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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花烛月夜(1 / 1)

赵夔和赵翼闻言纷纷看了过来。

老四话虽少,但每次都是金言,说什么对什么。

赵翼凝眉略思一番,疑心道:“不会这么快吧?王氏好歹还未和离,父亲若续弦,还得等朝廷的文书下来,新夫人必定有诰命的。”

赵夔同意老二的看法,老二的思量一向都是最为周全的,有时候连他都不及,“父亲是心急了,可这纲法乱不得,我出一千两,赌父亲来年开春娶不了妻。”

三兄弟之间经常聚‘赌’,老二这回也道:“我出五百两押父亲一时半会无法达成所愿。”

赵慎不紧不慢,一身白色锦袍与棕红色骏马极为相配,像从高山旷原而来的游侠儿,他的表情总让人看不透,风轻云淡道:“五百两,押来年来春。”

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三兄弟押好筹码,继续平静的等着他们的父亲。

按理说,这做法实在不厚道,与夺人妻也没什么两样,但三兄弟在精神上是相当的支持父亲。

赵凌不请自来,既让肖家惶恐,又让肖家不知所措。

通州发生的事,肖家的几位主子自是都有所耳闻了。说实在的,肖老太太和周氏等人还真不相信赵凌会娶王氏为续弦。

就算王氏生的再好看,那也是个妇人了,她还能比得过贵门闺秀了不成?

肖二爷火气未消,脸上的红痘子一层接着一层冒了出来,见到赵凌之后,他虽心有不悦,但面上倒也不敢置气,毕恭毕敬道:“侯爷找我有事?”他大约猜到了什么,可他肖程的妻子岂能让给别人呢?

肖程自是不愿意,他也自认自己比不上赵凌,万一王氏真的嫁给了赵凌,她这一比较下来,还能将他放在眼里么?

肖程此刻无端懊悔,早知道就不该放任王氏回通州!

赵凌随意落座,手上的长剑就那样大刺刺的放在了桌案上,一抬眸,一双鹰眸能吓煞旁人,道:“我是来要和离书的,王……”他顿了顿,突然想唤几声王氏的名字,他猜一定很好听,于是便道:“芷婼已经答应嫁我,你趁早与她和离,侯府也好尽快准备大婚事宜。”

赵凌根本不像是来商榷事情的,听上去只是过来通知了一声。

肖程内心堵闷,他还抱着希望,揣测赵凌不可能娶王氏为正妻,可他这才回京城,赵凌就找上门了,还口口声声是为了王氏来讨和离书!

王氏到底使了什么狐媚妖术?竟让堂堂定北侯为了她亲自登门做出这种事来?

这怎么可能呢!

肖程以为这肯定是王氏蓄意的,她是想报复自己,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靠山。肖程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想起王氏娇柔的模样,又见赵凌健硕的体魄,他甚至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已经有了首尾,所以才致赵凌为了她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了?

此时此刻,肖程直觉头顶一抹绿光,让他好不难堪,可面对如此权势,他即便愠怒难掩,也难以启齿回绝。

不过,肖家人都是审时度势的好手,肖程还未开口答应,肖老太太那边已经命人将和离书送了过来,只等着肖程签字画押即可。

赵凌也懒得费事,一看到肖程,他就来气!这个混账东西,竟还想让小妇人当外室,岂不是屈辱了她?

“哐啷”一声,赵凌手持长剑在桌案上摔了一下,那眸底隐露的骇人之色愈加明显,“签!”

送和离书过来的人是李嬷嬷,李嬷嬷受肖老太太嘱托而来,王氏不过只是一个平妻,即便送给了定北侯又怎样啊!

“二爷,您倒是快签啊!”李嬷嬷声线发颤。

说起这定北侯,也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但军功过高,京城中的文官见着他都避的远远的。

肖程本不想放手,可也不知怎的,在赵凌的‘淫威’之下,他颤着手腕画了押。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以为自己肯定是对王氏真情实意,否则怎会这般不舍?

赵凌来势凶猛,走时迅速,临走之前丢下了一句话,“休要再去见芷婼!她不想看到你!”

芷婼!

芷婼!叫的真亲热!

肯定是王氏已经勾结上了赵凌,她是不是早就在他面前呈现了她白皙无暇的身子了?

一定是这样,她肯定蓄意勾引了赵凌!这个贱妇!

赵凌一走,肖程将满腔火怒发泄在了下人身上,拳打脚踹,样样皆施。

李嬷嬷瞧着,甚是觉得二爷无能,不过一个妇人罢了,他要是足够聪明,就该主动向定北侯献妻。如此,日后保不成还能得到定北侯的举荐。

这厢,赵凌从肖府出来,一身锦袍如同带着风,上马后冷哼了一声,“哼!就此人还想跟我争!他配么!”

赵夔和赵翼很是配合道:“不配。”父亲高兴就成。

赵慎没说话,神色慵懒又诡谲的调转了马头。

父子几人带着人马,又如风一样的奔回了侯府,路过的长街上,行人俱避退数丈。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怎的定北侯府的几位来来去去,如此匆忙?

次日上朝,老皇帝收到一封匿名奏折,大意就是有人借着‘夺人之妻’的名头参了定北侯一本。

老皇帝今日心情甚妙,定北侯身上一直找不出任何缺点,皇帝曾经为此尤为阴郁,此番获知定北侯夺他人之妻,才察觉定北侯也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

凡夫俗子好啊,说明是有弱点的。

皇帝一直关注着定北侯娶续弦一事,今次探子来报,侯府已经开始修葺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大婚,定北侯的速度让皇帝颇为赞赏。铁汉子就是应该如此行事!

皇帝不动声色的将奏折压了起来,意味深长的瞄了几位御史大人。

以为匿名,他就看不出是谁的笔迹了?

多事!

皇帝就盼着定北侯行差踏错,但一个‘夺人之妻’的恶名还远远不够啊!

