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刚说出口,他忽然觉得腰间一紧,低头看时,却发现一根红丝缠上他的腰身,在蹀躞上打了个漂亮的结。
“这是彼岸花的花瓣,我们那里,到处都是这种花,此花开在彼岸,花开不见叶,有叶不见花,花叶两不见,生生相错。程牧游,从此,你便要放下世间种种,做一个不被七情六欲所扰铁面无私的阴曹判官。”
说完,崔珏便拉动红丝,牵着他朝前面走去。
这一牵一动之间,程牧游便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不对劲了,虽然周围还是一片茫茫雪原,可是,那雪地上忽然多了许多道影子,他们是透明的,一眼望去便能穿透其身体看到别处。不过,他们却目标坚定地朝前走着,步伐缓慢,却朝着同一方向,仿佛那里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那里也是自己的归宿吧,从此,世间便再没有他这个人,地府,却多了一位新任判官。
可是,纵然他能掌管生死,令众鬼惧怕,却再也不会感受到世间真情,迅儿、惜惜,还有她,终归是要与自己相隔两岸了。
“程牧游,他让你走,你便跟着走吗?”
背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与此同时,那些白影倏地不见了,他发现,自己脚下是被冻得硬邦邦的冰雪,虽然寒冷,却在月下泛着点点白光。
程牧游心中一喜,连忙回头,他看见,晏娘站在数尺之外的一块高地上,身后跟着迅儿和右耳,还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子。
“爹爹,你不能跟他走,他是崔府君,你这么走了,便再也见不着迅儿了。”
迅儿焦急地朝他喊着,若非被那个陌生男人紧紧拽住,他早就朝他父亲奔过去了。
“迅儿,你要听晏娘的话,”程牧游的声音忽然有些发颤,他看着迅儿,又慢慢将目光移到晏娘脸上,“我只能跟他走,别无选择,不过能再见你们一面,我已经知足了。”
可话音刚落,一张闪着银光的手帕忽然飞到了他的头顶,它飞快的旋转,越胀越大,如一只温柔的手掌,将他轻轻卷起,朝晏娘的方向拉动过来。
站在前面的崔珏当然不愿放人,他也同时牵动红丝,把程牧游朝自己这边拉扯。
两股力量同时发动,程牧游便悬在半空,忽左忽右,看得迅儿焦心不已,咬着牙握紧拳头,恨不得自己也能出一份力上去。
双方僵持不下,一时间难分伯仲,见状,晏娘朝身后瞟了一眼,右耳和孔周便同时腾起,一人伸爪,一人持剑,朝崔珏的方向跃去。可是他们还未接近他的身体,就忽然被一支判官笔挡住了去路,那笔的笔杆是朱红色的,短小精悍,看起来只比筷子长那么一点。
可是它在空中转了几圈后,笔身却忽然暴长至三尺来长,笔头尖锐的如同钢针,紧贴着右耳和孔周的腰部擦了过去,若非他们两人反应及时,可能瞬间就被这杆笔一分为二。
两人被它这么一挑,重心不稳,从半空摔倒地上,想再攻过去,却被晏娘喝住了,“小心,这法器看起来凶悍异常,别被它伤到了。”
孔周和右耳只得退回来,晏娘则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根还在旋转的半人多长的毛笔,手下的力度又加重了一点,希望能把程牧游拽到自己这边来。
可是判官笔攻击完右耳和孔周之后,并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意思,它冲着程牧游直飞过去,笔尖绕着他的身子转了一圈,在手帕上写了一个字。
“这是‘果’字,”迅儿呢喃道,“他是想说因果自有定数,是想告诉我们爹爹他是非带走不可了吗?”
他话还未说完,手帕忽然顺着字痕裂为了几瓣,从程牧游身上徐徐落下,没入雪堆中,消失不见了。
“晏娘,你的帕子也被他......”迅儿急得咬住指节,“怎么办,他要把爹爹带走了。”
果然如他所说,崔珏忽的冷笑几声,将判官笔收回手心,又寻衅似的看了晏娘一眼,手重重一拉,牵着程牧游继续朝前走去。
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条雾气森森的青石板路,凹凸不平,嵌满了大大小小的脚印,有的是属于人类的,有的则是兽类的,更有一些,非人非兽,辨别不清到底是什么。路的两旁,栽种着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如同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妖冶又诡异。
“这是黄泉路,不行,不能让他们过去,走上这条路,他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晏娘的声音抖了一下,她看了右耳和孔周一眼,冲他们略一点头,三人便同时起身,欲冲程牧游追过去。
可是,她的手却忽然被迅儿拽住了,他仰脸看她,大眼睛里满是早慧的光,“晏娘,我们用八阵图把他困住可好?”
“八阵图?”晏娘随他念出这三个字,俄顷,她眸中忽的掠过一道亮光,面露喜色道,“没错,这里是一片荒地,没有房屋,而且已经被大雪盖住了,造一副八阵图并非难事,迅儿,你不愧为将星转世,危难之时还能想到这样的好法子。”
说完,她便急忙转身对孔周交代了几句,孔周听完她的话,略一点头,随即将承影抛向空中。
承影剑柄朝上,剑锋朝下,以崔珏站立的位置作为圆心,绕着他刻了一幅阵图。它锋锐异常,剑锋方一触到地面,便将下面石头泥土通通撬开,没出一会功夫,一个圆形的八阵图便在崔珏周围徐徐铺展开来。
崔珏看不见承影,只能看见自己身旁的白雪和泥土有的散开,有的堆聚成一团,幻化成奇特的形状。待他终于搞清楚事情的原委时,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圆形的怪阵中心,周围绕着八条小道,每一条似乎都通向阵外。
他朝前看,黄泉路和自己相隔不远,可是,他竟不知哪一条路才能将他和程牧游带离这个怪阵。
脚下无路,崔珏只得抬头望向上空,可方一扬起脖子,便感觉到一阵气流贴着乌纱帽飞过:原来承影还守在上面,只要他略略踮起脚尖,它便会窜过来,时刻准备削掉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