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洞区之所以被称为“区”,是因为这里不止一个虫洞,而是由一条又一条可连接遥远时空的隧道共同组成。
“虫洞是虫族在世界魔方之中的蛀孔。”
——《人虫战争史》里如是写道。
假如同一个世界内蛀孔过多,甚至连通了几个不同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就有可能支离破碎,故而时空管理局的工作任务之一就是检查和修补各个世界的虫洞。
这次实践谢泉所处的是第000001101号世界,世界文明度较高,世界里的人可以驾驶各类宇宙飞行器冒着一定的危险穿越虫洞,但其他许许多多的世界甚至不知道虫洞的存在。
这片虫洞区中有不下十个虫洞,只要不是同时进入,几乎不可能被吸入同一条时空隧道,因此基本不必担心白知微他们会追上来。
[没想到有一天,我还需要靠虫族留下的蛀孔脱身,感觉真是有点奇妙呢。]
刚进入虫洞的一瞬间,巨大的引力相互拉扯,谢泉只觉自己仿佛被搅进了滚筒洗衣机,又仿佛坐上了脱轨的过山车,一时头重脚轻,耳朵里灌满滋滋杂音,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学长,我觉得我可能是……晕虫洞体质,好难受……呕——]
[你下学期不是想去时空管理局实习吗?坚持住。]
好在强烈的不适感只在虫洞入口处才有,深入时空隧道后,这种感觉就骤然消失了。
周围的空间都变得扭曲,时间仿若被无限延长,飞船的操作键全部失灵,塑料杯中没喝完的咖啡一滴一滴飘出来,悬浮在驾驶舱里,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了重量一般,如果不是系着安全带,只怕就要像那些咖啡一样浮上半空中了。
“砰咚。”
“砰咚。”
“砰咚。”
四周万籁俱寂,除了自己被放慢了数倍的心跳声,谢泉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飞船与外界的边界混混沌沌模糊成一片,谢泉在那里见了很多或熟悉或陌生的人、或熟悉或陌生的情景,犹如哈哈镜上映照出的镜像般时大时、扭曲变幻。
四十五年前,年仅十岁的白知微从米开朗琪罗孤儿院的苹果树上摘下一朵纯白的苹果花,递给年仅八岁的谢泉。
二十年前,谢泉在生态舱中惶恐地拼命哭求拍打,隔着一面强化玻璃,天使般温柔的金发青年笑着对他说了些什么,按下了发射键。
“皇兄——”
谢裁玉跪倒在熊熊大火前面,谢泉听不见他的呼喊声,但仅仅从他的表情和口型就能想象出有多么撕心裂肺。
手执团扇、身穿洁白和服的男子张开宽阔丰满的深灰色羽翼,将冻得瑟瑟发抖的盲眼少年轻柔地裹了进去。
缠绕身躯的荆棘,紧贴着冰肌雪肤绽放后又凋零的蓝玫瑰,高耸入云的象牙塔,随风翻飞的旗帜,包围象牙塔的大军。
……
画面云谲波诡,显现的皆是魔方里的世界,最后一眼,谢泉似乎瞥见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还没有清楚,就被安全带重重地扯回了驾驶座上,眼前的时空镜像随即像冰雪一样消融。
舱室之内重力恢复,咖啡泼了一地,塑料杯掉到地上,缓慢地滚了几圈。
[那些是你的过去,以及未来。]
[……啊。]谢泉眨了眨眼,好像仍然有些迷茫惘然。
[你见了什么?]纪柏森嗓音低沉地问他,[有什么感触么?]
[有,有感触,]谢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忽略了第一个问题,长睫扑扇,[该联系时空管理局来修补这片虫洞区了。]
[……]
坐在谢泉身旁的陆慎握住飞船的操作柄:“首领,我们已经出虫洞区了。”
谢泉深深呼吸,调整了一下坐姿:“嗯,确定现在所在的位置,确认是否有追兵,如果没有,选一条最短的航道,尽快赶回潘地曼尼南。”
“明白。”陆慎话不多说,立刻效率极高地开始执行命令,打开智能定位系统,让它根据要求自动筛选航道,然而就在此时,头顶的警报灯忽然亮了起来,紧接着,飞船猛烈地震荡了一下。
“嗯——”
“首领心!”即使有安全带,陆慎还是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谢泉的胳膊,帮他稳住了身体,以免他撞到脑袋。
“嘟——嘟——嘟——嘟——”
警报声也响了,一声连着一声,如同催命灌耳的魔音。
“怎么回事?”谢泉蹙眉,“立即排查故障!”