这才刚至中秋,赵凌就派遣了三个儿子去通州送聘礼。

三兄弟办事效率也好,不出几日就到了通州城。

十月的通州城,街头小巷桂花香四溢。

几阵秋雨过后,气候愈发凉爽了。

赵夔,赵翼,赵慎兄弟三人是前来送聘礼的,按着定北侯所嘱咐,必须得给足了王氏出嫁的尊荣,半点敷衍不得。于是素来有主意的赵夔便领着两个弟弟,带着送聘礼的队伍在通州城转了一圈,这才大张旗鼓的去了王家。

兄弟三人身上还是寻常所穿的锦袍,十分容易辨识。

赵夔着玄色直裰,赵翼是宝蓝色团花纹直裰,而赵慎即便是这种日子里,依旧是白色菱纹的衣袍,更是衬的面若冠玉。

定北侯府请的是京城出了名的媒婆,此番跟着侯府三位公子来了一趟通州,就连媒婆也被迷的一路上合不拢嘴。

心道,这王家小娘子的命也太好了,才跟夫君决裂没多久,就迎来这样一桩亲事,她是不是上辈子救了无数生灵

定北侯的婚事,媒婆自是奋力促进,且不说王家小娘子要是拒了这桩婚事,那她便是‘有眼无珠’了,单是定北侯府这样行事轰烈,也无人敢拒啊。谁敢毁了定北侯的颜面?

寻常人家订婚之前还会先交换了庚帖,定北侯许是等不及了,庚帖聘礼八字皆一块送来了,还将婚期定在了来年开春,侯府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着王家小娘子点头就成。

在今日之前,王家已经收到了京城寄来的消息,没想到这才过去半月不到,侯府的三位公子就领着媒人登门了。

王家小门之户,自是惶恐于不知如何应对,别说是王家人了,就连肖宁和王氏也颇为震惊,比发现肖程在京城早就娶妻还要来得措手不及。

这也忒……快了些吧!

王氏所受礼教有限,但也没有那般开明,她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迈过这道坎,她这才离开肖府多久?这就要嫁定北侯了?

那日他走时,告诉了她,他叫赵凌,字子恒,还说他今年三十有八,曾娶过两任妻,但都病逝了,问她怕不怕他。

她怕么?

怎么觉得肖家才更可怕!

她这样的人,极有可能后半辈子都无依无靠了,赵凌到底看上了她什么?若仅因为救命之恩,他也未免太过了。

一想起肖程那日过来的示威之言,王氏咬了咬牙,没有出言拒绝定北侯府的提亲。

而且这提亲的阵势也太大了些,这不是闹着满城皆知了?

她若是拒绝了,那定北侯府的颜面何存?

王氏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赵凌的面子,她不能让他没了面子。

人总是奇怪的,相处了十年的人成了陌路,而才见过没几面的人,却又想处处替他着想。

王氏不想承认自己的心思,她便避在后院一直没有露面,甚至于隐约认为自己的品行已经不良了。

肖程不是说赵凌只是玩弄她么?

可赵凌却是真的来娶她了!

王氏内心积攒了多日的阴郁像被一阵清风吹散,脸颊上微微发烫。

这厢,王家老太爷和王家大爷亲自去了前厅接待定北侯府的三位公子,要说定北侯-赵凌,他们已经见过了,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几的光景,怎的三位公子都是成年男子的体魄了,各个气度不凡,不愧是顶级的高门贵户,寻常人家岂能养出这样的子嗣?

“三位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啊。”王家大爷有些紧张气虚,搞不好这三位贵公子日后还得喊他一声娘舅,他怎的这般慌张呢?

赵夔是个人情极为达练之人,对待王家人的态度恰到好处,没有半分傲慢之色,说话间已经抱着三岁的良哥儿在怀里了,还捧着他颠了颠,哄得良哥儿一阵“哈哈”大笑,俨然就是王家的亲人了。

赵夔还特意见了赵宁,瞧着小姑娘个头不高,他笑的太过,像个相貌俊朗,但意图不良的人牙子,“小丫头,几岁了”

赵宁:“快十一了。”

赵夔又笑:“十一好啊,过几年就该说亲了。”

赵宁:“”呃?

赵家三兄弟,除却赵慎一直脸色很淡,赵夔与赵翼俱是热情的不得了。

如此,王家老太爷和大老爷即便心中有事,也没有说出来,这定北侯的真心到底有几分似乎已经不需要问了。再者,定北侯这样的阵势,哪里容得王家反对婚事?

媒婆很快就跟王家交换了庚帖,成婚的日子被定在了来年开春。

赵夔和赵翼看了一眼赵慎。

老四这回又猜对了!

兄弟三人留在王家用了便饭,王家的庭院内鳞次栉比的摆放着成堆的聘礼,看的李氏眼睛都亮了,王家大爷却警告了她,道:“你休要打这些聘礼的主意,芷婼也不易,她出嫁时,这些东西还会当作嫁妆送过去,在大户人家过活,没个体面的嫁妆怎么能成!”

李氏的心就跟被刀片搅过了一遭,但小姑子真要是成了侯夫人,她倒也不急着占了这点便宜。

肖宁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定北侯府的人,她上辈子见过这几人,跟了朱明辰之后,这三人时常会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到了后来肖宁才知道朱明辰是有意为之。

据她的印象当中,世子爷赵夔是笑面脸,赵翼的性子则温和如三月天,赵慎却常年一张冰玉脸,三兄弟性格迥异,但几乎是一同出现,又一同消失,可谓形影不离。

但赵慎问鼎之后,赵夔先被发配到了边陲,没过几年赵翼也不知因何得罪了赵慎,至于下场是怎样的,肖宁就不得而知了。

有一件事,肖宁一直想不通。

她死后魂魄不得善终,一离开赵慎身边数丈,又会被强行拉了回来,她始终想不明白。

其实,真要算起来二人之间的交集,还真是屈指可数。

入秋之后,日头很快西落,暮色渐渐笼罩在王家宅邸的上空。

王家明面上挽留了赵夔等人住上一夜,没成想这三人真的应下来了,王家下人又是一番折腾,才将厢房收拾干净。

院内桂香暗溢,肖宁在小径上一路小步往前。王家的府邸比不得京城大户,但胜在花木甚多。她上辈子无意中卷入夺嫡之争,朱明辰还曾让她做过违背良心的事。

这一世重来,本来还想着小心翼翼,绝不重蹈覆辙,母亲日后嫁了定北侯,她自然也不用给朱明辰当妾了,怎么好像一下子什么难题都解决了?

上辈子十岁回了肖家开始,她就没有过一天的安稳顺遂的日子,还从未想过衣食无忧,无灾无患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肖宁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不过一想到今后可能发生的事,她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赵慎称帝之后,定北侯释了兵权,在家含饴弄孙了。她记得上辈子的定北侯一直不曾再娶,孤寡了一世。

赵慎就连定北侯也忌惮么?

他这人藏的太深,他身上究竟有怎样的秘密?

