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滚过天际,一颗颗雨滴从天而降,路上不断吸附漂浮在半空的尘埃,并把云层里的气息带到人间。
雨滴落在树叶上,树叶颤动着,蒙灰的绿变得鲜活而明亮;雨滴落在屋顶,屋顶回应着,溅起一蓬跳跃的泥尘;雨滴落入路面,路面一下子将它吞没,迫不及待的样子似已等待好多年;雨滴打在脸上,微凉,与热腾腾的汗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把浮躁的气息减去一行。
更多雨点落下来,不断吸收着尘埃颗粒,此刻,把颗粒尘埃看成生命的话,自云层往下,每寸空间都有着独特的轨迹,形成自己的故事。
这是极为复杂的过程,穷尽词汇不足以形容其万一,落雨之前,高空云层攒动,下面的空间却像冻结的奶油一样粘稠,凝滞,让人难以忍受;落雨之后,千万颗雨点打开道路,凝固的空气被淋乱,引发千万次震动,它们彼此冲撞、汇合、打散、交汇,渐渐形成一缕缕风。
千丝万缕的风进一步汇集,演绎着愈发壮烈的战斗,最终变成一股长流,席卷山野,横扫八方。
沾了污痕的水滴变成水流,冲去汗水的雨水击溃了燥热,天空上的云层压的更低,天色更暗,给人的感觉却好像清晨,心胸为之一畅。
大雨从头淋到脚底,身上的血迹被冲淡,伤口却因此变得生疼,似乎到现在才拥有感觉。
呼!
长长浊气自胸中吐出,牛犇站在雨中朝四方观望。
没有人再冲过来,能逃想逃的人已逃的远了,地上躺着十几条汉子,更多混乱中受伤的男女,以及一些哭泣着的孩子。
出于一些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他们没有选择离开,或因伤重,没办法自己走。
门前,小博摇摇晃晃站起来。默不作声把金毛拖到训练营内,身边跟着妹妹,不多会儿功夫,他提着药箱从里面出来。对牛犇摇了摇头。
“金毛死了?”牛犇挑起宽眉。
“没死,怕有内伤。”小博一面应着,一面打开药箱,取些东西出来。
牛犇沉默下来,喘息着。目光扫视着周围。
没死不等于不死,内伤难辨,训练营里缺少设备,而要送医的话,这里怎么办?
视线所及,伤者遍地,不知道有没有人死;人们自动聚集成两团,一方是来争取权益的民众,另外那方是黑帮打手,还有几名记者与民众待在一起。神情凄惶。
看到这一幕,牛犇心里默默地想:果然如此。
沉默的时候,小博拿出药棉等物,对牛犇说道:“师兄,来把衣服脱了。”
“皮肉伤,不碍事。”推开小博的手,牛犇迈步走向其中一团人群。
小博跟在后面说道:“至少先消毒,****上事情很难讲,有些人很阴的。”
牛犇没再说什么,脱去上衣。露出并不粗壮但是匀称结实的躯体。
雨幕中,年轻的身体上留下十余道伤口,深浅不一,轻重不同。但是都很新鲜;挂着这样一身伤,牛犇迎着众人的视线走过去,小博脚步踉跄地跟在身后,用浸过酒精的棉球帮他擦拭血迹。
“开机,继续拍。”牛犇对那名女记说道。
对面人群骚动起来,相互推拥着躲避。几名中年人此前就在商量,这时由一名胖乎乎看起来和善的妇女领头,提心吊胆地来到前面。
“小兄弟......”
一记鞭腿踢在她的腰侧,中年妇女几乎飞出去,翻滚着跌入人丛。
“你怎么打人......”
身边那名脸上堆满皱纹,看起来苦哈哈的汉子喊起来,声音未落,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汉子原地转了个圈,软软晕倒。
“啊!”
尖叫声四起,恐惧的气息骤然浓烈,孩子的哭声更大。
“年轻人,你怎么这样,你怎么不讲理啊!”几名白发苍苍老人大声叫喊,声色俱厉,但却没有谁再上前。
“连老人也打,你不得好死!”一个年轻的姑娘哭喊着冲到牛犇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牛犇皱眉看着她,问道:“你男朋友呢?”
姑娘呆了一下,“他去报警。你跑不掉的,你会被抓起来扔进牢里......”
牛犇淡淡说道:“报警的事情早有人做了,他是逃跑。”
姑娘不知为何惊慌起来,喊着:“你胡说,你......啊!”
牛犇抓住她的头发扔到旁边人堆里,径直走到一名伤了脚的老太面前,蹲下来看着她。
小博连忙跟上去,抓住难得的机会帮他整理伤口。
“陈婆婆?”牛犇试探问着,声音不是很确定。
陈婆婆楞住,昏花的目光打量着牛犇的脸。“你是......”
