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坐于枝桠间,极目四望,见相府之内屋舍比肩,院落幽深,层层延绵,竟看不到边,不由心中有些失望。
她自伤重时隐约听到相府诸人的对话,便知那裴琰救己之命是不怀好意,且对自己起了疑心,还想借自己来查探假面人的下落。
她虽天真洒脱,却也非不通世情之人。她虽不知裴琰与那假面人究竟有何恩怨,但实不愿踏入这汪浑水之中,更不愿让裴琰得知自己来自何处,若他找到师叔与师姐,那可大不妙。自己好不容易才溜出邓家寨,玩得正在兴头之上,万一让师叔或师姐逮回去了,岂不无趣?师姐性子虽柔弱,但一旦真的发火,可比去世了的师父还要可怕。
再说,那裴琰心机甚深,又权势显赫,万一因自己的原因,给师叔师姐带来无妄之灾,那这祸可就闯大了。
所以自苏醒后,江慈便装起了糊涂,对安华试探自己的话,不着痕迹地推了回去,至于与假面人曾经说过话一节,她更是瞒了下来。
这几日身体渐渐好转,她便动了溜走的心思。她也猜到院外定有人在监视,这才借爬树之机,想一探相府地形。谁知这相府竟是如此之大,想偷溜出去,难如登天,看来,还得另想办法才是。
崔亮良久不见江慈移动,唤道:“江姑娘!”
江慈回过神,向崔亮笑着挥了挥手,再向上翻去。偏那鸟窝在极细的枝桠间,不能落足。她只得站于稍粗的树枝上,提气稳住身形,慢慢向那鸟窝靠近。眼见手指就要触到鸟窝,却听得轻微的“喀”声,脚下树枝断裂,她身子直直向树下坠去。
江慈心呼不妙,双足急蹬,希望落在下方的树枝上,不料这些树枝却都极脆嫩,她双足甫一踏上,便纷纷断裂,风声响起,身子急速落向地面。
她心中哀叹,这一瞬间,脑中居然还想到,得请师叔为自己卜上一卦,为何今年与树结仇,屡次因树而遭不幸。下坠间,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却觉风声过后,身子一沉,已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抱入怀中。
江慈吁出一口长气,拍着胸口道:“崔公子,多谢你了。”
崔亮的笑声响起,似并不在自己身边发出,江慈猛然睁开双眼,“啊”地一声大叫,把正含笑抱着她的裴琰和站于数步之外的崔亮均吓了一跳。
江慈从裴琰怀中挣出,笑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裴琰理了理被弄皱的冰蓝色丝绸外衣,与崔亮对望一眼,笑道:“我倒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从树上掉下来,还这么兴高采烈的,江姑娘不知为何如此高兴?”
“你不是一直因为误伤了我而过意不去吗?现在你救我一命,正好扯平。”江慈凑到裴琰面前低低道:“相爷,和你商量个事,成不?”
裴琰望上她笑得贼嘻嘻的面容,以及在自己胸前不停游离、略带嘲笑的目光,摇了摇头,苦笑道:“江姑娘可是想吃平阳湖的大闸蟹?”
江慈双手一拍,笑道:“相爷就是相爷,我说头,你就知尾,真是聪明人!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官拜左相,爵封侯爷,让人不服都不行!”
崔亮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江慈又猛然想起树上的鸟窝,瞬间把“大闸蟹”抛在脑后,转过身便欲再往树上攀去。
崔亮忙上前道:“江姑娘,算了,那处树枝太细,你轻功虽不错,但―――”
江慈眼睛一瞪,正待说话,蓝影一晃,裴琰已闪身飞上了银杏树。他内力绵长,在树干借力一蹬一飘,便落在了最上方的枝桠间。眼见那鸟窝筑在树尖最细的枝叶间,确实无法落足,他伸手折下一根树枝,右腕用力,树枝直向鸟窝射去。
江慈在树下看得清楚,“啊”地大叫,叫声中,几只小鸟悲鸣着落下,江慈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心中怒骂。
正在心中狂骂“大闸蟹”时,却听得裴琰悦耳的声音:“江姑娘。”
小鸟微弱的吱鸣声传入耳中,江慈大喜,睁开双眼,只见裴琰外衣衣襟内,正兜着几只小鸟,显是他在鸟窝落下的同时跃落树梢,将这些小鸟悉数接住。
江慈眉开眼笑地接住那几只小鸟,安华早捧过一只竹箕,江慈将鸟儿放入竹箕中,笑着奔入房去。
裴琰与崔亮对望一笑,裴琰道:“子明,我正想请江姑娘去揽月楼听上一出,叶楼主那处的平阳湖大闸蟹可比我这相府中的还要新鲜,子明不如和我们同去。素大姐还惦记着子明上次应承她的词曲,子明不能一躲了之。”
江慈在房内听得清楚,一溜烟钻了出来:“相爷果然说话算话,你真是好人。”
裴琰微微一笑,当先往院门走去。江慈随裴琰和崔亮走出几步,忽然“啊”地一声蹲下身,崔亮回头道:“江姑娘,怎么了?”
江慈抬头笑道:“没事,你们先出去,我理一下鞋子。”
崔亮微微摇头,与裴琰步出院子。
江慈装作提了提松了的绣花鞋,微微侧头,望向散落一地、先前自己踏断的树枝,视线落在那些树枝的断口上,忍不住轻声骂道:“死大闸蟹!”