早知道,当初当鬼魂时,肖宁就该时时刻刻待在他身边,那样就能知道更多的事了。今后方知如何应对。

正寻思着,就在小径尽头一处桂花树下,一抹沁着月光的白色身影让肖宁突然止了步子。

有些人天生有种矜贵气度,而赵慎身上却隐约泛着丝丝凉意,或许是做鬼魂之故,当初肖宁在赵慎身边时,总是觉得冷。

她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谁,步子顿住时,便弓着身子往回走。她视线盯着赵慎的背影,生怕他突然回看过来,就在进退两难时,赵慎当真看了过来。

小姑娘的脸映着月光十分清晰。姣媚如月,便是眼下的光景。

赵慎薄凉的唇几不可见的动了一动,从他嘴中飘出了几个字出来,“你躲什么?”淡淡的,轻轻的,卷着桂香荡了过来。

肖宁是该受宠若惊?还是该诚惶诚恐?

王家的府邸没有太过清楚的内外院之分,这处院子本就连同前院,绕过一条小径就能通往肖宁和良哥儿住的地方,肖宁今日不过是想散散心,哪里晓得会遇见赵慎?

二人之间隔着数十丈之远,但肖宁似乎可以感觉到赵慎的眸光,他眼角还有一颗微小的黑痣,肖宁上辈子靠近他时,细细瞅了几眼,这颗好像是‘泪痣’,长在他的眼角有种别样的诡谲邪魅之感。她当鬼魂太无聊了,又无法远离赵慎,故此多半时间都是在盯着他看。

就连精细到他睫毛的长短弯曲,她都一清二楚。

肖宁内心有些微妙的古怪,她就站在那里,挺直了胸膛,这辈子她再也不是旁人瞧不起的妾了,道:“我恰好路过。”

小姑娘看架势很有魄力,赵慎又不说话了,修长白皙的手指抬起,轻折了一根桂枝,没有看着肖宁,只是道:“那你走吧。”

他嗓音依旧很淡,像淬了细冰,卷着夜风飘了过来。

肖宁身子一颤,似有凉意袭上心头,心道:这人日后会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还将是自己的继兄,我是不是不该这般疏离?

人都是习惯性自保,没有人明知对方的身份,还做些无头无脑的事出来。肖宁承认自己的目的不纯,可为了活得体面,甚至为了生存下去,这种违心之事,办起来也没那么难。

她眸光莹莹,道:“天凉了,你怎的在这里?”

赵慎的右手抬起,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根桂枝,他很会挑摘,上面一簇簇金黄的桂花,缀满枝头。

赵慎朝着肖宁走来,神色泰然。因着他的步子太过轻飘,以至于走来时,白色衣角拂起,似也带着风了。

二人肩头相齐时,赵慎目光向前,宛若不曾将这小姑娘放在眼中,却在身子越过肖宁,手中的桂枝突然就落入了肖宁手中,一个转瞬间,肖宁还感觉到了手背被人碰触的微凉之感。

赵慎的手很冰,同时掌心还有薄薄的茧子,他似有若无的出现,又不着痕迹的离开,肖宁回过神时,赵慎已经走远,而她一低头则看见掌中的桂枝,正开到了靡荼。

奇香异艳!

肖宁一转身,赵慎已经不见了。那抹月光白却似乎还在她眼前浮现,如云如霜,叫她一番透心凉。

真是个怪人!

定北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向朝廷请封了命妇的头衔,这自是让肖家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王氏再怎么娇美,确实不是什么闺中姑娘家,何况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肖家人还以为赵凌不过是一时图个新鲜。总之,换作肖大爷是绝对不能娶一个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商户女为妻的,即便王氏是二房的平妻,肖家人也认为是王氏高攀了。

可这一转眼间,王氏从一介弃妇成了一品诰命夫人?这亲还没成,赵凌就给她把诰命给讨过来了,即便日后肖老太太见着她,也得低声下气几分。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德沁堂,肖老太太脸色凝重,她此刻十分庆幸,没有在明面上对王氏责难过,否则她这把老骨头怎能耐得住定北侯府的威压?

肖大爷看了一眼肖程,道:“据我所知,侯爷还打算养你那一对儿女,王氏现如今是侯爷心尖上的人,或许她看在你二人昔日的情份上,日后还能帮你美言几句,那两孩子就甭要回来了,他们到底是你嫡亲的骨肉,你还怕往后不认你了?”

有一双儿女支应着,肖二爷也不会太惨。

可如今的肖程却是心理没底,他已经太久没有跟儿子女儿熟络了,此时此刻还有些恍然。他那如花似玉的平妻这就要改嫁他人了?日后见着她,他还得低眉顺眼?

怎么原先不放在眼里的人竟一下子成了人上人了?

而他今后恐怕只能隔着远远的距离窥视一眼。

肖程内心堵闷难耐,原本还唆使了御史去御前告状,可这几番下来,帝王非但没有降罪赵凌,还赐了他大婚所需的金银。

肖老太太叹了口气,“暂时且不要惊动王氏,万一让侯爷不高兴,那就糟了。”

在摸不清状况之前,肖老太太也不敢让儿子轻举妄动。

肖老太太眸中隐现哀其不幸之色,王氏曾是肖程的平妻,试问世上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嫁过人?他定北侯又是身份特殊,但凡他存了一点心思,肖程都活不长的,更别提在官场混下去。

肖程这颗棋子大约是废了。

此事会不会连周家也被波及也未必可知。

肖老太太纳闷,这定北侯也真是个叫人捉摸不透的人,他娶谁不好,怎就看上一个小妇人?!

肖程从德沁堂回来,周氏迎面走来,亲自上前迎他。

周氏每日都会精心打扮,原本肖程瞧着还算过得去,现下却只觉呛鼻,他蹙着眉,无话可说。

周氏跟着他入了屋子,道:“二爷,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肖程很不喜这般拐弯抹角,“你说。”他本来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周氏估摸着肖程此刻的心情,大约一刺激就能炸了,她总能准确的摸透他的心思,道:“二爷,妾身是心疼您呢,您说妹妹她……王家小娘子她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能让定北侯也折腰?妾身猜着是不是这二人早就已经有首尾了?您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呢,若非如此,王家娘子怎就这么快就提出和离,您不觉得奇怪么?”

肖程已经知道了周氏是什么样的人了。

王氏想和离,难道不是因为被周氏冤枉了?

此时的肖程已经不再信任周氏,但与此同时,周氏的话不亚于在他胸口捅了一刀,让他好一阵窒息。

他的妻儿……没了!