“是!”飞船不断震动晃荡,陆慎点开飞船的d构造图,用手变换着角度,细致入微地观察每一处,找到了原因,“左舷的舱门破了……奇怪。”
他皱起眉头:“断面这么整齐,简直像被人用利器切割开的一样。”
谢泉的心脏“砰咚”一跳,面上却镇定地分析:“应该是在穿梭时空隧道的时候损坏的,毕竟虫洞之中有很多不确定性因素,都有可能破坏防护罩,造成飞船的损伤。”
陆慎从不质疑谢泉的任何一句话,听后点头表示赞同,同时沉声道:“飞船的损坏程度不轻,我们不可能就这样驾驶它回到潘地曼尼南,必须先找地方降落。”
“……”谢泉沉吟了一瞬,“搜索附近不在联盟管辖范围内的星球。”
陆慎迅速锁定了目标——一颗距离此处并不算远的荒星,因为属于非宜居行星而没有被联盟开发成人类的居住地。
“就去那里!”谢泉一锤定音。
……
“非宜居行星”几个字,是联盟的行星勘察员亲自前往一颗星球考察后,白纸黑字地写下来,盖上了联盟科学院印章的,没有一个字不属实。
荒星表面,是一片几乎笼罩了大半颗星球的雷暴,透明度高到好似不存在的超强玻璃外,铅灰云絮在漆黑的背景下聚拢成两座不断变幻形状的云山,洪波翻叠,像奔腾的万马,不时有粗如巨蟒的电光划过,将云翳短暂地照亮一刹那。
飞船在乱绞的云丝、砸落的冰雹和雪亮的闪电之间穿行,险象环生。
谢泉和陆慎配合无比默契,操作娴熟而敏捷,最终,飞船有惊无险地穿过荒星上空的雷暴区,缓缓降落在了一座山峰上。
停稳后,两人各自注射了一管精神舒缓剂,食用了一点能量凝胶和压缩饼干。
休息了一会,陆慎要想办法修理飞船,谢泉对这方面了解不多,帮不上多少忙,索性便穿上宇航服,下了飞船,打算独自一人去荒星上四处走走。
脚一沾上地面,谢泉才发现这里的重力加速度跟联盟标准重力加速度较为接近,气压也处于能让人适应的范围之内,于是又将有些妨碍行走的宇航服脱了下来,只随身携带了一个氧气瓶,戴上了输氧面罩。
暴雨倾盆,间或夹杂着冰雹,谢泉撑着一把特殊材质的黑伞,伞的周遭张开了防护罩,宛如其他世界中修真之人拥有的结界,将冰雹与黄大的雨点通通阻隔在外。
他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往下走,快到半山腰时,隐隐约约间,似乎听见了什么人哭泣的声音。
还有别的人类在这颗荒星上?
谢泉黛眉微凝,换了个方向,循着那哭声走去。
浓郁得化不开的信息素,气味仿若新鲜的奶油,香香甜甜,被另一种裹挟着海风腥咸味的信息素环绕着,纠缠着。
一个身材纤弱的ga青年被压在山壁上,紧紧贴覆在他身上的强壮alha按着他的肩膀,急色地想去咬他脖子里的腺体,像一头发/>情的野兽。
ga浑身颤抖,衣发尽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轻声地打着哭嗝,一边哆嗦一边竭尽全力地推拒挣扎,摇着头躲避alha唇齿的追逐。
alha被他“不识相”的举动惹怒,一抬手扯掉了他的输氧面罩,ga顿时憋红了一张脸,张大嘴巴,极力想要呼吸,不一会就由于窒息而导致双目失焦,脱力地软在了alha的臂弯中,alha冷笑一声,这才帮他将输氧面罩重新戴上。
ga单薄的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两下,稍稍恢复了一点神志,但他已经无力再反抗,只能无助地流着泪,任由alha对自己肆意妄为。
“好恶心的信息素,熏得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谁?!”正在胡乱地撕扯着ga衣服的alha被惊得一个激灵,来他也没想到这种地方还会有人来。
他扭过头,努力眯起眼,透过滂沱冰冷的雨幕,见了一条撑着漆黑雨伞的修长身影。
那身影周围似乎有一道不见的屏障,将他和身周的一切隔离了开来,雨水打在屏障上,溅起细晶莹的水花,形成了蒙蒙雾气,令中间的身影远远去就似幻影抑或魂灵一般,而黑衣黑伞衬托出的那副面容,却拥有着极致的艳色。
这种融于一身的奇异矛盾感,让人联想到口衔鲜红罂粟的毒蛇。
如同站在泡沫之中的,天生媚骨、诱惑人心的梦魔。注释