“我是牛牛。”牛犇回答道。
“那个孤儿?”陈婆婆难以置信,随即有些惊喜的叫道:“是你啊,你怎么......”
“啪!”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力量不大,声音格外响亮。
“嘶!”周围人倒吸一口寒气,不少人蠢蠢欲动,然而,最终谁都没有动。
不仅没有人动,连呼喊声都停了下来,几名哭泣着的孩子傻呆呆站着,恐惧的目光望着牛犇,仿佛看着一头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咔嚓嚓!”
老天都被这种暴行激怒,头顶处响起一连串惊雷。
大雨瓢泼,雷声就在头顶,陈婆婆身体哆嗦着,有些茫然地捂住脸。她看着牛犇,用不太灵光的脑子回忆着记忆里的那个男孩儿,神情显得凄凉而又无助。
牛犇平静的目光看着她,说道:“你的祖坟是我挖的,为什么打他。”
这是真话。当初胖子圈地挪坟,命令刚过八岁的牛犇参与其中,陈婆婆是主户,还因此和胖子吵过架,骂他让这么点的孩子沾染阴气,将来一定折寿。胖子才不管这些,告诉牛犇说你虽然见过血。但没见过死人骨头,难得这样的机会,错过必将后悔终生。
有理没理,胖子想干的事情总能干成。牛犇因此有幸成为最年轻的挖坟人,不止“参观”死人墓穴,还亲自把那些骸骨收集起来,交到陈婆婆手里。
这样的经历,不止牛犇不会忘。陈婆婆这辈子也只见到一次,当然记得牛犇。只不过,当时牛犇不到十岁,与今日面貌差别巨大,陈婆婆渐渐老去,头脑混沌,难以把他和当年那个孤儿对上号。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这辈子会和牛犇再见面,更加想不到的是,当年那个对自己投以感激目光的小孩。会打自己耳光?
“你,你怎么......”心内郁气上涌,陈婆婆用手指着牛犇,想大骂,却不知为何骂不出来,自然也回答不了他的提问。
“歇着吧婆婆,动气伤身。”
说着牛犇不再管她,抬起头,对那几名老者说道:“你们要讲理,那好。我们讲讲道理。”
一名怒不可遏的老人站起来,“欺凌老弱妇孺,我倒要听听,你能有什么道理!”
牛犇没有马上开口。看着他眼睛停了一会儿,说道:“你为什么要听我讲?”
老人被这句话弄糊涂了,想了想、还是转不过弯:“不是你自己说要讲理?”
牛犇点头说道:“我要讲理,你、你们,为什么肯听?刚刚师弟说话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肯听他讲?”
老人说道:“那。那是因为......”
牛犇说道:“那是因为他打不过你们。你们人多势众,有黑帮护驾,有记者仗义执言,还有一堆不能碰、不能沾的老幼。所以那个时候,你们不用讲理,打了就好。”
老人大声叫道:“圈地占坟,能有什么道理?”
牛犇平静说道:“圈地占坟没道理,你应该和圈地占坟的人讲,八年时间,为什么现在来?”
老人无法回答这句话。
牛犇接着问道:“小博来的时候,训练营已经是现在的样子,他有什么错?金毛只是一条狗,它也圈了你的地,占了你的坟?你们这些老弱妇孺,凭什么要杀它,还要打死师弟?”
“我们没想杀人,是黑......”老人看看黑鱼帮的那群人,欲言又止。
“看看,这就是道理,也是问题所在。”牛犇看着周围说道:“他们是黑帮,不管你们是不是老弱妇孺,你们不敢惹他们,这就是你们的道理。训练营里只有两个人,两只狗,不是黑帮,不用害怕威胁报复,这就是你们的道理。假如我和师弟一样,你们连这些都不用讲,哪里需要什么道理?凭着这些道理做事,你们和黑帮有什么区别?”
“无论怎样,你都不能欺凌老弱妇孺!”老人愤怒大喊。
“无论怎样,我都不能欺凌老弱妇孺。”
重复着这句话,牛犇眼里泛出厌恶的神情:“所以能跑的人都跑了,留下伤员和老弱妇孺,准备好与我讲道理?准备向警察、向更多人展示道理?”
老人沉默下来,周围没有人说话,狂风乱吹,暴雨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看不清面孔,更加看不清心内思想。
“师兄,有两处要缝起来。”身后,小博轻声说道。
“哦。”
“就在这里?”
“嗯。”
雨中,牛犇低头看着浑浊的地面,似乎想分辨那些红色痕迹中哪些属于自己,然而到处泥水混合在一起,哪里辨得清楚。
“胖子权大不讲道理,黑帮天生不讲道理,老弱妇孺可怜所以不讲道理,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