这才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周氏的手小心翼翼的探了过来,想去碰触肖程的面颊,却被肖程一手拂开,“让开!”

肖程离开了书房,竟一时间不知往何处去,碧桂院倒是他心仪的地方,可那里已经人走茶凉,物是人非。

玲珑只是个小妾,肖程不必在她面前有任何隐忍,这一晚便留在了玲珑屋里,怎么折腾才能消气,他便怎么来。次日丫鬟收拾屋子时,玲珑已经不省人事了。

婆子下人一阵后怕,这温文尔雅的肖二爷也有发了疯的时候。

冬去春来,定北侯府在二月就送来了嫁衣和诰命夫人的大妆。

一品诰命,凤冠上用红宝石镶嵌,怎一个华贵了得!

李氏瞅着眼睛都快发直了,竟不知羞的懊恼,自己怎就没有救了这么一个高位权重之人?

因着通州王家离着定北侯府颇远,在大婚之前,定北侯就着人来接了王氏去京城,到时候就在驿站落脚,届时吉日就去驿站接亲,每一条细节,每一处事项,赵凌都考虑在内了。

大婚将近,肖宁和良哥儿也一并跟着启程,王家老太爷和老太太抹泪相送,但愿女儿这次没有嫁错了。

京城定北侯府,一片喜气蒸蔚,就连停在飞檐上的几只麻雀儿也叫的格外欢畅。

离着婚期还有十来日,赵凌已经迫不及待的着人打点好一切,通州那边正送了新娘子过来,而赵凌又派了人去官道上迎接,生怕人会被掳走似的。

赵凌在京城这一歇就是小半年,皇帝体恤他多年为了战事奔波,并未催促他去大同。

军中事宜却是一项没有落下。

这不,三个儿子又在他跟前一一汇报。

赵凌明显心思不定,游神在外。

三兄弟识趣的很,赵夔道:“父亲,再过几日,王家那边的人就该入京了,小五和小六的院子就先安置在梅园,届时等新夫人入府,若有不妥,再另行休整。我看,大婚之前,先将小五小六接过来,以免了新夫人的后顾之忧。”

小五和小六指的就是肖宁和良哥儿了,他二人跟着王氏进了侯府,按理说就是侯爷的嗣子了。

赵凌点头,儿子们鲜少让他失望,如此安排甚好。

赵翼接过了这桩差事,道:“不如由我去接吧。”

赵夔这几日也不想待在府上,要知道三姑娘赵淑婉终于获知父亲要娶续弦了,以她风风火火的性子,不把侯府骚扰个遍,她是不会罢休的。

赵夔和赵翼都想避开一些。

赵慎这时却道:“还是我去吧,大哥二哥不如帮着父亲料理府上诸事。”

老四最不擅谈,寻常话也少,侯府要办大婚,远亲近邻,朝廷同僚都是要招待的,加之肖老太君这些年一直在礼佛,也不怎么踏出葵阁,定北侯还真是需要赵夔和赵翼这样的得力帮手。

赵凌一摆手,“也好,老四去接人,老大老二留在府上。”

赵夔面上笑了笑,内心却如同被爪挠了几下。

赵翼一贯是个心善的,可面对三妹,他恨不能将她早日嫁出去才省事。

父子几人商榷妥当,便各自开始忙碌。

三兄弟出来时,赵夔一脸生无可恋的长吐了口气,赵翼打趣道:“大哥,你是不是也该成亲了?我真担心你再这样熬下去会跟父亲一样。”

这叫什么话?!

赵夔持扇,与赵翼在太湖石砌成的假山下‘切磋’了起来。赵慎看了一会,觉得这些招式也无妙处,他不紧不慢道:“大哥,二哥,你们是不是还欠我银子?”

赵夔与赵翼纷纷止了动作。

要知道他们三位虽身份高贵,但侯府家规甚严,公子们的月银也是有严格规定的,数百两乃至上千两,绝对不是靠着月银能攒下来的。

还得靠着其他手段。

三兄弟上次打赌,唯有赵慎赌赢了,定北侯果真次年开春就迎娶王氏。

愿赌服输,赵夔和赵翼只能掏银子了。

赵夔输了一千两,赵翼则是五百两。

赵慎面露浅笑,将一千五百两塞入袖中,转身悠然离开了。

看着赵慎修长的背影,赵翼道:“大哥,这都第几回了?下次万不可与老四打赌。”

赵夔亦点头,心疼那一千两,“老二,你言之有理。”

几日后,肖宁与王氏等人就在驿站歇脚了,早有侯府的人在此准备妥当,还有前来拜见王氏的贵妇,不过都被侯府的人拒在了门外,这些人都是在沙场杀过敌的,只认军令,不认人。

王氏异常紧张,肖宁发现她这几日连饭都吃不下了,她嘴上虽不说,但肖宁知道她心里还是害怕的。

“母亲,侯爷与父亲不一样,女儿打听过了,侯府连个小妾也无,您进了门不会受那些窝囊气。”

话虽如此,但侯府还有几位公子和一个姑娘,都是侯爷原先的女人生下来的。

继室哪有那么好当的?

王氏笑得有些牵强,虽说几乎每日都会情不自禁得想起赵凌,但赵凌具体是何相貌,她已经无法描绘了,这个人似乎与她很熟悉,但又似乎很陌生,她说不清也道不明,慌张到了不能自抑。

芳婆这时撩了帘子进来,面露喜色,道:“夫人,赵四公子来了,说是来先接了宁姐儿和良哥儿去侯府,过几日您也能安心出嫁。”

王氏听到‘出嫁’二字,愣是臊红了脸,去年这个时候她刚与肖程从通州出发来京城,这才一年不到的光景,她竟如此火速的另嫁了。

换作以往,王氏是想都不敢想的!