“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个ga。”alha嗅到了来者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铃兰花香味信息素,意识到他只是个生来便弱质纤纤的ga,轻佻又轻蔑地笑了起来,“怎么,你被我的信息素吸引过来,也想和我试试?”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站直身体,慢慢走向谢泉,失去支撑的ga青年顺着山壁滑了下去。
alha走过去的过程中,刻意释放出了更加强烈的信息素,每个alha对 谢泉甚至关闭了防护罩,让他走进了伞盖下面。
对方的出现完全在预料之外,表现又过于反常,alha其实已经有些心虚了,但又不愿意在一个身娇体弱的ga面前露怯,清了清嗓子,壮了壮胆,便要伸手去撕他身上的罩衫。
谢泉依旧没有闪躲,反而用没撑伞的手抚上了他被上衣包裹着的健硕胸膛。
那只手原本是机械手,在飞船上第二天,陆慎为它重新制作了血管,并且附上了一层能够智能地调节温度的人造皮肤,此时无论是外形还是触感,都和真正的人手别无二致。
它顺着虬结的肌肉线条缓缓往下滑,那种羽毛从肌肤上轻轻掠过一般的感受,使得alha不停地倒抽着凉气,呼吸愈发粗重。
“这么着急吗,美人?不要慌,我马上就满足……呃啊啊啊啊——”
谢泉的手游移到他的下腹部时,纤细皓腕上的腕带里猝然弹出了一把激光刀,手起刀落,眼前霎时喷溅开一蓬血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alha捂住被鲜血浸染的裆部,痛苦地倒在了地上,痉挛着发出凄惨的哀嚎。
“这就是强/>奸/>犯的下场。”激光刀缩回腕带中去,谢泉用鞋尖踢了踢alha布满雨水和涕泪的脸颊,居高临下地着他,精致的眉目冷漠,“alha?多了不起呀。”
冰雹渐,雨势渐缓。
不再理会地上蜷缩成了虾米状的alha,谢泉穿过朦胧的雨帘,走到ga青年的面前,扔了一支抑制剂给他:“喏,还有力气自己注射么?”
注射器落到肌理紧绷着的大腿上,ga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随后楚楚可怜地点点头,颤着手将它抓起来,接连在手臂上扎了好几下,才将针头扎进了血管,推入了荧绿色的抑制剂。
抑制剂渐渐生效,香甜到腻人的奶油味信息素淡了下去,ga扶着山壁吃力地站起来,拨开面颊上湿透打绺的金发,抬起头怯生生地说:“谢谢你,救了我。”
谢泉见了他的眼睛,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偏浅的焦糖色,不是蓝色。
“你们是这颗荒星上的人?”
“不……不是的,”ga连忙摆手,“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住人……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暂时在这里停靠。”
谢泉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们的宇宙飞行器出了故障?”
“没有……”ga下意识摇头,旋即反应过来,略微睁大了湿漉漉的双眼。
谢泉已经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附近明明有联盟设立的太空休息站,如果不是宇宙飞行器突发故障,不去那里,反倒选择在这种环境恶劣的无人荒星上停靠休息的人,通常只有两种,一种是星际海盗,另外一种,则是偷偷来往于各颗行星,甚或星盗的太空基地之间的星际走/>私/>贩。
“你叫什么名字?”谢泉问。
被他套了话,一不心暴露了自己身份的ga委屈惊惧得眼眶里都含了泪花,战战兢兢地回答:“克罗……克罗赛尔……”
他指了指流血抽搐的alha:“他叫詹姆斯……我们本来是同伴。”
克罗赛尔?詹姆斯?
没听说过。
而且无论是从他,还是从地上那坨肉的表现来,都不太像是星盗,那么多半便是后者了,两个星际走/>私/>贩。
见谢泉不说话,克罗赛尔犹豫了一下,心翼翼地问:“那你呢……?”
