事,竟然能惊动公主。
不过公主倒是也不绕弯子,韩商把事情说完之后,她就很干脆的告诉他:“开陶窑可以,不过公主府也想开窑,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韩商心头一惊,问:“不知殿下想开什么窑?”
公主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玻璃窑。”
这一下,韩商可是真的被惊到了。
众所周知,大邺朝虽然也产出玻璃,但是大都是仿玉制的,里头不太透明。要说玻璃,最好的还是从西域而来的透明玻璃器皿,那美丽的、透明的玻璃小瓶之上还有各式花纹,实在是精美无比。
当然价格也是……
小小一个玻璃瓶,就能卖到一百两的高价。这样高的价格,寻常人家是决计用不起的,有钱的王公贵族倒都很追捧这种东西。
韩商一个商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自然也见过这种玻璃器皿,只是中原人这么多年都找不到烧制透明玻璃的诀窍,他一个商人就算动了心,又有什么主意呢?
此刻听公主这么说,比起惊喜,更多的是惊吓,因为他总觉得公主不懂技术,只觉得叫他们研制就必须研制出来,才不管这个中艰苦。
这可不能应啊!他要是应下,到时候弄不出来东西来,公主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韩商如此想着,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忙告罪,说自己家只会烧陶,甚至瓷器都烧不好,实在是对烧玻璃一窍不通啊!
这动不动要跪的风气,李鱼真是哭笑不得,见韩商吓的不清,她赶紧叫紫杉把人浮起来,这才温声道:“你不要害怕,这烧玻璃的方子,我倒是有所耳闻,如今是想自己办个厂子,只是缺熟练的窑工,这法子乃是我自己的想法,若能研制成功最好,若研制不成功,也肯定不会怪在你头上的。”
公主殿下说话温声细语,话里头也没有什么机锋,只是把个中利害平铺直叙。如此务实的做派,倒是让韩商的心渐渐的安定了下来。
既然公主殿下都这么说了,难不成他还真能拒绝么?韩商定了定心,就道:“任凭殿下差遣。”
公主微微一笑,道:“差遣算不上,咱们乃是合作,你的陶该烧还是烧,我分文不取。至于烧玻璃的事,还得从陶窑中分出一部分人,入公主府的编制,成立专门的玻璃厂,你可把这厂长一职领了。”
韩商心头百转千回。
为公主做事,他不是不愿意,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家的人,可以说是凭空被公主殿下拿去了一大部分。
公主又很直接地道:“以后若真的烧成玻璃了,这玻璃厂的利润,我分你半成。玻璃利润大,这半成润,也比你烧陶烧一年要赚的多,而入了我玻璃厂的员工,我自然是自己掏钱养的,所以你其实并不吃亏。”
这就相当于叫这韩商来给她当职业经理人了,一年利润分百分之五给他,这职业经理人的工资可真不算低的。
不过这份钱,最后总会给一个人的,韩商手下有那么多熟练的窑工,他自己又是个能干且良善的人,这钱给他,李鱼觉得也行。
于是这场会谈就圆满的结束了,韩商急急的回去,就开始张罗建厂的事情了,李鱼特地嘱咐了要用最耐火的材料来做窑炉,还要他去弄石炭来烧,不要木炭,木炭温度不够,带不起来。
然后,她就一头扎进了烧制玻璃的大坑之中,开始拼命回想自己以前学过的化工知识。
就在这时,一个人回来了。
此人正是中原一点红,他风尘仆仆的回来,手里头还拎了个大麻袋,里头似乎有人在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