赵慎为了避嫌,只在院外候着。

王氏自然不能让继子多等,就对肖宁道:“宁宁,你带着良哥儿到了侯府,切记母亲跟你说过的话,咱们如今也算是寄人篱下,若非是侯爷大度,母亲还未必能留得住你们两个,可一定不能让侯爷难做了。”

这一点,肖宁自然是知道。

且不论定北侯的威严了,单是看到那三位继兄,她想放肆也不敢啊。

“母亲,我省的了。”肖宁应下,她在想,一会如何应对赵慎。

肖宁心想,赵慎猜忌心甚重,她肯定不能对他表现出任何不满,或是敌意。

在聪明人面前耍小聪明,那无疑是愚蠢至极。

肖宁认为自己在他面前务必得是纯良无害之态。想当初赵慎杀了太多的人,那双修长的手曾操控着无数人的生与死。

令肖宁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赵慎微服私访那次,因着肖宁的魂魄无法远离赵慎,她也跟着去了,有一日不知怎的被恶狗盯上,那畜生像是能瞧见她,吓得肖宁魂魄颤颤,却被赵慎一个眼神看过来,那恶狗就吓跑了

可想而知,这人当真不可喻拟凡人。就连恶犬和惧怕他。

可他从头到尾也没有开怀的笑过,肖宁跟在他身边那些年,都不曾猜出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赵慎立在一株长出新叶的柳树下,英姿挺拔,他听到了动静,一回头就看见小姑娘正抱着一个娃娃,双眸无措的看着他。

肖宁本就生的娇小,抱着一个圆滚滚的孩子,就像一只白如初雪的小耗子怀里抱着一只秤砣,可不得把她累死。

赵慎不明白这么大的孩子,为何还要抱着,他从记事之后就没让婆子丫鬟挨近过他。

赵慎对身侧的随从说了什么,那随从也是精明的人,上前便道:“五姑娘,您上马车吧,六公子让我来抱。”

肖宁晃了一下,才认识到了自己的新身份,即便她并不愚钝,但面对赵慎,她还是强行让自己愚蠢一下,“啊?哦。”

要是让他瞧出了自己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还看了不该看见的场景,他会将她如何?

肖宁想都不敢想。

良哥儿认生,一双短肥的手臂圈在肖宁脖子上,就是不肯放开。那随从一靠近,良哥儿就往肖宁怀里钻,“姐姐,姐姐!”

肖宁一阵心软,良哥儿上辈子孤苦,虽最后得了帝王庇佑,可她这个当姐姐的,终是没能护住他。

赵慎蹙眉,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赵宁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与他相处时,这人已经几步上前,抬臂就拎起了良哥儿,那声音不冷不热,却透着叫人为之一颤的威力,“不准哭!”

赵慎将良哥儿提到了随从跟前,随从赶紧伸手去抱,“六公子,休要哭闹,若哭就送你去军营!”

良哥儿两眼汪汪,像是被震慑住了,当即撇着唇,可怜巴巴的瞅着肖宁。

肖宁也没有法子,现下也只能这样了

“多谢。”上马车时,肖宁轻声在赵慎身侧道了一声,他是骑马来的,闻言后,只是身形微顿,之后就跨上马背,不再言语,似乎还是不在意。

他好像从不在意任何人或事。

肖宁一路上偶会留意赵慎几眼,她微微纳闷,甚至怀疑过赵慎的身世,但他问鼎之后,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及,肖宁又离不开他的周身,以至于魂飞魄散之前也没能打探清楚。

马车走的很慢,一路迎着春光,可见京城长街上的繁华。

她终是又来了这里!

车水马龙,似锦都城,她曾只是一个过客,不知道这辈子会不会不一样了。

到了定北侯府时,良哥儿早就在随从的怀里睡着了,肖宁知道她得带着良哥儿去拜见赵老太君,侯府的门第比肖家高出了不知道多少倍,肖家尚且晨昏定省,何况是侯门?

肖宁半点不敢马虎。

她正要上前唤醒良哥儿,赵慎突然立在了她面前,她若不是及时止步,险些就撞在了他后背上,他那样高大,她只能看到他坚实的背影。

赵慎从随从怀里接过良哥儿,侧过身子,只留给肖宁一个萧挺的侧脸,“跟我去一趟葵阁。”

肖宁并不知道葵阁在哪里,但已经来了侯府,赵慎总不会将她给卖了。

她“哦”一声,无比乖巧的跟在赵慎身后,像只刚经历了一场夏雨的荷花苞,安静怡人。

赵慎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之后又如他一贯的孤冷。他似乎以不太情愿的姿势,抱着良哥儿往葵阁方向而去。

葵阁四周还种了成片的墨竹,越往石阶上走,还可见从暖房中刚搬出不久的花卉,直到看到门楣的匾额上写着的四个烫金大字“万寿无疆”,肖宁才笃定这里便是赵老太君的住所。

“一会见到祖母,你且随意。”

一阵轻飘飘的话荡了过来,让肖宁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赵慎为何要让自己随意?不是应该小心翼翼才对么?

进入厅堂,立有丫鬟上前抱过良哥儿,肖宁心细,她发现这丫鬟长的秀气水灵,还偷瞄了赵慎一眼,之后含羞带怯的退到了一侧。

“可是小五小六过来了?”一个老妇的声音响起。

肖宁头一次见赵老太君,她行了跪拜大礼,既然侯府都将她和良哥儿当作赵家子嗣了,她肯定不能再生分了,以手伏地道:“给祖母请安,祖母安泰长寿,福泽延绵。”

赵老太君还没见过王氏,但赵凌对王氏的痴迷,她却是看在眼里,今日一见肖宁,似乎明白了什么,抬了抬手道:“孩子,快起来吧,今后啊,你就是赵家人了,无须多礼。”

肖宁这才起身,她身子一轻,感觉到有人抬了一下她的臂膀,再回头时,赵慎已经一脸寡然的看着别处了。

良哥儿也学着肖宁的样子给找老太君行礼,只是他才刚醒,样子实在是可人乖张,逗得赵老太君一阵哄笑。

肖宁却笑不出来了。

她早就知道会在侯府碰见老熟人。

这不,赵淑婉正眼神不善得看着她呢。

赵淑婉比她大了好几岁,前世她太过任性,以至于和朱明辰早早便私定了终身,否则她这个侯府嫡女,怎会只是朱明辰的侧妃呢。

赵淑婉为人不恶,就是太过刚烈,当初温玉身为次辅大人的孙女,她做了辰王府的正妃,一开始还与赵淑婉斗的死去活来,等到肖宁入了王府后,她二人就联手来对付她了,赵淑婉多半时候都是被温玉怂恿的。

肖宁谈不上讨厌她,但也没法喜欢她。

谁也不会对一个曾经害过自己的人存了欢喜之情。

不过,赵淑婉是嫡女,而她自己呢,则是侯府的继女,算不得嫡亲,她还得掂量着。

肖宁朝着赵淑婉福了一福,“三姐姐好。”

肖宁先服软,赵淑婉一时间也不好找茬,再者她从宫里之后已经闹过一次,父亲非但没有宽慰她,还险些将她禁足了。

禁足是小事,可若见不到表哥朱明辰,可不得让她郁闷一阵子!

