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丝般的烟气自熏笼内袅袅飘出,水沉香霭满室,年轻御医躬身道:“听闻凉王殿下近日身体欠安,陛下特令下官出宫,为殿下诊治。”
“谢陛下隆恩。”谢泉斜倚在坐床上,锦衾草草遮盖住下身,因在病中,他只穿着寝衣,并未束发,比平时少了分孤高清冷,多了丝懒倦风情。
“请殿下伸出手。”
谢泉将前臂平放到案上,御医挽起他的衣袖,亮出一截白如新雪的腕子,黛青血管在冰肌之下蜿蜒。
御医朝上面轻轻吹了口气,人的手腕内侧十分怕痒,谢泉一抖,下意识要缩回手,却被不容反抗地扣住。
体质敏感得似凉王这般的人当真少见,切个脉都……
指尖接触到的肌肤传来一阵绵密颤意,御医眼神深了些许,若非对方地位尊贵,他真想慨叹一句“尤物”。
只可惜,这么位尤物名器、高傲如云中鹤的男子,偏生是个残废。
御医长年待在宫中,多少也知道点宫墙内的隐秘传言,当年大胤的储君并非当今天子,而是谢泉,后者由于一件丑闻丢了太子之位,先帝才改立了七皇子谢裁玉。
寒食散,亦称五石散,因服后须宽衣缓带、吃寒食饮温酒而得名,食之使人飘飘欲仙,醺醺如醉,昔日在王公贵族间广为流行。
但其实这种药含有剧毒,服用后会让人体迅速发热,倘若散发不当,很可能致残甚至致死,采取交合的方式散发药性最快,故而一时间,盛京一片淫逸颓靡,先帝震怒,下令将其列为禁品。
谢泉便是在禁令刚刚颁布后不久,被先帝发现在东宫和太子洗马一同食用寒食散的,可宫里的流言飞语却传,是七皇子陷害了前太子,不仅构陷他,还在骗他服散后灌他喝了冷酒,险些害他丧命。
在御医们的救治下,谢泉最终捡回了一条命,却被先帝废黜,从尊位跌落,更自此落下病根,双腿永远失去知觉,成了个废人。
传闻仅仅是传闻,并无依据,谢裁玉登基后,非但没将谢泉当作喉中刺,想尽方法拔除,反倒对这位曾经的太子极好,封他为凉王,赐他雕栏玉砌的府邸居住。
有人说,陛下深明大义,是位明君;也有人窃窃私议,说陛下之所以待凉王这么好,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兄长,怀有不可言明的禁忌之情……
“如何?”
因生病而略显喑哑的嗓音唤回了御医的思绪,御医忙松开那触感细腻到令人不舍的素腕,退后半步:“殿下只是气虚导致头晕乏力,易于咳嗽气喘,并无大碍,但殿下/体弱,不宜用鹿茸、人参等物大补,下官为殿下抓些党参与黄芪,每日泡水喝即可。”
“有劳。”谢泉淡淡放下袖子,端起茶盏暖手。
他白皙得很,十指和茶盏的白瓷近乎同色,看得御医想僭越地将之捂进掌心,细细揉搓至染上暖红:“汀兰,送孟大人出去。”
“孟大人,请。”
御医跟着婢女走出暖阁,春风和煦,庭院中一树紫萸送来暗香,他突然惊觉谢泉衣裳上的熏香正是这味道,加上清艳的容貌,弱不胜衣的凉王竟像极了一缕花魂幻化的精怪。
……
二月草长莺飞,百花渐次苏醒,落英飞过少女闺阁前的秋千,浅草尚不能没过马蹄。
这日天清气朗,盛京的男女纷纷外出踏青,谢泉在凉王府闷久了,也让侍者推自己出门透气。
谢泉畏寒,裹着轻盈温暖的白孔雀羽衣坐在画舫里,三面都挂着遮风的锦帷,只有一面的锦帷掀起,拿绸带束着,仅垂下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以免挡住他观赏淮水上的风光。
博山炉喷吐着安息香,谢泉正昏昏欲睡,不远处忽而飘来一阵埙声,古朴悠长,如泣如诉,听得他心中微动:“谁在吹埙?”
“凉王殿下。”埙声倏然停了,一叶扁舟漂到画舫前,舟上的女子一袭素衣,手执陶埙,居然是好几日没见的涂山烟枝。
见她如画眉目间似笼着哀愁,谢泉不禁蹙眉:“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伤怀?”
“是烟枝家中之事,”涂山烟枝略一屈膝,“这些天烟枝常忧心于此,让殿下见笑了。”
谢泉摇头:“本王说过,你有何难处,可以告诉本王。”
涂山烟枝思虑片刻,望着画舫中跟随凉王出行的护卫与侍者们,犹豫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泉瞟了眼身后之人:“你们退下。”
一名护卫欲言又止,贴身婢女汀兰拽住他衣角,福了福身,带领众人退了下去。
“殿下,”涂山烟枝将船桨搭到画舫上,轻轻巧巧地踩着它走来,仿若水上白鹄,“谢郎……”
她唤谢泉时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谢泉只当是愁绪所致,并未多想,颈间却猝然一凉,一把弯刀架在了上面。
“烟——”谢泉一骇,一只大手猛然捂住他的嘴,陌生的男人声音于背后响起,低沉醇厚,饱含磁性,宛如传说中的千日酿:“别出声。”
刺客!
谢泉先是震悚,随即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他一个没用的病秧子、药罐子,朝不保夕,竟也有人劫持?
