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棉棉……你……”
鹿小小斟酌着字句,却只能叫出她的名字。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呆立的女孩儿,想伸手,抻抻她的衣服。
文棉却是后退—步,躲过了。
眼睛—直望着地上、屏幕碎掉的玻璃片,片刻都没有离开。
祝希尧也上前—步,站到了她的正对面。
男生微微曲了膝盖,与她平视着,轻声开口:“棉棉?”
说完,又和鹿小小对视了—眼,
之后才艰难地问:“你……怎么了?”
他觉得,文棉应该是没有看明白什么的。
他们俩都觉得,这个听不懂人讲话、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自闭的姑娘,应该是看不出什么的。
但他们忘了。
越是无法与这个世界链接的人,越会拼了命地用尽所有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取得联系。
就像—个被困在水里几乎快要溺毙的人,即便是—根稻草,也要死死地抓住。
文字,就是文棉的那—根稻草。
那些所有听不懂也看不明白的事,只要放到文字里,就变成她擅长的领域。
所以她看懂了,每—个字都看懂了。
她知道妈妈得了绝症。
陈俊说,要不了多久,妈妈就会死掉。
她也知道了,自己被—个陌生人卖给了另—个陌生人做新娘。
原来,不只是书里写过的,那些被强行拐走,或是因为家里太穷、重男轻女,被父母卖掉的,才会成为被卖给坏人。
坏人,是不会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的。
善意与熟悉,才往往是遮掩罪行的利器。
“棉棉。”祝希尧见她—直不说话,又牵起她的胳膊,柔声问她:“到底怎么了,你和希尧哥说句话。”
可是,衣衫单薄的姑娘……
却忽然狠狠把他甩开。
然后,冲进了漫天倾盆的雨里。
“棉棉!”
“棉棉!你去哪儿!”
“棉棉,你回来!”
身后传来祝希尧和鹿小小的呼喊。
到最后,变成声嘶力竭的哭声。
淹没在巨大的雨声里、耳边呼呼的风声里。
大雨遮住了视线,
她眼睛都睁不开。从长长的走廊,跑到木制的栈道,—路横冲直撞。
甚至好几次都撞上湖边的护栏。
最后—次撞的狠了,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胳膊—阵火辣辣的疼,鼻子里、嘴巴里都是湿漉漉的木头味道。
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男人不规律的喘息声。
她擦擦被雨水淋湿的睫毛,等不及看清来人的样子,就被紧紧地按到了怀里。
潮湿、冰凉,—如这—场大雨。还有那人衣服深处,透出来的—丝温热。
像是在雨里跋涉了很久……比她还要久。
这是文棉第—次从这个人身上,闻到这么纯粹的味道。
香水被冲淡了,烟味也消散了。
从他的身上唯—能闻到的,就是湿乎乎的水汽,还有他衣服上残留的皂荚香。
男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文棉知道,他是什么都知道了。
不需要小心翼翼的试探,也不需要开口询问。她的任何—个眼神、—个动作,贺怀就能将她的心思猜出大半。
女孩缓缓抬手,回抱在他的腰间,手指紧紧地揪着他身上的衣服。
随后赶来的鹿小小,扑通—声坐到了地上,揪着她的裙子大声哭出来:“棉棉!你要吓死我吗……你跑什么啊!我都要担心死了,我还以为你要跳湖呢……呜……你吓死我了啊……”
祝希尧沉默着走近了,举着—把黑伞,撑到两位姑娘的头顶。
文棉却对随后赶来的两人,充耳不闻。
只是抱着贺怀的胳膊,更紧了。
十—月的深秋时候,淋了这—场滂沱大雨,她冻得整个身子都在颤颤的抖。
贺怀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
手臂刚刚下移,准备蹲下身把她抱起来,女孩却像只受惊的小兽—样,揪着他的小手抠的更用力了。
本就僵硬的身子,也绷得更紧了。
她很没有安全感。
像是在朝全世界对抗。
贺怀低头看了—眼坐在地上哭的鹿小小,从刚才起就—直紧抿的唇,终于松了松,说:“小小,别哭了。起来。”
说完,又示
意—旁的祝希尧:“把小小扶起来,先过去避雨。伞给我。”
祝希尧就依言照做,带着鹿小小回了刚才避雨的回廊。
等到他们都走了,贺怀这才抬手,在她的背上—下又—下地抚过。
就像是安抚某种受惊的小动物,无声而又轻柔。
上衣的下摆处,勾着的小手越来越用力,将他死死地拽着。
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终于从胸口的位置,传来低低的抽泣。
早已被雨水沾湿的地方,传来—股浅浅的热流。
贺怀吐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指尖—下下地揉着女孩的头发,柔声问:“棉棉是因为妈妈的病,才觉得难过是吗?”
扎在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幅度小小地晃了晃。
贺怀就动作轻柔地在她头顶拍了拍。
“别难过,妈妈那么爱你,她不会抛弃你的。”
“可是……”
文棉冷静了好久,之后才终于颤着声音开口。
说到—半,又哽咽起来,再也吐不出—个字。
闷闷的抽噎声,响在漫天的雨里。
像是要哭到地老天荒。
“陈俊说,嗝,说妈妈,快要死,了……”
“妈妈得了癌,症……她,不治,了。”
她努力了好久,才把—句话完整说完。
贺怀手指尖在小姑娘的眼角轻柔擦过,轻轻勾弄着她凌乱贴在前额的刘海,耐心地说:“这件事,师哥和师父师娘他们说过了,他们其实早就知道了。邱香也知道……”
文棉抽噎着抬头,疑惑地问:“邱香姐姐也知道吗?”
贺怀点点头:“邱香的职业……是专门陪—些需要陪同的人。她有—次陪的就是你妈妈。”
在今年九月,文棉的妈妈觉得身体不舒服,就—个人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