侯府人物关系简单,没有姨娘小妾之类的,也没有隔房的长辈,见礼之后,肖宁和良哥儿就被下人领到了梅园。

赵慎全程没有说话,在走出梅园时,赵淑婉叫住了他,她一向对他不敬重。

其实,按着月份来算,赵淑婉的生母死之前,赵慎已经出生了,赵淑婉一直以为是侯爷在外面养了外室,才至于母亲早逝。

就算赵慎比赵淑婉大,她也偏生要当老三。

“我问你,是你去接小五小六回来的?”赵淑婉问道,又说了一句,“梅院中了一片腊梅,一入冬,景致极好,我还想着年底搬进去住呢,到底是谁向父亲提议将梅园给他们住?”

光听这话,赵淑婉对新来的弟妹就是相当的不满意。

赵慎步子微滞,却没有回头,闻言后继续抬着长腿悠然的离开了。

赵淑婉在他身边连叫了好几声,“老四,你给我站住,我问你话呢,你听没听到?!”

回答她的,只有赵慎孤漠的背影。

初来乍到,肖宁肯定不会给自己惹麻烦,将良哥儿安顿好之后,她便一直在梅园没有出来过。这几日侯府忙碌,赵家的远亲陆续来了京城,赵老太君事忙,这几日就免了晨昏定省。

时间转瞬即逝,大婚的日子眨眼就到了。

侯府热闹异常,来的都是当朝权贵,肖宁在侯府不认识什么人,身边也只带了春竹和夏雪,这二人还是肖府的人,肖宁却是撵不走了。

外面炮竹声连天,一直响了一午后,肖宁都分不清吉时了。

春竹跑过来告诉她,“姑娘,夫人的花轿来了,是侯爷亲自去接的,眼下正在拜堂,您一会就能去婚房看夫人了。”

侯爷的洞房?她可不敢久留,看赵凌娶母亲的这火急火燎的架势,即便是肖宁重活了一世,她也甚是诧异。

见春竹和夏雪这半年来忠心耿耿,肖宁疑上心头。

肖宁没有去看王氏,母亲能得赵凌如此怜惜,她对母亲已经很放心了,只要她过得好就成。但肖宁身边人容不下可疑的人。

肖宁让侯府的下人退了出去,将春竹和夏雪单独叫了进来,她才十一,随了王氏生了一副娇小的身板,长的玉雪粉嫩,但这时却冷着一双眼,叫人捉摸不透。

“姑娘?”春竹问了一声。

肖宁的视线在春竹和夏雪身上来回巡视,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此言一出,肖宁当即后悔了,她问了这话,不就等于是自己看出了端倪么?

那幕后之人岂不是很快就会知道?

但话已经说出,她无法收回,眼下就等着这二人如何回答。

如她所料,春竹和夏雪装傻充愣,“姑娘,您这是何意?奴婢们自是愿意跟着夫人和姑娘身边伺候着,奴婢们再也不想回肖家了。”

不过是两个丫头,肖家倒也不会来要人,但这些官宦人家的下人都是有卖身契的,肖宁之前查探过她二人,卖身契却在她们自己身上,这就很不寻常了!

肖宁没有继续打草惊蛇,便放了春竹和夏雪离开了。

她这阵子已经有所察觉,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又说不上来。

总感觉有人在窥视她。

赵凌这一生成了三次亲,今日也是第三次拜堂了,但心境却是不太一样,急迫中带着些许期盼,但又格外慎重,比前两次半点没有马虎。

拜完堂,赵凌送了王氏去了洞房。

赵凌虽为武将,但绝对不是那种没有头脑的莽撞之人,今日却是内腹火烧火燎,行为举止略显燎原只势。

掀开红盖头那一瞬,他竟有些怔住了,他也只见过王氏几次,但王氏从来都是不施粉黛,那般虽也好看,如今这样,更是风情诱人,红唇黛眉,鬓角妍丽,她只是看了他一眼,立即又低垂着眼眸,那长而曲卷的睫毛还在发颤,又惊又羞的眼神在她眼底逐渐散开,直荡入赵凌的眸中。

新娘子绞着帕子不说话,新郎官干愣着竟是不动作了。

全福人不得不提醒一句,“侯爷,该撒帐了。”

赵凌才回过神,痴痴的笑了两声。

赵凌和王氏虽不是头一遭,但这婚礼事宜分毫没有简化了去,该办的一项也没落下。

仪式结束,赵凌的脸突然凑了过来,对准了王氏的耳廓道:“我很快就回来。”

婚房内有不少高门贵妇,初闻定北侯夺人妻的事儿,她们也是颇为惊讶,今日一见王氏容色,倒也有些明白。

众人也不敢多逗留,这侯爷说不定一会就来了。

王氏身边除了芳婆,和碧书碧墨之外,还有几个面生的下人,长相都很标致,一看就是府上的一等大丫鬟。就连她们身上所穿衣料也非寻常小门小户能企及的。

碧书今日还在发髻斜插了一朵滚金边的红绸小绢花,显得俏丽脱俗,“夫人,您可饿了?侯爷方才吩咐过,让您先吃,他晚些就过来。”

王氏双颊染霞,也不知是胭脂?还是羞涩的?

他今日自是要应酬宾客,若是那么早就回房,旁人会怎么想她?还不得将她当作狐媚子了。

奈何王氏是新妇,有些话她都没法说出口。

“我不饿。”她哪有心思用饭,当初救了赵凌,大夫给他换药时,她无意间瞥见过一次他的体魄,此刻一想,她但真有点后怕。

文人和武将是真的不一样的。

少顷,赵凌当真又回来了,他来见王氏时,还特意扶正了胸口的大红绸坠花,眼神迷离中泛着异彩,明明还没喝多,却已显醉态。

听见沉稳的脚步声,王氏错愕的抬头,她这才刚除去大妆,原本想沐浴,没成想赵凌这么快就来了。

赵凌还没靠近王氏的时候,步子就顿住了,芳婆等人瞧着不太对劲,纷纷悄然退了出去。

这下王氏更加紧张了,赵凌看见她一双白皙的手紧紧的攥着大红喜被,白的粉嫩,红的娇艳煞是养眼。

这便是他的妻啊。

赵凌眸光火热,置于腰间的大掌紧攥,喉结滚动了几下,“你,你别惧,我并非克妻。”他觉得很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下。

第一任妻子是生下赵翼之后得了肺病,第二任妻子是难产血崩而死。

赵凌对她二人虽然算不得情深,但他这人对自己的女人一定不会差,还远赴南洋请了西医过来,还是没有救过来。

赵凌自诩已经尽力了。

他这话让王氏错愕了,更是无言以对。她可不怕什么克妻,换言之,如果不嫁赵凌,她都不知如何跟肖家抗衡,要是一双儿女被抢走了,不亚于要了她的命了。

王氏对赵凌是心存感激的,他的出现,拯救她于一片茫然无措之中。

“我……妾身知道的。”此前,侯府的嬷嬷去王家教过规矩,王氏虽是不甚习惯,但还是这样自称了。

她知道?!