我的名字自然不能告诉你,谢泉心想。
这个世界上最不能轻易信任的,就是星际走/>私/>贩,他们不遵守联盟的法律,也不像星际海盗那样,讲究所谓的“义”和荣誉感,随时有可能因为一点利益背叛、出卖他人。
何况他与陆慎的命,能换取的可不止“一点利益”。
于是他顺口诌道:“纪柏森。”
正在边翻阅资料边做笔记的纪柏森:[……]
自己编一个名字出来,就这么困难吗?
[学长的名字好听我才借用的嘛,知道学长不是气的人,么么哒~]
克罗赛尔实在不是一个懂得如何保守秘密的人,这样一位青年居然会是星际走/>私/>贩,谢泉都觉得有些不敢置信,他随意打探了一下,就得知了他们这次出行的目的地,竟然是失乐园。
……
半个时之后,谢泉和化名为“陆念全”的陆慎一起,跟随克罗赛尔踏上了星际走/>私/>贩的星舰。
克罗赛尔的父亲安德鲁即是星舰的舰长,比起他自己的儿子,安德鲁终于接近谢泉印象中星际走/>私/>贩的形象了,由内到外透出一种油滑的气质。
在听克罗赛尔介绍将自己从詹姆斯的狼爪下救出来的恩人时,安德鲁对谢泉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却又掩饰不住眼底的那点狐疑。
他一会谢泉,一会又陆慎,来回打量着他们俩:“二位的飞船在路上意外受损,希望搭乘我们的星舰去失乐园?这我当然同意,正好我们要去的,也是失乐园。”
安德鲁不知道,谢泉之所以会选择跟他们一道,就是因为从克罗赛尔的嘴里,套出了他们的目的地。
“只是……不知道可否冒昧地问一下二位,去失乐园是打算干什么呢?”安德鲁又试探着问道。
谢泉眼波微转,淡淡地笑了笑:“舰长认为,去失乐园,还能干什么?”
“唔……”安德鲁摸着唇上两撇浅黄色的胡子,以一种颇为暧昧的目光端详了谢泉片刻,不再多问,叫人临时收拾了两间舱室出来,将他们分别带过去了。
星舰自然比飞船要大得多,安德鲁为他们安排的舱室一间在星舰中央,一间则在靠近舰尾的位置。
谢泉在克罗赛尔的引领下前往自己的舱室,一路上,发现经过的每一间舱室的门边,都挂着一件东西,或是一张动态相片,或是一幅画。
他所住舱室的门边挂的就是一幅油画,镶金边的画框中,雪白的细亚麻布上,蓝黑色的颜料描绘出夜幕星空之下的大海,闪耀的繁星倒映在其上,犹如遍撒海面的银粉金沙,又如埋藏在地表下的、闪闪发亮的矿石。
画面确实赏心悦目,然而真正吸引了谢泉视线的,是油画右下角的署名——“谢泉”。
“纪先生?”见谢泉没有跟着自己进舱室,只是注视着舱门口的油画,克罗赛尔又退了回来,“啊……你在个,这是谢泉首领的画,是他画好了,送给我爸爸的。”
“‘谢泉首领’?你说的是那个星盗谢泉?”
我都不知道自己还会画油画。
“是呀。”克罗赛尔老老实实地点头,“爸爸说,这画是他去潘地曼尼南做客的时候,谢泉首领亲自递给他的……啊,对了,还有陆慎先生,爸爸还说,他年轻时,和陆慎先生是过命的兄弟……”
谢泉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克罗赛尔性格柔软得就像一只随时会被弓弦声惊吓到的鸟,登时被他笑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你笑什么……”
“没什么,”谢泉收敛了笑意,走进舱室,“就是觉得这幅画还挺好的。”
过命的兄弟?这个安德鲁,还挺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在自己亲生儿子的面前都不忘记吹嘘。
再倒回去瞅瞅,说不定还能找出赫尔曼那老头子,或者白大理事长跟他的合照呢。
谢泉的舱室离克罗赛尔的舱室很近,两间舱室之间只隔着一间浴室和另外一间舱室,吃过晚餐,谢泉休息了个把时,等胃里的东西消化得差不多了,便带上浴巾与换洗的衣物,去浴室内洗澡。
温热的水喷洒在肌肤之上,轻柔地将泡沫冲洗下去,分外惬意舒适,谢泉站在淋浴喷头下,对面便是蒙上了一层薄薄水雾的镜子,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他关上了淋浴喷头,光着脚慢条斯理地走到镜子前面,双手撑在盥洗池上,歪着头仔细地观察了一会,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
克罗赛尔的舱室就在浴室的隔壁,谢泉拿过浴巾擦了擦身体,将它随手围到腰间,裹住了下半身,扬声唤道:“克罗赛尔。克罗赛尔!”
