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份诏令避重就轻。
犯了滔天大罪的，不是死了就是逃了，留下甄兼仁一个倒霉鬼，杀了个水匪土贼，竟还要被执行斩立决？
有人暗戳戳地从长长的公告上抠字眼，而有的人则善于发现盲点。
按理来说，在这一系列事情中，天机阁主多次与有司衙门配合，还为此差点搭进去半条性命，长宁的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一句好话没捞着，反而还要缉拿犯人！
对此，有人道：“你们没看那朱标是什么人吗？那是天机阁的人，寒阁主到底担了个御下不严的罪过，皇上没惩罚他，已经很给面子了。”
可不管怎么样，官府说事情了结了，那便是真的结束了，无论人们扒拉出再多的疑点，也只能嚼巴嚼巴咽回肚子里，将目光又放在列罗使臣团的身上。
十月初十，是个很微妙的日子。
十三年前，列罗军铁骑踏破落魂关，正在这一日。
稍微有些年纪的人都还记得，那一日的洛阳城艳阳高照，满城银杏在秋风中飒飒起舞，秋菊傲然，金桂余香。
七日后，八百里加急传上崇明殿，隆庆皇帝当堂栽在御案上。
凤府，东院，水汀。
凤白梅靠栏而坐，将一条大长腿搭在琴案上，屈起一腿撑着手肘，手里牵着一张手抄公告，心里咂摸着十月初十这个日期。
对落魂关而言，十月初十，是个悲痛、屈辱的日子。
皇帝选在这样一个日子接见列罗使臣团，是在表明自己不忘耻辱，也是给她的时间——处置义达的时间。
还有半个月。
已是仲秋，水有凉意，汀外的水车停了，水面飘了一层青黄的柳叶。
李文昭在旁喋喋不休地说着失利的首战，“真没想到，那小黑胖子竟能同白珏打成平手，连他都打不过，这洛阳城中，还能有谁是他的对手呢？”
凤白梅将公告折了折，塞进袖中，笑看她，“公主似乎不是那么讨厌白统领了？”
李文昭趴在栏杆上，半个伸出探出汀外，去捞水面的叶子玩。
闻言，她叹气说：“我也不是那么没良心的，白珏为了救我受伤，这份救命之恩，怕是用一生也报答不了了。”
凤白梅扬了扬眉，“公主有没有想过另辟蹊径，皇上还要等半个月才接见列罗使臣，你只需要在这半个月内把自己嫁出去，这和亲自然成不了了。”
李文昭闻言脸色更苦，回过身来蹭到凤白梅身边坐下，抬头看着凉亭顶上的花鸟雀替，神色幽幽地叹说：“那怕是比登天还难。”
凤白梅虽久不在都，但对于文昭公主的壮举，她多少还是听说过的。
李文昭继续感慨：“那些人说凤姐姐不好，是出于嫉妒；他们说我不好，是实事求是。那些人，表面上恨不得把我当成祖宗供起来，心里指不定怕成什么样。此次和亲，最高兴的肯定是都中那些王孙公子，我嫁出去了，他们就不用胆战心惊地活着，生怕有遭一日会被皇兄指婚。”
提到自家兄长，她耷拉下眉眼，遮掩住眸中一片苦笑。
她想过有遭一日，皇兄会为她指婚，但没想到，会如此不顾及她的感受，将她往绝路上逼。
凤白梅道：“公主率性洒脱，终会觅得良缘。”
“良缘不良缘的我倒是无所谓。”李文昭眉头紧皱，“只是那小黑胖子是万不能嫁的。”
她又拉着凤白梅臂膀哀求，“凤姐姐，你再替我想想主意嘛，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凤白梅还真认真地想了想，刚接到皇帝赐婚圣旨时，她的脑海中曾冒出过买凶杀人的念头。也想过不回洛阳，浪迹江湖去，亦或者得过且过了此一生。
“行伍之人，只会动拳脚。”凤白梅道，“或者，公主可以离开洛阳避一避风头，找不到人，皇上自然没法答应和亲。”
李文昭琢磨了一下，“脚底抹油也是个法子，但我离开了，皇兄不会找凤府的麻烦吗？”
“不会。”凤白梅笑道，“皇上刚明旨褒奖于我，不会转头就打自己脸。且公主丢失是大事件，他不会声张的。”
不等李文昭细想，武冰洋带着凤臻来了。
“你打算何时把姐姐接回来？”武冰洋将入云锏杵在琴案上，身子前倾，居高临下地瞅着凤白梅。
凤臻默不作声地拉过李文昭，“公主小心点。”
李文昭莫名其妙。
凤白梅冲着武冰洋柔柔地一笑，“你还怕嫂嫂在武府受委屈吗？”