赵凌一阵狂喜,世人对他是有误解的,他这样的人怎会克妻呢?浑说!

他看着王氏妍丽之态,心中奇痒,索性大步走了过去,他干脆就在王氏身侧坐下,顺手就捏住了王氏的一只小手,窝在掌心捏了捏。

常年练兵的武将,又是十几年没有挨近过女子了,何况王氏还是他自己心仪的人,这猛然间的碰触让赵凌如同置身四月花海,美妙不可言喻,却又如同将他架在烤架上,让他通体煎熬。

“你无需紧张,对了,告诉你一件事。”他的脸凑了过来,试图与王氏拉近距离。

王氏从不知道他二人已经熟悉到了这个程度,但既然是夫妻了,他想告诉她事情,那便说吧。

王氏点了点头,那双大眼莹润可爱,哪里像个妇人?倒像个受惊过度,又羞涩难耐的姑娘家。

赵凌认真道:“我身上的伤口都愈合了。”

呃?

王氏的红唇动了动,半晌才说了一句,“那,那就好,恭喜侯爷。”

‘侯爷’两个字太过生疏,赵凌不甚喜欢,但他猜小妇人肯定还未适应,且等过几日再改称呼也不迟。

赵凌不懂男女情爱,但也知道今晚是大婚之夜,他肯定不能让妻子独守空房。酝酿了少顷,赵凌道:“我先出去,你且沐浴。”

他说的很直白,王氏的脸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

赵凌到了外间,又唤了丫鬟进去伺候着,他耳力过人,约莫着王氏已经穿戴好,心一横再次踏入了内室。

大红火烛烧了半截,娇妻一身玫红纱罗,俏丽丽的坐在床榻,她脸颊微微瞥向一侧,似是欲拒还迎,赵凌哑声道:“都下去吧。”后面的尾音近乎听不见了。

内室的烛火通明,王氏一抬眼就看见赵凌异常明亮的眸子,她心一颤,问道:“妾身伺候侯爷洗漱?”

赵凌自是欢喜,反正马上也要坦诚相见了,“也好,你看看我身上的刀疤难不难看。”

王氏:“………”她心道:侯爷年纪也不小了,怎的一直在说浑话?

两人入了净房,赵凌站得笔直,张开了双臂,示意王氏可以上前伺候了。

可没一会,赵凌可能嫌弃她动作太慢,索性自己解衣,浴桶很大,足可容纳两人,赵凌神色虔诚且认真道:“去里面可以看的更清楚一些。”

王氏惊呼声刚发出喉咙,人已经被抱入了浴桶,而赵凌的手不仅可以杀敌,宽衣解带的本事也相当了得,王氏眼睁睁看着刚穿好的睡袍又不见了。

这样的场景太过惊悚。

不过更惊悚的还在后面,不出一刻,王氏就彻底明白了武将和普通人的区别,若非她已经生过一儿一女,怕是今天晚上没法安然渡过了。

赵凌肤色呈现麦色,坚实强劲的胸膛条线极为优美,每一寸都彰显着力量,同样也是麦色,但王氏偶然一瞥,却见他下身那些地方竟是一片白皙,尤其是腚

他浑身上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颜色,醒目异常。

赵凌也不遮挡,他之前的妻子都不敢看他的,但王氏一下就傻愣住了。

“怎么了”赵凌明知故问。

王氏忙移开了视线,她几乎是将惊呼声压在了嗓子口。她十年前嫁给过肖程,早就不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但与赵凌单独相处短短半个时辰,她便彻底颠覆了所有的常理。

莫不是高门大户之中的人都喜欢这么玩?

赵凌相貌俊朗,只是肤色略显暗沉,但他毕竟是个男子,又是武将,这并不影响他的整体风姿,此刻一见赵凌的‘庐山真面目’,王氏这才想通,为何赵家的三位公子都生的貌若潘安,面若冠玉。

原来,赵凌的真实肤色竟是

“没,没看什么。侯爷,妾身伺候您穿衣吧。”王氏脚底板都软了,如果不是倚靠着赵凌,她怕是已经瘫软了下去。

赵凌低沉的嗓音笑了两声,“穿衣作何?今日良辰美景,夫人不觉得浪费了可惜?”

王氏:“”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定北侯么?

净房这一遭结束,王氏已经是熬到了极限。

她喘息休整间,滚烫酡红的脸被赵凌摁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休息。

赵凌的胸口起伏强烈,比任何时候都要心绪不定,他彷佛回到了毛头小伙时,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

尘封了十几载的欲望一夜之间被彻底打开,突勇之势还未消减,他需要更多的满足。

与王氏而言,还没弄清楚状况,她只记得全程中,赵凌一心两用,更是说起了大漠孤烟下的骑马凯旋的男儿,还有边陲永不枯萎的老槐树,有那么几刻,王氏忘却了这是洞房花烛,她脑子里所浮现的是从未见过的豪迈场景,她的男人是手握长矛的将军,在那边风月飘摇的疆土上挥洒热血,成就了一个男儿保家卫国的夙愿。

前一刻,她彷佛置身其中,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体验,肖程已然在她脑中烟消云散,面孔已渐模糊不清。

王氏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忘却一个人,而且忘却的干干净净。

此刻,与赵凌而言,他则是寻到了某种圆满。

终于,日日夜夜惦记着大半年的女子成了他的妻了,肩头的担子又重了一分。他喜欢这种圆满,起码日子又有了新的盼头。

绫罗喜被,戏水鸳鸯。

二人已经上了榻,赵凌这时神色严肃,却也嗓音暗哑,“芷婼,你现在是我的妻了,这今后生儿育女也是免不了的,我侯府什么都不缺,但这子嗣一块依旧需要你日后多多努力,今天是个开始。”

王氏:“”

侯府的三位公子个个皆可独当一面,王氏还真没想过这么快就给赵凌生孩子,她双眸迷糊,几近睁不开了。

带着厚茧的手带来一阵新的颤栗,王氏如搁浅在岸边的鲛人,半点挣脱不得,“侯爷,明日要认亲。”她脸皮子薄,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

侯爷早不是二十大几的年轻了,怎的一点不知节制?