隔壁的舱门开了,浴室外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随后,鸟儿啄木头似的敲门声响了起来:“纪先生,你,有什么事情吗?”
谢泉打开门:“进来吧。”
“纪,纪先生……”克罗赛尔猝不及防地到谢泉赤/>裸着的上身,苍白瘦削的胸膛上,还有陆慎留下的痕与点点尚未擦拭干净的晶莹水珠,秀气的脸庞腾地笼上了红云。
“过来。”谢泉仿若没有见克罗赛尔忽然变红的脸色,兀自走了回去。
克罗赛尔微微低着头,跟着他进了热雾弥漫的浴室。
谢泉抬手一指镶嵌着镜子的那面墙:“那边住的是谁?”
“嗯?那边?”克罗赛尔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问题,却还是答道,“以前是……詹姆斯,现在空出来,没有人住了。”
他悄悄掀起眼皮,一对上谢泉沉静的黑眸,又倏地垂了下去:“怎,怎么了?”
谢泉朝盥洗池探过身去,缓缓抹开了镜面上的一片白雾:“这是一面双向镜。”注释
“什么?!”克罗赛尔吓了一跳,瞧他的反应,果然对此并不知情。
“让你父亲把这面镜子拆了吧,以后心一点,哪怕是对身边的人。”
浴室里有面多半是被用于偷窥的双向镜,即使知道与之相连的那间舱室内已经没有了人,出于心理作用,谢泉也不想再在这里换衣服了,穿上拖鞋,抱起衣服走了出去。
克罗赛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詹姆斯他,从十六……不,从十五岁开始,就跟着我爸爸,离开家乡出来做生意了,如果没发生今天的那件事,我大概,大概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他会……”
谢泉启口打断了他:“你是不是走反方向了?”
“……啊!”克罗赛尔脚步一停,原本就红扑扑的脸一下子羞得更红了。
他转身向自己的舱室走去,谢泉略略侧过身子,望着他的背影,忽而想到,方才浴室之中开着换气扇,导致他并没有听清,开门声和脚步声究竟是从浴室的左侧还是右侧传来的。
克罗赛尔已经回到了舱室门口,有意无意地,转头朝谢泉的方向了一眼,见谢泉也正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吓得脖子微微一缩,连带着瘦弱的肩背都弯了几分。
一个这么羞涩这么胆的ga?
谢泉摇了摇头,将那个念头从脑海当中挥去,收回目光,走进了舱室。
……
星舰自山巅之上徐徐升起,逐渐加速,穿透大气层飞向太空,为雷暴所笼罩的荒星由大变,最后化成了一个点,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与此同时,相距甚远的中庭星上,白知微进入了自家别墅的大门。
他面色阴沉如水,竟然没有发觉,感应灯并未像平常那样自动亮起,摸黑往内走了几步,一道黑影猛然从玄关尽头扑过来,将他按倒在了恒温地板上:“混蛋,你总算回来了!”
后脑勺重重地砸到地上,白知微痛得眼冒金星,饶是如此,他仍旧认出了对方的声音:“……劳伦斯先生?”
劳伦斯骑在他身上,腾出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以防止他挣脱:“说,谢泉被你关在了哪里?!”
“谢,泉?”白知微一听见这个名字,安上了人造眼球的左眼便袭来一阵神经性的疼痛。
他的双眼渐渐适应了别墅里的黑暗,一黑一灰的异色眼珠转到一边,只见地板上正躺着那个他命人按照谢泉的模样制造的、已变得七零八碎的机器人,嘴角轻微一抽:“劳伦斯先生擅自闯进我家,就是为了找一个被缉捕的星际海盗?我明天就可以向缉盗部举报你,送你进监狱,你的前程就算完了。”
“是么?”劳伦斯不为所动,冷冷地说,“那白理事长私自监/>禁一个本来应该被关在乌列太空监狱,等待联盟最高法院判决的人,又该怎么算?”