涂山烟枝袖中滑出一柄短刃,挑断束起锦帷的绸带,仅剩的一匹锦帷也垂落而下,将画舫内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
她回身看向轮椅上被挟持的谢泉:“大……堂兄,他身子骨弱,经不起太多折腾,您轻点,别弄伤了他。”
“先把他嘴堵住。”
“是。”涂山烟枝取出一条红绫,捂住谢泉檀口的男子松开手,改为捏起他的下颌,逼他张嘴。
谢泉还没弄清究竟怎么回事,微凉的红绫便被卷成一团,塞入口中,将嘴填得满满当当,他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对涂山烟枝怒目而视。
“唉,谢郎这样看着烟枝,烟枝好伤心。”涂山烟枝故作悲伤地叹了口气,用另一条红绫蒙住他的眼眸。
双手也被红绫分开绑缚到轮椅两侧的扶手上,脖子上的弯刀倒是移开了,有人开始解他腰间衣绦。
做什么?
谢泉又惧又怒,呜呜然挣扎起来。
他肌肤太白太嫩,涂山烟枝捆绑时都不敢用力,怕会留下痕迹,见他拼命扯动手腕,连忙将他腕上的红绫抽松了几分,低声呵斥:“别乱动!”
谢泉如何肯听?顿时挣扎得更加剧烈。
腰际作乱的手停下,低醇如酒的男声再度响起,满含警告意味:“殿下是想引来旁人,让他们看看堂堂凉王被绑在轮椅上,衣冠不整的模样么?”
谢泉一顿,挣扎的力度果然小了下去,那声音又道:“放心,只要殿下配合,我们不会伤害殿下。”
谢泉心里冷笑,奈何受制于人,唯有屈辱地缓缓点头。
覆在眼前的红绫不算厚,透过精细的丝织物依稀能看见两道人影,一道是涂山烟枝,另一道则更伟岸挺拔,是……那个男子?
衣绦被解开,羽衣和里衣被剥下一半,堆到肘弯处,莹润光洁的臂膀与胸腹裸/露到尚有些清寒的空气中,谢泉忍不住咳嗽,但口被堵着,一咳红绫就抵上咽喉,令他直欲作呕。
一根细长温软的手指忽然勾了一下他脐间嫩肉,谢泉一个激灵,只听涂山烟枝道:“就从这里放进去吧?”
男子低低“嗯”了一声。
什么?
谢泉不安至极,听见身旁传来“嗡嗡”振翅声,有东西落在了肚脐里,只有豆粒大小……
“呜——”那东西停留了少顷,竟往肚脐深处钻去,谢泉猛地一抖,双手哆嗦着抓紧扶手,指节泛白。
其实比起疼痛,更多的是一种酥/麻感,一丝丝一缕缕蔓延,逐渐遍布整片腰腹。
等蛊虫完全钻入身体,谢泉好似被扔进水中过了一遭,鬓发湿透,全身止不住地细碎抽搐。
涂山烟枝坐到他腿上,拉下他双眸前的红绫,红绫已被泪水浸透了大块,谢泉眼尾通红,眉心紧拧,发颤的睫尖儿还挂着泪珠,摇摇欲坠的模样。
涂山烟枝拨开他湿漉漉的青丝,抚着他的面颊,轻轻吮去他眼角的一滴泪:“谢郎如今这副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谢泉感到一阵恶寒,别过脸避开她的朱唇。
分明还是熟悉的柔美皮囊,为何突然间竟仿佛变了个人,陌生到不可置信?
“谢郎——”涂山烟枝语调哀怨。
“够了。”涂山恒一开口,涂山烟枝立刻站起来,恭顺地退到一旁。
“方才种进你肚子里的,是傀儡蛊,只能在人体内存活三天,三天后蛊虫死亡,你重获自由,但这三天,你必须听从我的命令。”涂山恒取出谢泉口中的红绫,“得罪了,凉王殿下。”
“傀儡蛊……咳咳……”谢泉轻微喘息,“你是南荒……尧族人?”
涂山恒兜帽下黑沉的眸一动:“殿下知道尧族?”
[好感度加20]
谢泉抿唇不答。
涂山恒凝视了他半晌,忽然伸手揭开兜帽,脱掉斗篷。
他相貌俊美,装束和中原人截然不同,墨紫下袍曳地,腰部以上却只缀着各色镂空银饰,暴/露出大片肌肉线条紧致流畅的腹部,刺青从左胸延伸至腰侧,衔尾蛇形银钏盘过右臂,神秘的竖瞳注视着谢泉。
[基佬紫都能穿得这么好看,大巫不愧是男神。]
[声音也超棒,耳朵怀孕。]
涂山恒道:“一年前,我族圣物山海图失窃,族人寻找已久,近日才发现它被带到胤国,献给了你们汉人的皇帝。”
谢泉颦眉:“最近一年内,无人献图给谢裁玉。”
他顿了顿,忽而想起大半年前的宫廷晚宴上,有个来自江南的富商献上了一块玉璧。
富商将玉璧斜置于梨木架上,命令养玉的婢女舀起一种似墨非墨的稠液,极富技巧地倾倒到玉璧上,玉璧表面有许多蜿蜒的刻痕,稠液流进刻痕,一幅千山河海图便跃然而出,飞禽走兽栩栩如生,宛在眼前。
想必那便是山海图。
涂山恒看着皱眉思索的凉王,他双腕还被缚着,蒙眼的红绫也还松松垮垮地挂在颈间,红白相映,衬得肌肤更欺霜赛雪,旖旎极了,浸在泪雾里的眸子犹如黑水银。
[好感度又加了十点。]
[完美。]
谢泉慢慢开口:“你想让本王,替你盗出山海图?”
“不,”涂山恒定定注视着他,摇头,“山海图我自会去取,不劳烦凉王殿下。殿下只需在三日后春祭时,带我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