王氏今日算是开启了全新的认知。

以前所认为的床笫之间,原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她宛若新生的妇人,又或是新婚头一遭,体验着不曾有过的体会。

又是一番春帐锦瑟。

到了后面,王氏像条即将窒息的美人鱼,说话也成了累赘,奈何那素寡了十几载的猎人却只是刚刚开始,先是循序渐进,浅尝辄止,之后就是大快朵颐,不吃个一干二净,绝不会罢休,最后连骨头也没给她剩下。

皓月当空,初春的侯府景致极美。

屋檐下的灯笼将息未灭,今日是侯爷大婚的日子,比初婚时候还要隆重,按着侯府的规矩,府上得燃一夜的大红灯笼。

梆子刚敲过五更,守夜的下人用了细长的竹竿将红绉纱的灯笼挑下来,换上了新烛,又小心翼翼的挂上去,半点不敢马虎。

侯府从今个儿开始便有了女主人了,日子也会与以往不一样了。

初春的半夜凉意渗人,赵夔却是穿着单薄的在院子里散步,他在一处小亭下看见了正对弈的两名少年。

即便隔着数丈之远,赵夔也一眼就辨认出了赵翼与赵慎二人。

赵夔走了过去,以兄长的身份道了一句,“老二,老四,你们两个是没睡?还是起的太早?”

赵家三位公子都喜洁,如若不是在军营或者边陲,无论春夏秋冬,必定每日沐浴更衣,但很显然赵夔,赵翼,与赵慎身上所穿的依旧是白日时的锦袍。

赵翼没说话,俊脸看不出憔悴,却是醉意未消,侯府虽禁酒,但今日特殊,三兄弟帮着赵凌不知道挡了多少杯,否则赵凌岂会那么快就能去洞房?

儿子多了,也是有好处的。

赵翼直白道:“今日不知怎的,无心睡眠,却见老四也在庭中散步,便叫了他下了两局。大哥,你席上没喝多少酒,你怎的也出来了?莫不是也睡不着?”

赵夔身为嫡长子,他这个岁数早就该娶妻,房里倒是有两个伺候的丫鬟,但他这人终究难以融入世俗,那种女子如何能成为知心人?不知心的话又如何能做到真正的‘坦诚相待’?

即便是解一时之需,也没法身心畅快。

至于赵翼和赵慎,据赵夔所知,这二人还是雏儿,理应不懂他的苦楚。

赵老太君不是没有送过开脸的丫鬟去他二人的院子里,也多次暗示过二人,但他二人不曾开窍。

赵夔身为兄长,其他的事可以教导兄弟,可这种事总不能也由他来开导。

赵夔撩袍坐下,见赵翼和赵慎的棋局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他也无心对弈,便道:“明日认亲,你们两人对待新母亲要客客气气,切不可拂了父亲的颜面。对了,小五和小六都住在梅园?这梅园虽大,但小六到底是个男孩儿,过阵子让他腾出来。”

赵翼莫名奇怪的看着他,大哥平日就爱多管闲事,今日明显画蛇添足。

梅园又分东西苑,良哥儿还小,侯府也给他配置了专门的嬷嬷照看着,暂时用不着另辟院落。

三兄弟端坐在亭台下,莫名的陷入一片沉默,俱是不言也不语,好像谁也不想挑破某件事。

同时,也俱不想承认某件事。

少顷,赵夔道:“该休息了,都回去吧。”

赵翼很犀利,他觉得自己务必得关心大哥的状况,“大哥,你也该早日成婚了。”

赵夔眸色一滞,他是侯府的世子爷,婚事逃不的,将来娶到了合心意的女子是他的运气,可如若仅仅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结果,他也只能接受,随之便是浮跎一生。

赵夔没有理会赵翼,转而看向赵慎,“老四,老二思春无法入眠,你又是怎么回事?”

赵翼:“!!!”

赵慎:“………”

他还是那副不问世事的表情,且不论今日是什么日子,又或者他是不是想起谁了。

易州,五更刚过。

太子从昏迷中猛然间醒来,侍立的监事太监忙上前问安,“殿下!殿下您可总算是醒了!”

朱明安环视四周,记忆如潮流般涌来。

他知道这里是易州一处客栈,易州乃节制紫荆诸关重镇,他奉帝王之命前来监督产墨一事,实则却是为了和易州总兵会面。

朱明安在外人眼中是个和善宽厚之人,他是帝王最为宠爱的儿子,在所有人眼中,将来必登龙位,但朱明安此时却很清楚,他的结局究竟是怎样的。

额角大滴的汗珠滑落,朱明安长吁了一口气,万幸那只是一个梦魇。

记忆又被拉回现实,朱明安知道自己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谋划的时候。

侍立递过来的汤药被朱明安大力拂开,他虽是自幼在宫廷内养尊处优,但绝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他朱明安不会再那样死第二次!

“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可发什么了大事?”朱明安虽远在易州,他在京城岂会没有眼线?

心腹上前一步,不敢有半分不敬,半低垂了眼眸,“禀殿下,定北侯今日大婚,据说新娶的侯夫人曾是肖家二爷的平妻,定北侯此番有夺人妻之嫌,不过陛下并未责难。”

定北侯府是三皇子的母族,也同样备受太子关注。

心腹以为太子会抓住这个机会,却闻他急声道:“你说什么?肖家二爷的平妻?你再说一遍!定北侯新娶的夫人可是通州王家女子?!”

心腹微愣,没想到太子对京城的事会如此了如指掌。

“殿下,您所言即是,侯夫人的确就是肖家二爷的平妻,您看咱们是否借题发挥,给赵家一个重创?”心腹问道。

朱明安苍白的唇角溢出一抹浅笑。

这算是洗净繁华之后的再续前缘么?

定北侯竟娶了她的母亲,这一世她的人生不一样了,那他呢?也会不同吧?这一次鹿死谁手还真是不一定了!

“来人!准备启程回京!”朱明安的目光盯视着烛台里的如豆灯火上,眸底的阴郁逐渐荡开,最终成了骄淫的狂妄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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