阿列克谢耶夫那蠢货,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如若放在平时,白知微还会和劳伦斯打打机锋,但他此刻心情糟糕透顶,胸腔中憋着一口气,亟待发泄,一句谎话也不想多说,挑衅地冲他笑了笑:“那又怎样?这件事情好像轮不着你来管吧?做好你的分内事,特警先生!……哦对了,听说你在潘地曼尼南时伪装成的身份是谢泉的男宠,怎么,难道你入戏太深、假戏真做,上了他?”
劳伦斯一愣。
他这次的所作所为的确有些过于冲动,不过是捡到了一张色气满满的动态相片,认定相片上的人是谢泉后,便不顾一切地闯入了白知微的住宅,就连作为他的同事兼好朋友的丽安娜,都说他行为反常。
而当那个和谢泉拥有一模一样外貌的机器人,被他不心触碰到开关,睁开眼睛对他这个不请自来的入侵者发动攻击时,他只觉脑袋里“轰”地一炸。
即使明知那只是一个冒牌货,并不是谢泉本人,一开始,他也不忍心还击,差点被它以一记激光刀切开头颅。
可是……上一个反联盟的星际海盗?
这怎么可能?
“——呵。”就在劳伦斯陷入迷茫,对身下人的压制稍微放松了的一刹那间,白知微猛地伸出双手,反过来掐住了劳伦斯的脖颈,一把将他也掀翻在地。
两个人,一位是鼎鼎大名的联盟理事长、路德维希家族的代理家主,一位是联盟星际缉盗部的特警、正受万众瞩目的缉盗英雄,就这样毫不顾忌形象地,赤手空拳地扭打在了一起,一时之间谁也赢不了谁,谁也爬不起身。
“就凭你也敢喜欢他?你以为你是谁?你算什么东西?”白知微揪着劳伦斯的头发,拽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撞向鞋柜。
“混蛋……”劳伦斯被他撞得耳边嗡嗡作响,强忍住晕眩,一拳砸向白知微的脸,“你/>他/>妈/>的——”
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在钢铁般坚硬的拳头的击打之下破碎,四分五裂的玻璃在割破劳伦斯右手的同时,也划伤了白知微的眼部肌肤。
白知微一位政客,平时上去总是一副文质彬彬、优雅温润的贵族模样,谁知力气却大得远远超乎劳伦斯的预料。
当他们终于停下来,松开了对方,气喘吁吁地瘫倒在恒温地板上的时候,两人几乎都连翻身的多余体力也不剩了。
“知道么,劳伦斯先生,”白知微吐出半颗被打掉了的牙齿,还能斯文地用比喻句来骂人,避免出口成脏,“你就像是一头被夺走了雌性,愤怒得眼睛都红了的野兽……”
劳伦斯一头金发间,处处是粘结的血块,他并不理会白知微的嘲讽,只一味嘶哑着嗓音问:“谢泉呢?谢泉到底在哪里……”
白知微倏然陷入了沉默。
半晌,劳伦斯依稀听见了啜泣声,被它的主人压抑得极低。
“夺走了……”白知微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哽咽,似哭似笑,“我的雌性……我的雌性也被人夺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谢泉骤然自睡梦之中惊醒,一下子从睡眠舱中坐了起来,将手覆上了心口。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莫名地有种心悸感,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一般。
舱室一侧,是将舱室与外面的走廊分隔开的合金门,另一侧,则是半球形的强化玻璃,玻璃之外,亘古不变的黑夜充斥着视野。
一颗彗星拖着长而明亮的彗尾,划过星舰正在经过的一颗行星的大气,随即沉入宇宙漆黑深沉的梦境,倏忽而逝,却又瑰丽万分。
这个世界的提示语是什么?
“彗星划过夜空,你是星之所向。”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上一个世界,即凉王的世界里,彗星应该是——灾难的先兆。
“滴……答。”
一滴水珠掉下来,打在谢泉的侧颊上,凉意渗肤透骨。
漏水了么?
可是上面,怎么会有水?
谢泉抬起头,瞳孔一缩。
注释:
1梦魔:又称夜魔,他的故事结合了吸血鬼和人鱼的传说,形象是一位年轻英俊的男性,白天在水下栖息,夜晚走上陆地,引诱年轻女子并把她们带入水中淹死。
双向镜:也称单面透视玻璃,广泛应用于监狱、公检法机构审讯室、精神病医院、大学科研机构研究室、大型会议室等,可达到里面不到外面,外面可到里面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