京城,繁华之地,富贵之都。
华朝山河万里,京城南面的落霄山脉逶迤连绵,北则有层峦叠嶂的祈山山系,与落霄山脉遥相对峙,成为京城南北两道天然屏障。
在落霄山脉与祈山山系之间,是大片沃野平原,潇水河蜿蜒千里,淌过这平原。京城便位于这沃野平原之上、潇水河畔,握水陆交通要枢,乃古今兵家争战必取之地。华朝圣武帝立国之后,定都于此,并不断修建扩充,使之更加宏伟壮丽。
京城由皇城、内城、郭城三部分组成。内城和皇城位于京城北部,北依天险骊山,郭城则从东、西、南三面拱卫内城和皇城。
京城皇城自是皇宫及诸王居住之地,内城则为官宦贵族聚居之城,郭城是百姓聚居生活的地方,布局不一。城内屋舍连绵,亭台楼阁,名胜古刹,说不尽的千古风流。
华朝立国百余年来,历代皇帝持政颇为清明,与民生息,京城更是治辖严谨,秩序井然。大街上酒铺食店,林立两旁,车水马龙,行人如鲫,一派兴旺盛世之象。
江慈坐于精美华丽的马车内,马车摇曳间,掀开锦帘,出神地打量着这向往已久的闻名古都。
她早有宏愿,要来京城一游,回去也好向师姐夸口,所以自溜出邓家寨后,便一路北上。游到南安府时正逢武林大会,这才临时上了南安府郊的长风山庄去一睹盛况,本想着看过热闹后便往京城游玩,未料竟是在重伤昏迷之中被当朝左相带回了京城。
她在相府中憋了一个多月,此时终于得出相府,一游京城,实是有些兴奋,半个身子趴在车窗上,专注望向窗外。只见这京城街道宽广,宅合连绵,朱楼夹道,琉璃作瓦,紫脂涂壁。道路旁还遍栽花树,虽是深秋,也颇显秀雅风流。
她看得兴高采烈,有时看到新鲜物事时便会拍打着身边的崔亮,崔亮也极耐心,一一替她讲解介绍。
裴琰侧卧于二人对面一张雕工精细的卧椅上,两名侍女跪于椅旁,一人端着
一盘这深秋季节难得一见的水晶葡萄,一人则替裴琰轻捶着双腿。
江慈回头间望见裴琰正张嘴接住侍女剥好的葡萄,说不尽的慵懒风流,不由撇了撇嘴。
她先前在江湖上游荡,也听人说过京城贵族世家子弟大多富贵奢靡。前段时日闷于那小院内,尚不觉得,这一出游,才知不虚。
先不说这华丽马车内的珍珠玉帘、金丝锦垫、清丽侍女,光看车外前呼后拥的数十名侍从,个个高挺彪悍、怒马鲜衣,还有拉着这马车的四匹踏雪名驹,路旁争相避让的百姓,便知是当朝左相,纵情声乐、夜游繁花之地。
江慈见裴琰正眯着眼望向自己微笑,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转头继续望向窗外。心底不由有些疑惑:当今圣上,为何会对此人如此宠眷?任他这般张扬浪荡呢?
她又想起先前他用暗器打断树枝,害得自己跌下,查探自己的轻功来历,又假装好人接住自己,狠狠在心中骂了数声“大闸蟹”。
不过她想过就算,猛然看见路旁有个卖糖人的,又十分兴奋,恨不得即刻下车买上几个糖人,崔亮忙劝道待从揽月楼回来后再陪她细逛夜市,这才作罢。
正看得兴高采烈时,马车忽然一顿,江慈未提防,向前一冲,崔亮眼明手快,将她拉住。
裴琰见马车停住,隐露不悦之色。一名侍从出现在车窗外,肃容禀道:“相爷,是光明司的人,说是奉卫大人之命,出城有紧急公务。”
裴琰眉头一皱,半晌后道:“让他们先过吧。”
“是。”
江慈大感好奇,光明司的名她也隐隐听过,好象是直属当今圣上的护卫机构,但司卫们的官阶并不高,这些人竟能令堂堂相国让路避行,实是令人惊讶,那为首的卫大人,岂不是权势通天?
她探头向车窗外望去,只见相府随从将马车拉于路旁,长街前方数十名骑士,均策高头大马,人人锦衣劲装,脚蹬黑缎靴,悬刀佩剑。为首一人向相府随从拱了拱手,也不多话,带着身后诸人策骑而过。马蹄声急骤如雨,瞬间消失在长街尽头。
马车重新回到长街中央,向前行去。江慈回过头,见裴琰正右手支额,修长白晳的手指轻揉着太阳穴,唇边一抹苦笑,自言自语道:“三郎啊三郎,你,唉―――”
马车停住,江慈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望着华灯下的那一池碧湖,忍不住“哗”了一声。
崔亮立于她身旁,笑道:“没想到吧,京城还有这么一处妙景。”
四周华灯眩目,映得处处明如白昼。灯光洒在那一池碧湖上,随波晃动,璀璨如天上繁星,湖旁花树罗列,一道九曲桥,通向湖心一小岛。岛上灯火通明,一座高檐阁楼建于岛的最高处,湖风吹来,隐闻丝弦之声,阁内人影幢幢,宛如人间仙境,又似揽月胜地。
三人在侍从的护卫下,踏上曲桥,行到桥中,数名华服丽女迎上前来,娇声曼语:“相爷来了!楼主正念着相爷呢!”
江慈见这些女子个个娇艳明媚,服饰华丽,再看她们迅速粘在了裴琰与崔亮身边,才知这‘揽月楼’竟不是一般的戏堂之所,还是风流公子寻欢作乐所在。
不过她生性洒脱,又一心想开开眼界,心底更有着另外的盘算,也未想到自己是未嫁少女,要避风月之嫌,坦然随着裴琰过曲桥,拾级而上,大摇大摆,迈入这京城乃至整个华朝赫赫有名的“揽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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